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探索者與霧海

自八丈岛出港不久，风向就逆转为南风。

海洋之刃号倾斜得右舷栏杆都几乎要触碰海面，同时让船艏朝上风的方向顶风航行。所谓的顶风航行就是对着上风采取Z字形航行。船身划出一道清楚的航迹，通过了※青岛。海洋之刃号逆风扬帆航行的性能也十分优秀。（译注：日本位于东京南方三百多公里的小岛。）

等西方的水平线被染成庄严的深红色时，船上终于发布了黄昏警戒配置。

考量船的航向，纱音应该是打算沿着小笠原群岛开往关岛方向。

不过具体的目的地我也还不知道。

「总之预定先前往《雾海》外缘。」

在起居舱吃晚饭时，纱音告诉我。

「现在的目的地暂定为※楚克群岛西侧。那里就是上次水树目击虚岛的海域唷。尚未搞懂《无针罗盘》的使用方法前，就只能大致猜测岛的位置了。」 （译注：隶属密克罗尼西亚联邦，位于西太平洋。）

「也就是说，你只是随便乱航行罢了？」

「请说这是女性的直觉好吗？」

反正意思还是等于随她的高兴乱开。

我偷偷埋怨了一句，结果好像被纱音听见了。她瞪了我一眼。

「那，你的直觉到底準不準嘛？」

「猜中的机率比中乐透还低吧。」

海鹤来小姐笑脸迎人地说道。

「玩百圆硬币猜正反面的游戏时，她可以连续十次都猜错呢。依照常识思考，那种结果就算刻意也很难达成吧。」

「那样的机率也太低了。」

水树跟着笑道。纱音面红耳赤地继续默默吃饭，看来她对自己的直觉也没啥信心，所以根本不反驳了。我们竟然将希望寄託于她的直觉，航海的前景真教人不安。

餐桌旁还有一人，那便是美留香。她坐在海鹤来小姐隔壁，直接用手把食物塞进嘴里，她双手与嘴边也因此搞得髒兮兮的。

「哎呀哎呀。这样不行，要乖乖拿刀叉用餐唷。」

海鹤来小姐擦拭她的嘴角，银髮少女则「呜——」地低吼了一声。

我装作没事地将盘上的胡萝蔔餵给小尾。

「话说回来，《雾海》是什么？」

「位于太平洋中心的宽阔魔鬼海域。」

纱音的眼眸难得会发出紧张之色。

「那是全世界水手都畏惧的史上最大难关。深入《雾海》的船没有一艘能平安归来，就连美国第三舰队也在此全灭。可说是个非常恐怖的地方。」

「自世界大战以后，那里也经常发生超自然现象。」

水树接着说。

然而，据说《雾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现象，最深处又存在着什么，没有任何一名水手知道。第三舰队全灭后，似乎就没有半艘调查船被派去那里。吞噬数千名冒险家的魔鬼海域，至今依旧沉默地守护着秘密……

