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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曆七十七年冬。
那是一名年轻的骑士名扬全国的六年前的事情。
「克劳蒂娅殿下?!克劳蒂娅殿下您在哪儿?!」
「快找快找!一定又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群笨蛋!护卫的骑士跟丢了主人算什么?!」
听着背后传来的骑士们的怒吼,少女暗自窃喜。
她继续沿着灌木丛中的小道前进。这条路大块头的骑士很难通过,但对少女来说没有任何困难。
不一会儿,少女走出灌木丛,掸去衣服上的尘埃。
「哎呀哎呀,真是一群完全没有长进的家伙。」
她恶作剧似的笑了。那是和她七岁的年龄相称,燃看见的人都心情舒畅的笑容。
少女名叫克劳蒂娅。
年仅七岁,却拥有全国唯一的一个敬称。即,公主殿下。
但是,这个敬称给她带来了不少拘束。她的行动总是有很多限制,不管走到哪里都跟着好几位高大的近卫骑士。
这是这幅样子。
因此,她每次有事想要出城的时候,都会走过这条只有小孩子才能通过的秘密通道,逃过护卫的眼睛,获得独自一人的时间——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不过,现在贝尔赛尔正在和北国拉尼尔联合进行第三次战争,因此克劳蒂娅最近也为了不给骑士们添麻烦而控制了这项乐趣,但惟独今天她因为某个原因不论如何都要任性一下。
「那么,快去看吧。」
护卫的骑士们也不是傻瓜,被找到只是时间的问题。为了儘早达成目的,克劳蒂娅走向离王城最近的斗技场。
那是一个圆形的大型建筑物,在节日的时候骑士们会召开马上枪演武,有很多空閑的贵族会来观看。克劳蒂娅也和父亲一起来过好几次。
但是,和北方的战争开始后,就不再举行华丽的马上枪演武了,现在只会在近卫骑士之间的训练时,或是对剑术有心得的贵族偶尔使用,比起斗技场来说更像是训练场。这里当然不会有人看门,克劳蒂娅从没什么人走的入口堂堂正正地进入,走向观众席。
「……没想到是真的。」
空旷的斗技场中央,比赛正要开始。
而且是成年人的骑士和手持木剑的少年之间的比试。另外,还有一位貌似贵族的男子在退开一步的地方盯着两人。
克劳蒂娅听说了某个传闻。那就是有一个不断挑战成年人的骑士、获得连胜的非常厉害的小孩。
不一会儿,在克劳蒂娅的视野中,少年和骑士的剑开始交错。
战斗的趋势很明了。让人不敢相信的是,获胜的是少年。
◆
「我……我输了。」
被少年用木剑抵住的骑士挤出呻吟般的声音。
比试结束了。少年方下剑,后退几步行礼。
「谢谢指教。」
「啊……嗯。虽然听到过传闻,不过没想到强到这个地步。法诺瓦尔伯,您的公子真是出色。」
骑士对站在一边观看比试的贵族说。
「这样啊。承蒙您这样的骑士夸奖,我也很骄傲。」
被称为法诺瓦尔伯的男子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
这也难怪。虽说是在使用木剑的比试中,但他只有十二岁的儿子毕竟战胜了成年人的骑士。
「干得好,阿莱斯。你今天可以休息了,回家去吧。」
「是,父亲。」
名叫阿莱斯的少年向父亲和骑士标準地行礼,安静地离开了。
两名大人并不知道少年这时心里在想什么。
「……哎。」
回到斗技场的休息室时,少年——阿莱斯叹了口气。
他生为武门名家法诺瓦尔家的嫡子,命中注定将来要成为骑士,因此从小便拿起剑。不过阿莱斯并不觉得这个命运是一种痛苦。不愧是身上流着武门之血,阿莱斯纯粹地觉得步上剑术之路非常有趣。
比方说剑术比试。一对一地和对手战斗,赌上自己的一切去战斗。胜利时的喜悦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通过锻炼而变强的快感胜过所有的游戏。
特别是阿莱斯讨厌失败。即使是面对父亲或成年人的骑士他也不愿意认输,这种懊悔进一步驱使着少年继续锻炼。
他生来便拥有才能。迎来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他甚至战胜了父亲。父亲法诺瓦尔伯杰拉德作为法诺瓦尔的骑士也闻名全国。阿莱斯也不知道战胜这样的父亲到底是多么厉害的事情。
但是,也是从那时起,阿莱斯发出的叹息多了起来。
「怎么了,少年。那可不像是小孩子会叹的气啊。」
突然,休息室里响起来一个声音。而且是和斗技场这个地方非常不相称的幼小声音。
