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不愧是樱木老师!』
『老师,真的太感谢你了。』
那是在这些讚赏还能让我感到高兴的时候。
『不会不会,我还有待精进。』
『这是我身为谘询师的工作。』
是我还能抬头挺胸回应那些话语的时候。
「天才谘询师樱木,让我们一窥他平时的模样!」
「焦点人物专访,超度幽灵人樱木真也!」
在那些报导与我的照片还能让我感到自豪的时候。
我遇见了那对少年与少女。
* * *
『没问题,交给我。』
『还请你多多帮忙……!』
露出感动到快哭出来表情的一家子,数度向拍胸脯保证的我道谢。这次的委託,是让刚成为幽灵的高中生—或者该说『前高中生』成佛。
那应该是非常简单的工作。至今为止我面对过好几个有着更麻烦的死因或遗憾的幽灵。说实话,这个委託太过单纯,甚至让我觉得扫兴。
当然,我也不是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小孩子。
『老师……香织就拜託你了!』
少女的男友也与她的家人一起向我鞠躬,当时的我在俯视他发旋的同时,应该展现了充满自信的笑容吧。
『放心吧,我立刻就会让她成佛。』
女孩的家人与少年在听到我这么说后,全都露出鬆口气的笑容。如今回想起来,同样在场的幽灵少女则是表情複杂,给了我一个浅浅的微笑。
究竟该不该让幽灵成佛,这是至今仍没有得出结论的问题。即使如此,我所隶属的高村留灵体中心依然常常接到『希望能让幽灵成佛』的委託。
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灵魂—『留灵体』,俗称『幽灵』。人类的社会可能还没有成熟到,能够接受这个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外星人还麻烦的存在。
幽灵留有『遗憾』……换个说法就是对这个世界还有『留念』的存在。那绝对不是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所以我认为遗族希望幽灵能从痛苦中解放的愿望,是非常正确的想法。
另一方面,『这种不明所以的东西当然应该要消失』—我抱持着这种类似讽刺的想法也是事实。即使嘴上说『这是为了幽灵』,实际上却是为了还活着的人类。
无论如何,接受幽灵的谘询、顺着委託者的意愿超度幽灵,是我的工作。果断地露出笑容对我而言并不困难。
关于那名少女—可能是某种因缘吧,她与我后来认识的少女『诗织』有着类似的名字—香织的事情,对我来说只是工作的一环。我该做的事情本身非常简单。实际上,即使没有我的协助,香织小姐应该也能在不久之后成佛。
觉察她的『遗憾』是与少年—和人同学之间的生活突然画下句话一事,其实比解开蝴蝶结还要容易。我应该要做的事情,只有建议让他们度过属于两人的幸福时光而已。我只要在一旁看着,偶尔给他们一些建议就够了。
风向大约是从半年后的某一天开始有所改变。
露出走投无路的表情来找我的少年,坦白地对我说:
『老师,我不希望香织消失。』
听见和人同学的这段话后,我究竟是怎么回答他的呢?至今我依然不想去回忆,也完全不回想。我应该是以大人为了要在不易生存的社会上活下去去使用的话术来回覆他—
『香织会成为幽灵,表示她抱有「遗憾」,并且为此感到痛苦呢。觉得即使这样也希望她留在自己身边,是很残忍的事情喔……』
我应该有好好地注视一直低着头的少年吧。
从那一天起,和人同学的脸上就被阴霾笼罩,甚至开始影响到香织。
『老师,和人他究竟是怎么了?』
『没事的,毕竟考试快到了,而且他正好处于心灵最不安定的年龄。』
『是喔……』
那个面露虚幻笑容的少女在几个月之后成佛了。
少年则是在那件事发生的几天后再度前来拜访我。
他抬起被雨滴打湿的脸庞,表情充满无处发泄的愤怒以及足以令人颤抖的哀伤。
『和人同学……?』
『为什么!为什么你让那家伙、让香织消失了,却还笑得出来?把她还给我!』
我逐渐远去的听觉确实听见了这句话。
『把香织还给我!』
『和人同学……』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重複叫着他的名字。
『是老师……不对,是我让香织消失的,对吧?』
他说完之后,就边哭边露出了笑容。
—过没多久,我辗转从别人那边听说,他跟家人搬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去。
究竟是双亲判断,只要继续待在这座城市里,儿子就会持续痛苦下去,或者说有其他必须搬家的理由呢?由于我害怕确认这件事,就没有继续打听下去。
要说我不会对于超度幽灵一事感到害怕是骗人的。
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我突然注意到,自己从来没有关心过那些在幽灵成佛后的遗族究竟过得如何。我想要的只有他们的讚赏,根本不曾在乎他们接下来会过着什么样的人生。
说不定他们其实憎恨着我?
一张张曾经称讚过我的嘴巴,这次是否跟别人抱怨,让他们的至亲成佛的我,根本不是人呢—
到了这个地步,却还在介意『他人对自身评价』的我,深深对自己感到绝望。即使我知道,这其实也是一种伪善。
隔了一段时间后,我下定决心。
我不会再让生者跟死者有所牵扯。那只会让生者产生『遗憾』,让他们感到痛苦而已。
那么,就由我来完成所有的事情。
以现代死神的身份,将幽灵送去那个世界。将遗族从痛苦中解放,必要的话承受他们的怒气,这就是我的……只属于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