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通穗村正在準备着祭典。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从村子的中央广场传来了搭建高台的惬意的木槌声。可能是砍下便去皮抛光的缘故,在阳光的照耀下,白色的木材看不到一丝的杂色。
周围是成片的青油油的农田,农家便稀稀落落的散布在田间、村子周围的山上以及山脚的树林边。
正午刚过,正是人倦怠的时候。即使如此,不少的村民还是在田间劳作着。
——这在萃秧国,是极其平常、极其普通的农耕场景。
如今,在这平常的村庄里,山道出口处的茶屋里,却奇怪地围了不少的人。
茶屋是个不算大的木屋平房建筑。门口放了张长椅子,上面铺着红布。要是平常,不少为了沖着祭典而来的行商人会在这里放下行囊,稍事休息——平常的话。
不过今天,那些商人们,甚至连村民都咽着口水,注视着店内的一角——那是靠近山边的最里边的座位。
坐在那里的,是一位少女。
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一头透彻的银髮扎成马尾,垂顺的贴在少女的背上。一身淡青色的旅行装束,低胸露肩,非常的清爽兼及灵活方便,衬出那虽小却不失苗条的身段。腰带的后面,插着一把护身用的短刀。
如此看来,只是一位很普通的旅行中的少女。
问题是少女正专心致志的吃着一碗比她的脸还要大的什锦甜凉粉。
而且周围还摞放着从少女苗条的身段完全无法想像的数量的空碗——更不可思议的是,店里的菜单上的菜品从第一种开始到倒数第二种菜品,每种都放了三碗。
没错。
她现在吃的什锦甜凉粉正是菜单上的倒数第二种,水通穗村茶屋志季的招牌——海碗什锦甜凉粉。正如名字所示的一般,那道菜就是用海碗大小的玻璃钵,装上满满的甜凉粉。
哐——
随着清澈的一声,连最后一点汤汁都喝得乾乾净净的空碗被放在了椅子上。
客人们一下子叫嚷起来。
这既是感叹于如此苗条的少女竟然能将大人们都难以吃光的海碗凉粉吃的乾乾净净;又是惊讶于从高耸的碗堆中探出的少女的脸庞。
美少女啊!
苍银色的眼睛稍微有些黯淡,高鼻樑,白皙剔透的皮肤。一头毫无杂色的银髮,只有两缕向前伸出的头髮是深青色的。
全部绝妙地搭配在一起的容貌,简直就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那是当然,她并不是人类。
少女的头上,有着一双长长的尖耳。
那是在大陆西方的尽头居住的森奥族的特徵。
少女把空蕩蕩的玻璃钵推到一边,拿起夹在腋下的菜单。嘴边浮起大胆的笑容。
在旁边的客人们连呼吸都屏弃的凝重中,郑重其事的说道:
「善哉(糯米粉团),三个」
这是菜单上最后的一种菜品了。
周围的客人又再次叫嚷起来。
不是「还要吃啊?」之类的,而是「终于到最后的一个了」这样的议论。
然而,站在少女旁边的侍女把空的托盘抱在胸前,带着清爽的笑容,出人意料的说道:「十分抱歉,这个是时令菜品,夏季没有。」
瞬间——
少女背后出现了晴空霹雳!!客人们看见了这样的场景(的感觉)。
一脸愕然,无力的耷拉下去:
「唉…………」
一声懊悔的呻吟。
一旁的侍女倒是对此毫不在意,还是那清爽却没有感情的微笑,说道:
「不过有夏季限定的抹茶红豆炼乳草莓刨冰,您要来点吗?」
「那就给我来三份。」
少女猛的抬起头来,先前那种懊悔顿时全无。
侍女还是一脸笑容的,向厨房传达所点的菜品。
没过多久。
三盆铺着一层红豆、红白相间中间参杂点绿色的刨冰便传了上来。
少女大口大口把刨冰往嘴里送,叹道:
「……啊…………果然夏天还是要冰品啊……」
「你把别人踢进山贼堆里,自己却在这边悠閑自在的喝茶?!!」
身边传来了一阵怒吼,伴着重重的敲击声。
少女悠然的转过身来。
山道旁,立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
一身洁白的袍衣,膝头以上却到处是泥垢的黑斑,还有不少的破口。
一头暗茶色的短髮也是布满尘土。
茶色的眼瞳外戴着的那,与其说充满知性不如说透出懦弱的感觉的银框眼镜,也遍布黑点,而且几乎从头上掉下来了。
吃力背着大的柳条包,黑鞘的剑也被当作拐棍,好不容易的站住了。
少女转过来,看着少年:「结——」
「……干什么……」
那个叫结的少年,走到少女的身边,把剑重新系在腰间,向看着危险物般盯着少女。
咬在少女嘴边的勺子,开始上下摆动起来:「我可不是在喝茶。我在吃刨冰呢。」
「不用你说一看就知道了!!我不是说这个,我是在抱怨,为什么就我一个做事,你自己却在一边悠閑的休息!!明白了?!!」
怒吼的同时,重重的锤着椅子——少女周围的空碗堆危险的摇晃起来。
然而,少女仍然满不在乎的刨着第二碗的刨冰:」那你一开始就直说啊。干嘛绕那么大个圈子。」
结气的搔耳挠头,就在爆发的瞬间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短视啊??」