阿莱斯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不禁屏住了呼吸。
有一位少女站在那里,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少女。
既然现在出现在这个斗技场里,那说不定是今天战斗过的那个骑士的女儿。他一开始虽然这样想,但立刻又觉得她身上的风度威严太过强硬,不会是区区骑士的女儿。感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不过怎么也想不出来。
「你、你是……?」
「我的事情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你到底在烦恼些神马?那么漂亮地获得了胜利,稍微高兴一点如何?」
「……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满,口气不由得有些沖。
大概是因为他粗暴的语气,少女稍微哆嗦了一下。
那名少女害怕的样子让阿莱斯像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冷静了下来。对方是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子,对这种小孩子发泄感情实在是不像话。
「抱歉。别在意。我有点累了。」
以他现在的心境说不定又会吓到这个不认识的少女,而且阿莱斯自己现在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就这样阿莱斯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装束,像逃跑一样离开了。
阿莱斯当然不知道,留在原地的少女这样自言自语:
「哼。那家伙知道小孩子战胜骑士是多么厉害的事情吗?算了,现在知道传闻是真的了。那样卓越的人才,不知能不能想办法放在手边呢——」
1
「什么?让我和你的儿子较量?」
伊扎雷•菲尔杜斯丁是年过五十的老练近卫骑士。
他的战历超过三十年,他穿越了无数战争和战斗,剑技和经验甚至可以傲视王国。周围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认为只要将军的位置有空缺,他一定可以立刻就任。
随着年龄的增长,脸上的周围和头上的白髮开始变得明显,当事人也意识到自己老了,所幸身体还尚未衰退。对阵体力旺盛但缺乏实战经验的年轻骑士他还未尝一败,伊扎雷也在心里悄悄地骄傲。
而现在有人想和这位伊扎雷较量,而且还是小孩子。伊扎雷对自己的能力多少有些自负,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个玩笑。
「嗯。也许你要说我偏爱自己的儿子,但他确实不简单。前几天也和里卡尔卿漂亮地打了一场。如果能和你较量的话对他来说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经历,在下次的国防会议前能佔用你一点时间吗?虽然在现在这个战时干这种悠閑的事情不太好。」
不过这样回答他的法诺瓦尔伯完全看不出是在开玩笑。
法诺瓦尔伯杰拉德。他是武门名家法诺瓦尔家的第三代当家,王国中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字。虽然他现在位居伯爵,但原来也是近卫骑士,曾经和伊扎雷肩并肩地在战场上旁若无人地昂首阔步。
他虽然比伊扎雷小了十多岁,但可以称得上他是真正的战友。而法诺瓦尔伯现在虽然身为伯爵、地位比伊扎雷要高,但对伊扎雷的态度也还和以前一样。
「我记得是叫阿莱斯对吧。今年多大了?」
「十二了。你不是去年才见过吗?」
「…………」
伊扎雷不记得了。他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因为年纪大了才一下子想不起来,便试着矇混过去。
「哦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总之我明白了,能让天下闻名的『法诺瓦尔骑士』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能拒绝啊。正是在这种战时,才更需要教导年轻人。一定要让我和他较量一下。」
伊扎雷的语气有些随便。
这也难怪。生于武门名家的嫡子想必不会毫无剑术才能,不过小孩子终究有其极限。说是较量,大概也就能当做会议开始前的消遣吧。
