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渥尔车站—— 
从月台可以一眼望尽的街景,几乎都是带有浓烈开拓时代色彩的木造建筑。西边可以看见一座高大的岩山,但却看不太出那座山有什么价值。想拓展物流事业的话,那座山反而会导致地理位置不太方便,感觉就像是开拓工作遇到瓶颈之后残留下来的城镇。 
儘管地理环境不方便,这座城镇却有一座巨大豪华的车站,每天都有许多乘客在此往来,多到几乎摩肩接踵的地步。 
人口一万两千,以城市的面积比例来看,人口并不多。事实上鲜少人知道,这些人口有三分之一是来自外地的长期派驻人员。而知道这将近四千人会留在这种穷乡僻壤的理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从这里可以看到的岩山另一边,有着一大片未开拓的秘境。 
猎人们为了狩猎大陆的稀有动物而以这里为据点,另外会有一些旅行商人来这里向猎人购买猎物,或者来兜售商品。这样的小循环不知不觉变成大连锁,吸引许多珍奇商品或某些有特殊背景的人到来。 
然后——又有某些有特殊背景的人来了。 
月台上——车掌和站务员两个人正从货车卸货下来。 
在下车乘客很多的这个车站里,起卸货物是很平常的工作。实际上这两人也正以熟练的动作接连卸下货物。但两人脸上的表情却不像处理日常工作那样平淡,而是想要别开视线,不去看某种值得敬畏的事物一般。 
直到货物只剩下一个时,站务员才像难以忍受似地开口: 
「我说,这到底是什么?」 
留在货车上的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箱子。粗犷的金属钉子打在箱子的边角上,表面刻有欧尔达教的十字架。箱子是六角形,大小足以装进一个人。 
这是——棺材——为了避免在运送途中打开,棺材以皮带捆着。 
「这是客人的行李。我们只要将之卸下就好。」 
只要卸完货物就可以往下一站前进的车掌烦躁地回答。相对的,列车驶离之后还得搬运这些货物的站务员则非常坐立不安。 
停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掌与站务员死心似地开始移动棺材。金属製造的那个东西重得令人害怕。 
两人想办法将之移到货台上,站务员已经快累倒在月台上。对有点年纪的他来说这似乎是个苦差事。中年的车掌向这样的他敬了一个礼,逃跑似地快速钻进了列车里。站务员勉强回了一礼。 
喀当铿咚——沉重的声音响起,列车开始起动了。站务员的工作还没结束。必须儘快把包括棺材在内,总共三个货台份量的行李送到提领处才行。 
站务员一边揉着腰一边準备站起来,这时听到奇怪的声音。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彷佛从地底传来的呻吟声,让站务员退了半步。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棺材里面传出来的。 
「那里……有人在吗……?」 
这回的声音毫无疑问是从棺材里面传出来的。站务员似乎已经吓到脚软,再次跌坐在月台上。 
「既然你没有动作,就代表没有因为代价而失去听觉。对吧?那边的契约者。」 
无法理解声音在跟谁说话,孤身一人的站务员显得狼狈不堪。然后—— 
「真奇怪。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声音从站务员旁边传来。直到现在为止,这里除了站务员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才是。站务员惊讶地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如果是契约者,凭气味就可以知道了。儘管我们第一次碰面,但可以拜託一件事吗?」 
棺材「喀哒喀哒」地摇晃着。不见人影的声音讶异地说: 
「拜託什么?」 
「不是麻烦的事。请帮我打开棺材的锁扣。」 
棺材被严密地锁着。不见人影的声音当然要丢出疑问: 
「明明出不来却自己跑进去?」 
「怎么可能。是移动途中被鸡婆的好心人锁住了。因为这是个高档棺材,如果可以,我不想弄坏它。」 