「太麻烦了」
「————————」
结一下子趴倒在少女所座的长椅上。
过了好一会儿,缓慢的抬起头来,扶好眼镜:「……经过三个月,即使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你——塞尔菲斯小姐是这种人了」少年无奈的叹道。
儘管如此,被称作塞尔菲斯的少女,仍然毫不在意的吃着刨冰:
「嗯嗯,既然你已经有了令人满意的结论,那么,结,给钱吧——」
「一共银币五十。」
侍女立即说道,一副做作的笑容。
似乎很担心这个奇妙的客人不打算付账。有如此的想法,方有如此迅速的对应。
顺便一提。
一枚银币相当于铜币六十枚。一般来说,只需要五铜币便足够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一碗荞麦麵了。
也就是说,她刚刚吃掉的东西的总价相当于一百八十碗的荞麦麵。
「……没有」
「……什么?」
塞尔菲斯手中勺子顿时停住了。
结沉痛的脸色,注视着她:「就是……没有那么多。银币五十枚。」
时间,瞬时停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别一边笑眯眯的提问一边掐人的脖子。」结的声音带着悲鸣。
然而,塞尔菲斯一点也没有要鬆开的想法,反而加重了力道,微笑着问道:「怎么会呢?那些山贼不是很有钱吗?」
「我没抢到啊!没看见看我的这幅模样?」
「……你不是通宵达旦,而且都弄到现在才回来?就算没有把全部的财宝拿到少,至少饭钱应该给的出来吧?」
「还不明白吗?我一直逃到现在!你真的认为一个拼了命在逃跑的人,会有能力去盗取财宝吗?」
终于,塞尔菲斯鬆开了手,甩下一句:「真没出息」
「你自己还不是把我扔下一个人逃了……」
「你很失礼啊……」
塞尔菲斯一下皱起眉头:「我不是在一旁掩护你了吗?「
「…………是啊,你确实掩护我了。突然从上面用短刀把半个山头给切了下来,差点就给砸死了。」
「嗯。我想那样一下就能把半数以上的山贼的注意力吸引开来。」
「是啊,确实是让山贼们吓了一大跳。不过因为你的掩护,回过神来的山贼因为受了伤的缘故反而大发雷霆,追着我到了现在。」
语气越来越沉重,已经怒不可遏了。
然而,塞尔菲斯仍然对结的怒气毫不在意,我行我素的像是在告诫小孩子般用食指指着结,说道:「所以说了,趁着那个机会,很容易就能把宝物抢过来啊——!」
「怎么可能啊。根本就做不到啊!!」
「还没动手就先放弃啊?!你总是做事之前就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最后因为胆怯一事无成。就算要放弃的话,也应该坚持到最后了再…………」
「不要用这些大道理来填塞我。首先!我不是做事之前说的,而是已经做过之后了!!」
「失礼,打扰一下,请问饭钱由谁付……」
打断两人的侍女,带着非常明朗的笑容,不容反驳地问道。
二人一下沉默了。
「没问题。」
稍事片刻,塞尔菲斯开口了。
事不关己的爽朗的微笑,沉稳的捉住结的肩膀拉近身边:「这家伙要杀要剐随你,随你使唤,值银币五十枚的分。」
啪的一下,结定住了。
「等、等一下,塞尔菲斯小姐……你开玩笑吧。」
「哈哈哈哈。当然是认真的。我一直就是个踏实、认真又爽快的少女。所以说,结,你要踏实爽快的工作喔。我先去找住的地方了。」
说着,爽朗却又空洞的笑着,将结身上的行李取下,推给了侍女,自己快步的往外走去。
被侍女牢牢捉住的结慌忙喊道:「等、等、等一下!!塞尔菲斯。为什么我要替你收拾残局啊?」
只是一句。塞尔菲斯脸上的表情便消失了。
她转身回来,慢慢的拉住结的前襟,低沉的问道:「结,你该不会忘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吧?!」
「——!」
结的脸抽搐了一下。
「……我……记得,但是——」
「那就有责任负责我的食宿,理解了吗?」
「……虽说如此,可是,这个份量有点太……不是有句话叫寄人篱下矮三分吗?稍微留点心客气点也……」
「你说什么?!!」
塞尔菲斯一把放开结,做作的退了一步:「你把我这样柔弱的少女,送上如此残酷的旅程,现在竟然连我唯一的一点乐趣也要剥夺吗?」
「关于不得不离家旅行的原因,你也有份……」
「结,你的父母没教你不要推卸责任吗?真是的,近来的年轻人啊……」
「等等,你别一边发牢骚,若无其事的就这样一个走了啊?」
望着提着行李,右迴转就要走的塞尔菲斯,结几乎要哭出来的追了出去——却被侍女牢牢的捉住了,伸出的手只能望着远去的背影。侍女还是那清爽却没有感情的微笑:「总之,先给时薪三铜币,工作两个月吧。」
「等等,怎么这么低,还不到最低工资标準?」
「对了,你长得还蛮可爱的!要是肯穿女装的话,给你时薪五铜币!」
「喔~~,这个主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