「这也啊,你接受了。最近连我都很难赢他了呢。你一定要拿出真本事来啊。」
「哈哈哈,不愧是你的儿子了。听到这种话,我可要害怕得不敢放水了啊。」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如果你输了以后说没使出全力的话犬子也一定会觉得不满意的。」
「嗯。」
伊扎雷微微皱起眉头
——你觉得我会输个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
法诺瓦尔伯绝对不是随便轻视别人的人。刚才的那句话里恐怕也没有任何恶意。但是,正因为如此伊扎雷才不能一笑了之。
「我当然不会放水了。对了,乾脆这样吧,如果你的儿子赢了的话,我就把他收做随从如何?」
「真的吗?!那是太好了,我也觉得你是最佳人选。不过我听说你是不收随从主义,因此一直都没敢提这件事。」
「我确实没有打算收随从。不过如果是拥有能够战胜我的剑术才能的孩子的话,我自然也乐意培养。」
「这样啊。在你身边的话阿莱斯也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骑士。真期待较量的那一天。」
法诺瓦尔伯的语气就好像收阿莱斯做随从这件事已经敲定了一样。伊扎雷再次皱起眉头,不过最终觉得这终究是偏爱自己的孩子,到头来什么也没有说。
骑士这个头衔在不能继承父母财产的贵族家的次子和三子之间非常流行。而要成为骑士,首先必须以骑士的随从身份学习剑术和骑士精神。当上优秀骑士的随从也不一定就能成为优秀的骑士,但至少比成为无能骑士的随从要好。像伊扎雷这样战斗经历丰富的骑士,想当他随从的人多得要命。
伊扎雷全部都拒绝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只是对为了吃饭而立志当骑士的人没兴趣而已。
可是,如果法诺瓦尔伯说的话不是偏爱而是真的的话,他也想培养一个未来的名骑士。
——不过那也得有真的能战胜我的孩子才行啊。
但是,几天后进行较量之后,伊扎雷彻底推翻了他之前说的话,违背了和法诺瓦尔伯之间的约定。
2
「…………啊?」
伊扎雷勉强挤出这样一句话。
他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手里握着的木剑在一瞬间消失,而少年的木剑则直指自己的脖子,简直就是一场不讲理的噩梦。
「这、这不可能……」
输了。完全输了。
伊扎雷使出的牵制虚招被完全闪过,连以小孩子的力量绝对接不下的全力一击都被轻易躲开。然后,就在伊扎雷对阿莱斯的技艺表现出些许迟疑的瞬间。握在手中的木剑便消失了。
——不可能。骗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心中浮现出好几个否定现在发生的这个事实的词语,但都立刻消失了。因为如果他逃避这个现实,也就是在否定自己的半生。
三十年的战历。这可不是充充样子就能做到的。战场上只有稍有疏忽就会断送性命。小看对手一类的心理破绽在很早以前就去除了。不论对手是谁,他都会像狩猎兔子的狮子一样使出全力。就是因为能够做到这一点,他才活到了现在。
当然,这场较量也不例外。因此他不得不承认。刚才,他全力的战斗,然后败北了。输给了年仅十二岁的少年。
那名少年——阿莱斯身上确实有某种引人注意的东西。
面容虽然略微有些缺乏个性但非常端正,这样成长下去的话,他一定能够成为配得上法诺瓦尔骑士的威严雄壮的武士。
但是为什么呢?在彼此的剑交错的时候也好,还有现在分出胜负之后也好,总觉得这名少年缺了点什么。
「谢谢指教。」
阿莱斯取胜之后也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标準地行了一礼。
这也让人在意。小孩子战胜了成年人,而且还是历战的骑士,应该更高兴一些才对。
「犬子的剑术如何?伊扎雷卿。」
有个引以为豪的儿子,法诺瓦尔伯的语调非常轻鬆。
「嗯……唔嗯。非常精彩。不得不承认。」
「哈哈哈。和阿莱斯较量过的骑士都这么说。」
这也难怪。以小孩子为对手却输得一塌糊涂,那可真是没什么可辩解的。要想不伤自尊地称讚少年,也只能用这种不关痛痒的话来夸奖了。
「总、总之法诺瓦尔伯,会议快要开始了,我们先去王城吧。」
「嗯,说的对。阿莱斯,干得好。今天就回去休息吧。」
「是。」
阿莱斯听话地点头,带着一成不变的表情离开了。
看着离去的少年那小小的背影,伊扎雷感慨良深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