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桜羽(makeinu.weclub.info)
身为僕人的人们都很早起。
他们几乎在破晓之刻便醒来,并且为了随时接到主人的召唤不至于失礼,必须要迅速梳洗完毕、打点好仪容。身上的服装在前晚就寝之前就要彻底抚平挂好,避免皱掉;如果发现皱起之处,则要洒些水,用熨斗好好地烫平。
尤其是身为执事,不仅要注意仪容端正,还要要求自身的品味。无时无刻都必须把自己打点得完美无缺,行为举止还要充满绅士风範。
马克·马多克虽然还只是个少年,但仍然担任起这幢洋房的执事一职。
当然,只要是执事,就不能出现例外。马克也是在破晓时分就得起床打点仪容,并且为了能够完美地回应主人的要求,而开始做起万全的準备。
洗好脸,取出衬衫、长裤以及燕尾服,确认这些衣服上头没有脏污与绉褶之后将之穿上,并仔仔细细地将爱用的圆框眼镜擦得发亮。然后前往厨房,在炉灶上点火烧水,同时利用水沸腾之前的这段时间,擦拭早餐将会用到的餐具。
「呼啊……早安。」
就在他做準备的途中,其他僕人也陆续起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进入厨房的人是一位头上到处都可以看到乱翘的发梢的黑髮少女。少女有着褐色肌肤与琥珀色的双眸,虽然年仅十三,但还是以一名女僕的身分卖力工作着。
「艾霞,早安。」
「马克先生,您起得真早。」
看到觉得自己输了而嘟起嘴的少女,马克送出了一个微笑。
「这只是偶然罢了。别说这个了,你是不是该把头髮梳理整齐一点比较好?」
女僕少女艾霞一脸不满地卷着自己的头髮玩。
「为什么会这样啊?睡前明明就好好梳理过的,为什么到了早上就会这样乱成一团啊?」
看着艾霞嘟哝着往洗脸台走过去的背影,马克也只能苦笑。
擦好餐具之后,炉上的热水也正好沸腾。判断主人差不多该起床了的马克,开始準备沖泡红茶。这幢洋房的主人心胸非常宽大,就连僕人们都可以自由地享用红茶。
沖好包含主人的份在内的三杯红茶之后,梳好头髮的艾霞才总算回来了。不过与其说她是梳好了头髮,看起来更像是把乱翘的头髮硬塞进头巾里头……
「艾霞,红茶已经沖好了。」
「哇!谢谢你,马克先生!」
看到艾霞因为一杯红茶就兴奋不已,马克竖起了一根食指,淡淡地告诫:
「多明尼克先生还在睡喔,你太大声了。」
艾霞慌张地掩住嘴,然后乖巧地喝起了红茶。马克也在她身边坐下,享用着早晨的红茶。
叮铃叮铃——
小小的铃声彷彿抓準时机似地响起。
「哎呀,似乎在传唤了。」
「咦,这么快?」
「因为昨天睡了整整一天啊。」
「虽然你说睡了,但主人还是抱着书到处乱晃啊?明明身体不适……」
这幢洋房的主人前几天明明就发高烧病倒了,然而一旦退烧之后却又马上起床在屋子里面乱晃。艾霞发现这样的主人之后,也不顾自己是僕人的立场,狠狠教训了主人一番。
马克将茶具放在托盘上面,离开了厨房。
僕人的起居区域在地下。虽说是地下,但跟地下室却不太一样,只有一半埋在地面之下。房间设有窗户,不仅採光没有问题,通风也很良好,不会过于潮湿。尤其在这个季节,这里比屋外凉爽,算是生活环境相当舒适的区域。
从地下登上石砌的台阶,便会来到宽敞的玄关大厅。这里的屋顶挑高到二楼,地上铺着精緻的地毯。
主人的寝室在二楼,所以马克接着登上通往二楼的阶梯。这边的楼梯採用木头製成,有着由家俱师傅精心製作、散放着温润木头光泽、装饰华美的扶手。阶梯旁的墙壁上规则地挂着褪色的绘画,都是些风景、静物画,没有看到肖像画。
来到二楼之后,马克站在主人的寝室前面,轻轻地敲了两下房门。门上虽然雕着小小的新月型花纹,但仔细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只有单边的翅膀。
「小姐,您叫我吗?」
马克当然不会犯下贸然开门的初级错误。过了一会儿,传来同意他入内的回应之后,他才转动上头雕有树叶花纹的黄铜製门把。
开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有顶盖的大床,让人联想到月夜的圆形透光花纹的淡紫色垂帘从顶上垂下,帘幕的另一端有个小小的影子晃动着。
「……是执事吗?」
「是,我端了红茶来。」
淡紫色的垂帘自内侧缓缓敞开。