应该是别站的站务员做的,但知道同事遭到批评,站务员的脸色变得铁青。然而棺材和声音却像当作站务员不存在似地继续对话。 
没多久之后,不见人影的声音似乎答应了棺材的请託。啪吱——啪吱——锁扣上的皮带被解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棺材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儘管觉得应该立刻逃跑,但两脚不听使唤的站务员只能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发抖。 
等所有皮带被解开之后,棺材盖发出沉重的声音打开了。 
包裹着抬起的白皙双手的,是缝有高级蕾丝的豪华衣物。彷佛陶瓷娃娃身上穿的黑色礼服。半张脸被白色面具覆盖,嘴唇抹着黑色口红。剩下的半张脸就像扑克牌的小丑一样,化着眼泪般的妆容。 
里头是一个比棺材小上许多的少女。虽然脸上化着诡异的妆,不过五官本身却还挺漂亮,年纪大概是十来岁吧?少女起身,华丽的黑髮就像窗帘般展开。 
少女站起身子——立刻往铁轨的方向奔去。 
「唔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她吐了。 
「……啊——你晕车了?」 
「货车……车厢……呕……真不是人……搭的……呕……」 
不见人影的声音好像正在为少女拍背。黑色长髮乱成一团。一会儿之后,少女似乎也平静下来。虽然因为化妆和戴着面具的关係看不太出脸色,但她还是摇摇晃晃地勉强站起来了。 
「得救了。感谢。如果再慢一步,我就会在棺、棺材里面……呜呜,想必会是一片惨状……我还以为没救了……」 
看样子她相当痛苦。这会儿居然哭了起来。右半边脸上的妆被泪水滑过,形成一幅地狱景象般的光景。 
「呃……我赶时间,你没事了吗?」 
「嗯,没事了。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再见罗,要坚强地活下去喔?」 
「且慢。敢问阁下大名?我是洁诺芭。」 
少女——洁诺芭的声音,让不见人影的声音踌躇了一下之后才回答: 
「……我是逢魔。」 
「逢魔。我不想恩将仇报,希望今后不会再碰面。」 
「是吗?真遗憾。你的打扮看起来像是难得可以被我记住的。算了,也罢。」 
以这句话作结,不见人影的声音——逢魔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 
洁诺芭回头看向站务员。 
眼泪形状的妆容被真正的泪水弄花。少女带着这样一张脸走近,站务员吓得直往后退,但少女却不知为何也吃惊地退后。然后像提防陷阱的野兽似地小心翼翼贴近,一鼓作气盖上棺材盖子 
接着她眼神空虚地碎碎念了一会儿,并轻轻鬆鬆地背起就算用金属块称呼也不过分的棺材。 
「……人类不可怕。人类无害。人类不危险。」 
少女彷佛要对自己洗脑似地自言自语,离开了月台。 
茫然目送少女离去的站务员,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件事情—— 
「那两个人是不是搭了霸王车啊……?」 
※ 
「耶露蜜娜。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没事吗?」 
回想起来,那天早上确实有一点徽兆。 
难得耶露蜜娜说想吃早餐而替她準备,但儘管送上了餐点仍迟迟不见她动手,开动之后也常常停下动作。 
如此问的,是法连舒坦因家的执事马克·马多克。 
没有任何摺痕的燕尾服上,綉有彷佛双翼般的法连舒坦因家徽。坚毅的举止虽然让人觉得称呼他为青年较合适,但很困扰似的笑容与可爱的圆眼镜让他看起来年轻不少。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耶露蜜娜抬起茫然的眼神。 
她有着一双翠绿的眼眸。儘管面容如玻璃工艺品般纤细,但表情却缺乏变化。声音虽好似银啼鸟般优美,然而除非必要绝不多话。她今天难得穿着一件灰色的洋装。长度及肩的金髮,比起刚相遇时略长了些许。 
耶露蜜娜不可思议似地用手托住脸颊。那动作看起来就像在确认自己的表情变化,但马克所说的应该是脸色。 
「不合您口味吗?」 