「听起来真吓人啊。」

「总有一天我会解开那个谜。」

纱音边喘着粗气边大口嚼着肉。

室内的传声管发出了闷重的声音。那是来自正在值更的岬先生。

『船长，六点钟方向出现了解景。』

「知道了。我马上上去。」

我们中断晚餐，离开舱房。

来到上层甲板，只见岬先生正在对水手发号施令。

「本船正被不明的船只尾随。」

我用望远镜观察，发现水平线上有十艘以上的帆影。

「是那艘Land breaker级的战列舰。」

「此外还有巡防舰、驱逐舰、炮舰……」

齐藤先生表情越发难看起来。

「是卡梅洛特公司的打击舰队。好像是从八丈岛一路追过来的。」

「为什么？难道发现我诅咒他们沉船的事吗？」

纱音歪着脑袋问道。最好是啦！

「他们也在寻找虚岛吧。」

水树回答。海鹤来小姐则竖起食指。

「卡梅洛特公司的远东经理热衷探索虚岛，纱音应该也知道这点吧？他们在整座太平洋展开舰队，进行大规模的调查活动。」

「要找虚岛的人一大堆，为什么偏偏盯上我们？」

「也许他们的目的是《无针罗盘》吧。」

海鹤来小姐露出带有责备之色的目光。

「话说回来，纱音花费我提供的资金也太大方了。像你那样拚命撒钱，卡梅洛特公司不盯上我们才怪。应该要节约经费，或者透过纸上公司的管道秘密运用大额资金。」

「那种邪恶的商业手段我怎么可能想得出来！你这个没良心放高利贷的！」

「那是对我爷爷的侮辱！我要求你收回刚才说的话！」

海鹤来小姐抓住纱音，开始搔她的侧腹部。

纱音对这种搔痒攻击大概毫无抵抗力，为了躲避而四处乱窜。

甲板响彻着可爱的尖叫声。岬先生忍不住插嘴道：

「船长，大家还在等您指示。」

「我知道。把航海图拿来！」

纱音急促喘着气，动作粗鲁地展开航海图。

「辉良，现在的航向是？」

「方位一—二—○。」

她「呼嗯」地念了一声，仰望夜空以便确认风向。

「熄灭所有航行灯！启动引擎，两舷以半速前进！」

「熄灭航行灯！启动引擎，两舷以半速前进！」

「右满舵！航向改为方位二—一—○！」

「操舵手，右满舵！方位二—一—○！」

岬先生复诵船长的指令。甲板立刻骚动起来。

纱音一屁股坐在木桶上，边晃动双腿边关注值更班的工作。

她的作战计画是这样：先关闭航海灯隐藏于黑暗中，启动发动机航行加速，改变航向反过来追蹤卡梅洛特公司的舰队——很简单吧。

海洋之刃号启动引擎，船开始加速了。

「上呀上呀~继续前进~夜晚的海洋少船来啰~船来啰~」

纱音唱起莫名其妙的歌。

真是个危险的女人。

有这种想法的似乎不只我，大家都渐渐远离她。

海洋之刃号关闭所有航海灯藏身于黑暗后，改变了航向——

一小时后将船艏改朝下风航行，複杂的伪装航线展开了。

七大洋上存在着许多人们会抱持恐惧与好奇窃窃私语的海洋传说。

如今依旧在世界某处徘徊的幽灵船奈特巴吉尔号、不时出现在大西洋上方的迪斯科尔云、一夜之间有数十万市民被消灭的惊异之都※莫士比港、沐浴在月光下幽寂闪烁的※南马都尔无名遗迹、沉睡于禁忌之岛※布干维尔的一千尊※斯芬克斯……（译注：「莫士比港」，巴布亚纽几内亚的首都；「南马都尔无名遗迹」，位于密克罗尼西亚联邦海岸的一座废弃古城；「布干维尔」，巴布亚纽几内亚东端的岛屿；「斯芬克斯」，古埃及神话中长有翅膀的怪物。）

再来就是《雾海》了，全世界水手们都畏惧这被诅咒的海域。

那是指以硫磺岛为始，包括索罗门群岛、夏威夷群岛的巨大海域，亦是骇人超自然现象经常发生的众神中庭。複杂的洋流、风与浓雾不时引发航海障碍，想突破是不可能的。不过只要在此闯蕩出新的航路，就必定会带来巨大的财富与名誉。

然而曾向《雾海》挑战的船，没有一艘平安归来。周边海域似乎也漂流着无数的遇难废弃船。而就算有船返回过，也发生了船内毫无任何船员的情况。或者就算有船员，他们也化为了血与肉块——偶尔还会有更残酷的结果。儘管有极少数四肢健全的生还者，但他们的精神也都惨遭破坏，完全疯掉了。

《雾海》——超乎人类想像的人迹罕至之地。

我们已踏入了那块神秘的海域。

那是在我们经过硫磺岛的时候。我们与一艘双桅纵帆船相遇。对方以低速航行，感受不出有任何敌意。用望远镜观察，对方的船艏楼甲板上有个高大的男子露出洁白的牙齿朝我们笑。

因为那船挂着太阳旗，于是我们也向他挥手示意。

结果就在之后，让人血液都会结冻的恶臭便朝我们袭来。

沉默的恶魔降临了海洋之刃号。

接近一看，刚才船艏楼甲板上的那名男子其实已经死了——感觉好像死了很久。靠在栏杆上的身体已腐烂，脸上的肉也大多剥落。乍看上像是在笑，乃是由于他白色牙齿暴露在外之故。原来刚才我们是向腐烂的尸体挥手。

双桅纵帆船被严重破坏，但船员们的模样却比船更凄惨。曾是人类的玩意儿散乱在甲板各处，这幅光景让人忍不住想捂住眼睛。

就连纱音这回也不想开什么抢夺大赛。

「全帆保持现状。左满舵！」

她面无血色地下达迴转离开的命令。

结果我们还是不明白那艘双桅纵帆船是被什么袭击，船内因此流言满天飞。有人主张是海盗乾的，也有人断定是肉食性的怪物。《雾海》确实存在着有怪物会从深海侵入船内的恐怖传说。

恶魔的海洋如今依旧活跃地继续散播这股恐惧感。

我们想忘记刚才所看到的场景，全都一语不发地继续工作。

我自己也重複着值更、下更、吃饭、睡觉，再次值更的生活……

＊

事件是发生在出了日本领海，于公海上巡航时。

夜里，头痛把我弄醒了，睁开眼发现美留香正在拉我的头髮。

搞什么啊，真是的。

「麵包人。有个半透明的女孩子喔。」

「啥？」

「有个透明的女孩喔。」

我眨眨眼。什么鬼？

迷迷糊糊的脑袋首先蹦出的第一个疑问是：为何美留香会在我的船舱里？房门打开了，但睡前我应该有上锁才对……透明的女孩子？

「麵包人。半透明的女孩子。在这边。」

美留香拉扯我的衣袖。

无可奈何下，我起身离开船舱。

到了上层甲板，冷冽的夜风拂过脸颊。

如今这片飘散着妖异之气的黑色大海极其平稳，没有任何异常。

左舷前方远处，有一团令人不快的扭曲红紫色雾气。看来就像毒瓦斯的集合体。那华丽色彩的深处，难道存在着全世界水手都惧怕的暗黑世界吗？

「喏。果汁人。」

美留香指向舰桥甲板。

在满天星斗的夜空下，纱音恍惚地仰望天空。她注意到我们，于是回过头。那双无力的双眸，以及虚弱的微笑……现在的纱音就像空壳般如梦似幻。

「怎么了？你没事吧？」

「嗯。别在意。」

声音一点精神也没有。

「你看起来好像累了。」

「有时我会变得非常忧郁。」

纱音以空虚的声音说道。

「心情会突然变沉重，感觉一团糟，像是要被模糊的不安给压垮了，就连活着这件事都让人非常害怕。你有没有这种经验？」

「有啊。一星期里大概十天都是这样。」

「别闹了。我现在很认真。」

好像是吧。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