由帘幕内现身的,是一位以一家之主来说,显得年轻了点的少女。翠绿的眼眸中带着些许阴霾,肌肤光滑雪白如瓷,面容则彷彿精雕细琢的玻璃工艺品。细丝般的头髮虽是艳丽的金色,但很可惜地却修剪到还未及肩的短髮长度。
少女名叫耶露蜜娜,这座在城镇中佔有宽广腹地的洋房的主人便是她。她在睡衣外头套上单薄的衬衫,是一位虽然不至于艳光四射到让人不知该把眼光往哪儿摆,但还是会让来到她身边的人不禁叹息的美丽少女。
「……準备真周到。」
儘管她的声音犹如银啼鸟那样地清脆缭绕,但本人却彷彿是对这音色很反感似地极度沉默寡言。
马克打算将茶具摆放好的时候,发现小边桌上头放了一盏熄灭了的提灯。
「话说小姐……」
「……什么事?」
「您昨晚有好好地休息吗?」
「……………………我有好好地躺在床上。」
看样子又通宵看书了。要是给艾霞撞见,肯定又会狠狠地训她一顿。马克想像着那种景象,露出苦笑。
「您要起床了吗?」
「……要。」
「要我请艾霞过来吗?」
少女的翠绿眼眸闪烁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等喝完红茶再说。」
「明白了。」
在主人说「可以退下了」之前,执事都必须在一旁伺候。
倾着茶杯,呼出满足气息的耶露蜜娜是一位如外表所见的十六岁少女。从了解她身上所背负的某些事物的马克看来,那种理所当然的模样令人鬆了一口气。
马克伫立在啜饮着红茶的主人身旁,估量着何时该添加第二杯红茶时,耶露蜜娜忽地抬起了头,视线朝向窗外的远处——
马克虽无法看见那儿有些什么,但很快他便得知有人影从门口窜了进来。
耶露蜜娜以平稳的声音低声说道:
「……有客人。」
「这么早吗?」
「……似乎是邮差。」
「明白了,我去收件。」
马克退出寝室时抬了抬头,看到耶露蜜娜眼中闪过一丝阴影。
马克打开玄关的门,门口站了一位略显吃惊的中年男子。男子头戴邮差帽子,肩头挂着一个大大的肩包。
邮差看见马克,露出亲切的笑容。
「您是这幢洋房的人?」
「是的。」
「啊啊,太好了。我正在犹豫该不该在这么大清早的时间敲门环呢。」
「辛苦您了,请问有邮件是吗?」
「是的,有·货·送·到。」
邮差带着亲切的笑容,彷彿忍不住要跟对方好好打个交道似地伸出右手。然而那只右手上握的,却是一把手枪。
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
马克轻轻握住弹膛转轮,就这样如扭开水龙头似地顺时钟旋了过去。手枪没有击发子弹,反而似剥橘子皮般从邮差手中溜了出来。
邮差虽然动了动食指,但原本应该在他手上的「货」已经在马克手里了。
马克滑开转轮,开始检查手枪。
「林布兰公司製造的双扳机结构式左轮手枪,俗称葛雷亚姆,装弹数六发,保养得很好,至于口径则是点三七吧。这是一把稳定、很少误击的枪,并且是以保安官为首,颇受大众爱用的枪。不过,你没有关上保险呢。」
邮差的笑脸愈来愈僵,不过他的判断还是既迅速又确实。就在马克检视手枪的同时,他已经从肩包里头掏出另一把枪。
这把就不是左轮手枪了。马克像是要感谢好友一般伸出手,如同跟邮差握手似地握住了枪。他的拇指伸进了击鎚之间,食指则插进扳机的后方以阻止手枪击发,然后像转门把般上下一扭。
第二把枪也轻易地从邮差手上抽了过来。
「史提姆拉达公司制的装饰枪,俗称伟·邦。虽然不敌左轮手枪的通用性而遭到停产,但却因为可以使用自行调配的高火力特製弹药,所以是把到现在都还没有退役的名枪。就算当古董收藏也是价值不菲。」
邮差的脸色转为苍白。但儘管如此,他毕竟是个职业级人物,抱着赌上最后一把的心情伸手到肩包里头之后,顺着抽出物品的动作一口气挥出——他手上拿的是一把大型小刀。
双手被两把枪塞满的马克,有如撤走料理般往后退了一步,小刀连燕尾服的边也没沾上,就这么挥空了。
邮差虽然马上重新摆好架式,但这时马克的一只脚已经弹了起来,皮製鞋尖直接命中邮差握着小刀的手,让小刀从他手中脱落。
当小刀飞舞在空中的时候,马克用单手拿妥两把枪,接着像是庄家发牌似地食指和拇指夹住掉落下来的小刀。动作流畅得足以比拟小丑的杂耍。
「喔……这玩意儿我个人很有兴趣。锻刀鬼才莫德雷特兄弟所打造的单点精雕小刀。他们的作品基本上没有失败作,但这把刀还是在那之中足以称之为杰作的第四十号名刀呢。」
刻在小刀刀锷上的流水号是『LIII』,这可不是花了大把钞票就有办法人手的玩意儿。马克发出感叹的声音时,邮差已经战战兢兢地举起了双手。