「……不,我只是……有点困。」 
育点困——耶露蜜娜很少这么说。马克偶尔提醒她好好休息,她也会说「不喜欢睡觉」。马克因此觉得更不安了。 
「您是不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 
「……身体状况没问题。」 
仔细想想,从几天前她就多多少少表现出今天这种样子。 
不,耶露蜜娜几乎没有表情变化可书。有可能从更早之前就身体不适了,只是马克没有发现而已。 
结果耶露蜜娜也没怎么进食就放下了叉子。 
「……抱歉。」 
留下大半餐点的耶露蜜娜抱歉似地说。 
「我认为您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马克这么一说,耶露蜜娜就乖乖地往床上……才怪,往书房前进。 
「小姐……耶露蜜娜,请您先别看书,好好休息吧。」 
听马克这么说,耶露蜜娜缓缓地将翠绿的眼眸看向他。 
这样的她不知为何看起来非常不安,令马克有些动摇。 
「耶露蜜娜?你真的没事吗?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是不是请医生来一趟……」 
像打断马克的话一般,耶露蜜娜摇了摇头。 
「……没问题。我挑好书之后就会乖乖休息。」 
耶露蜜娜去了书房。 
马克手脚俐落地收拾餐具。寝室前面有一条向左右延伸出去的大走廊。往右边转过去没多远就是通往玄关大厅的楼梯,收纳餐具的厨房则在地下。 
来到玄关大厅,马克忽然停下脚步。 
……还是何点介意…… 
马克改变前进方向,抱着惨剧穿过玄关大厅。灿烂的阳光洒落户外,看起来是个适合晾晒衣物的天气。 
迂迴绕过洋房周围的庭院,往东边前进,可以听到水声。来到墙壁的尽头,便看见前方有两名少女。 
「啊,马克先生,怎么了吗?」 
以活力十足的声音这么说的,是正在装满水的水桶里洗衣的少女。 
少女身穿雪白围裙与头饰。看来洋溢活泼气息的褐色肌肤配上大大的琥珀色双眼。顶着一头乱翘的头髮。这个大陆原住民一族的少女——艾霞,今天也是一如往常的女僕打扮。 
正当马克打算回应时,另一个少女大跨步地走了过来。 
这个少女也跟艾霞一样一身女僕打扮。雪白的头髮长度到腰际左右,连皮肤和睫毛都是统一的纯白色。少女因为肤质敏感,为了防止日晒,身上随处都包着布巾遮挡阳光。 
纯白少女——要来到马克跟前……毫不留情地踹了他的脚腔。 
「呆瓜。来这里干么?你以为我们在洗些什么衣服?」 
痛得眼泪直流的马克理解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轻率。要和艾霞正在清洗这幢洋房里所有人的换洗衣物。里头当然有家主耶露蜜娜的衣服,自然也有要和艾霞等女性的贴身衣物。 
马克连忙转过身去。 
「然后?你跑来这里有何贵干?」 
「嗯,有件事情让我有点在意……」 
马克这么回答,要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你又被来路不明的契约者盯上了吗?」 
「真要说的话,我觉得那样还比较轻鬆耶……」 
要那副感到讶异似的氛围从身后传了过来。 
「耶露蜜娜怪怪的。该怎么说,看起来有点身体不适,但我顶多只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所以我希望你能跟着她。」 
「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呃,那个,你不觉得她最近看起来好像常发獃吗?」 
「不觉得。」 
听到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马克说不出话了。 
「呜……所以说,就是看起来獃獃的啊。我原本以为她是单纯的疲劳,但刚刚她说『困』呢!」 
「——咦?」 
不知为何艾霞对这句话起了反应。 
「怎么了吗?」 
「啊,没有,只、只是觉得她该不会又熬夜了吧?」 
感觉艾霞似乎有点动摇的样子,但马克又不能回头,无法确认。 
「哼。会不会就像艾霞说的那样,只是她熬夜了呢?」 
「有可能是这样……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