「哎唷?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正是。」
「那么需要签收吗?」
「……不用。」
「请问寄件人是哪一位?」
「帝诺帮的阿尔巴·帝诺先生。」
「啊啊,是那一位啊,他还真热心。」
邮差——本名泰德·隆夫特。原本是一位「杀手」的他在这一天,连同所有的吃饭工具一起,丧失了在黑社会的信用。这之后的他因为无处可去,所以就继续着邮差的工作;然而却因为拥有丰富的黑帮相关知识,被当作一个博学的邮差而小有名气。
閑话休提,现在的邮差只能吓得勉强挤出颤抖的声音说:
「您、您真清楚呢。」
「唉……我也曾经投身于黑社会当中啊……」
——不过因为前几天反被目标击败而金盆洗手了……
然后,马克回想起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
当夕阳开始西下,天空从群青色开始转变为红莲色。那颜色因为烟尘而显得朦胧,看起来就像某种物体正在燃烧似地格外不祥。展开双翼的巨大影子,交错飞舞在暗沉的红莲色天空中。
影子应该是赫鹫吧?是大陆原住民将之视为神的使者而敬畏着的灵鸟,同时也是开拓民无比忌惮的凶鸟。因为开拓民认为只要凶鸟一开始鸣叫,就会有死者出现。确实,以鸟类而言,没有其他品种的鸟类拥有如此巨大的身躯;而无论是灵鸟还是凶鸟,这种鸟都充分具备了令人类感到敬畏的条件。
虽然听说在开拓民的滥捕之下,赫鹫的数量减少了许多,但每到了这样的黄昏时分,这种鸟就会像这样现身;有如到了现在,仍在守护着这个伟尔德伯恩大陆一般……
黄昏的天空下,巨大的铁制列车在将道路拦腰斩断般延伸出去的铁路上飞奔而过。列车喷发着燃烧煤炭所造成的黑烟,附近的木造民房无不轧轧作响。儘管开拓时代已经宣告结束,但列车仍然带来许多想要一探大陆深处奥秘的猎人们。
有一个男人正俯视着这样的洛克渥尔街景。
男人穿着下摆足以曳地的漆黑大衣,手上套着黑色皮手套,头上戴了一顶宽檐帽,帽子压得低低的,脸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只有从下巴到鼻尖的些许範围。这身衣服简直如同吸血鬼抗拒着阳光般的紧密。
男人——马克,马多克轻轻将宽檐帽往上一推,接着从口袋里取出手帕。
「——还真是……热啊~~」
与其说是呻吟还不如说是已经完全脱力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
从宽檐帽下露出的脸庞,彷彿认为面带微笑是种义务一般,男人的微笑带着掺杂几分苦笑感觉,唇角也被汗水沾湿。儘管男人摘下爱用的圆眼镜,拚命擦拭滴下来的汗水,但那一条薄薄的手帕在转眼之间便湿透了。
马克灰心地打算将手帕收进口袋,身子就这么一歪——
看来是因为太热而导致意识朦胧吧?就在他差点从屋顶上摔下来的时候,才猛然惊觉地重新站稳。
这都是因为他以那样厚重的穿着,在如此酷热的天气之下走了一整天的关係。其间失去的水分想必都快足以致命了吧。虽然这是他想先了解目标的相关情报而做出的行动,没想到却完全造成了反效果。
——啊啊……对了,目标。
想到这里,马克硬是挤出了力气站起身子。位于离市区稍远的一个区域里头,有着一幢与这充满尘埃霉味的小镇极为不搭调的建筑物。
正门看起来像是搭配了植物风格精雕饰条,高雅的墙壁则有如在宣告「有胆儘管来弄髒看看啊」一般,以白色的石材搭建而成。建在足足有一整个街区那么宽广的庭园之内的石造洋房,简直要让人误会自己是不是处在国籍不同的上流世界之中。
重新确认洋房的外观,马克的嘴角扭曲了一下。
「这情况——分明是异常。」
马克不管自己这身打扮也相当诡异的问题,低声吐出这样一句话。不光是打扮,他还爬到了民房的屋顶上。虽然攀爬的模样没被别人撞见,但伫立在民房屋顶鬼鬼祟祟的模样却是异常到要是给保安官看见,肯定会被立刻带走的程度。
撇开这些,眼前这幢够资格列入观光景点的洋房,也确实是异常的存在。照理来说,从一个与朴实小镇这么格格不入的房子前面经过,想必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但是过往的行人却没有一个停下脚步……
并非是无视,也不像有所避讳,就只是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