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因為那是山犬的住處

「噫……！」

眼前豪华客车的包厢已不复存在，耶蜜莉欧忍不住发出尖叫，这时有人用力抓住她的手。

「别放手。」

是要，她的声音听来敏锐而警戒。

放眼望去，前方是暗夜中的街道。看来是个闹区，人来人往。奇怪的是这些人的装扮，有人头上插着刀子，还流着血；有人披着兽皮，还装着兽爪与獠牙。也有人脸上满是伤口缝线，还有身穿中世纪铠甲的人，把自己的头抱在手上。

连一个正常人都没看见，周遭不是死者就是怪物。大概有几百……不、是几千个这样的人在这里徘徊。

耶蜜莉欧庆幸自己能握住要的手，否则一定会陷入恐慌而错乱不已。

为了避免惊叫出声，耶蜜莉欧捣住了嘴，这时耳边传来要讶异的声音。

「这是……丰年祭吗？」

「丰年祭？」

她像鹦鹉学舌般重複了一次，要露出困惑的表情回答：

「你看仔细了，那些家伙都是假扮的。」

听她这么一说，耶蜜莉欧这才发现路上的行人虽然尽穿着奇装异服，不过每个人看起来确实都很假。兽人的爪子是银箔纸贴成的，死者流的血有莫名鲜艳的色泽。那个没有头的人，则只是把真正的脸涂黑罢了。

确认了这点之后，耶蜜莉欧总算才镇定下来。法连舒坦因家虽然没有举行过丰年祭，看来在这天晚上扮成死者的模样上街游行是一种惯例。

「可是，为什么会……？」

照耍的说法，现在应该是十二月，丰年祭早在十月底就举行过了。不但时期不对，最奇怪的是原本在火车里的自己和要，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就在耶蜜莉欧攀着要的手臂，紧紧依偎着她时，突然被人由后方用力一推——似乎是被行人撞到了。

「耶蜜莉欧！」

耶蜜莉欧差点摔倒，幸好有要支撑住她的身体。要确认耶蜜莉欧没受伤之后，便打算去找对方理论。

「喂！给我等一下。你撞到人了——咦？」

被要抓住肩膀的那个人，像玻璃一样瞬间破碎。耶蜜莉欧倒抽一口气，眼睁睁看着破碎的玻璃重新组合成人形。刚才那个人，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离开了。

「幻影……？」

听耶蜜莉欧如此低喃，要飞快拉起她的手。因为就在耶蜜莉欧发獃的时候，差点又被经过的人撞上。

「我本来也以为是幻影，可是那家伙确实撞到你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的现象早已超乎耶蜜莉欧所能理解的。要苦恼地低下头想了想，再次对行人伸出手。被她的手碰到的行人，果然又如玻璃般碎裂，然后随之复原。

「这是……在摇篮里头？」

声音虽小，不过耶蜜莉欧确实听见要这么说。

所谓的摇篮，原本应该是守护睡美人——〈阿尔斯·马格纳〉契约者身体的「不存在的场所」。那是被囚禁于睡眠中的她想像出的世界——将舒适的场所具现化的世界。位于洛克渥尔的「海市蜃楼洋房」正是如此。

——难道是……产生了另外一个「海市蜃楼洋房」……？

然而，「摇篮」这个字其实还有另一层意义。

「之前耶露蜜娜说过，她和你『交换』的时候，曾在摇篮里发生过追溯体验的现象。」

耶蜜莉欧被〈阿尔斯·马格纳〉囚禁的期间并不是清醒的，然而，姊姊却似乎能在梦中保持清醒，也能在梦中行动。那个梦中的世界，耶露蜜娜称之为摇篮。

两者都是〈阿尔斯·马格纳〉反映出睡美人眼中所见景物的世界。从路上有行人这点看来，可以判断这次的应该是梦。

「那么，我们也被〈阿尔斯·马格纳〉拉进来了吗？」

「这个还不确定……只是状况或许很糟……」

「我觉得……不是或许……应该可以确定状况很糟吧？」

要脸色有点苍白地摇头。

「这个幻影对肉体也会造成影响。」

「……怎么说？」

要牵起歪着头感到疑惑的耶蜜莉欧的手，因为她又差点被撞到了。

「我很清楚这种事。明明不存在的东西，正因为眼睛看得见，所以形成了『就在那里』的错觉。」

「那不就是确实看得见吗？」

「不，这就和我的身体一样。明明脑袋知道这是幻觉，身体却不那么认为。若在无意识中撞上，就会『触碰得到』……这就是我的『代价』。」

要这么说着，行人再次撞了上来。这次这个人，依然一如玻璃般碎裂。

「咦？看你就算撞到也无所谓啊？」

「我的功力可没低到连对方靠近自己都没发现。」

简单来说，要身上毫无破绽。相较之下，耶蜜莉欧却是门户洞开的状态，所以才会一直被撞到。虽然自尊心有些受伤，但耶蜜莉欧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挺胸。

「我也不可能一走动就撞到人啊，你不必这么担心……」

「——笨蛋。是对方没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他们不会闪避。」

确实如此，一般来说，正因为人们走在路上时会彼此留意对方，所以才不会相撞。如果对方连一丝闪避的意思都没有，相撞的机率自然会提高。

「再说，假如被流弹波及，那你就没救了。」

「有〈阿尔斯·马格纳〉的自卫机能，枪弹这种程度的东西，应该不用放在眼里吧。」

「问题是，那就是〈阿尔斯·马格纳〉引起的啊，不是吗？」

被这么一说，耶蜜莉欧也无可反驳。事实摆在眼前，刚才自己被撞开时，〈阿尔斯·马格纳〉并未发挥保护的作用。

理解现状有多危险的同时，耶蜜莉欧也感到佩服。

「在这种状况下，你竟然还能这么冷静分析……」

「……嗯？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事，如果这样就慌了手脚，契约者是要怎样活下来？」

契约者——在这块大陆上，存在着被称为契约者的人们。他们对精灵付出代价，藉此获得特异能力。

包括要和马克在内，法连舒坦因家的僕人们只有一个人不是契约者。而创造了「摇篮」的〈阿尔斯·马格纳〉，也是这种契约者的特异能力。

——我是弱者。

耶蜜莉欧拥有——应该说，姊姊的身体拥有名为〈空白契约书〉的能力。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不过仍能行使和姊姊缔结「契约」的「契约者」之能力。

耶蜜莉欧曾行使这样的能力，将洋房的契约者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并因此产生自己是强者的错觉。然而，现实摆在眼前。面对未知的现象，耶蜜莉欧只会慌了手脚，要却能冷静地掌握现状。

「要小姐，你真强。」

要摇摇头。

「……我才不强呢。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我连一个朋友都救不了……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继续待在这里，跟等着被撞没什么两样。」

说着，要拉起耶蜜莉欧的手，接着——

喀！一声巨响。

耶蜜莉欧定睛一看，要正按住额头蹲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

要伸出手摸索，耶蜜莉欧靠近一看，在那里的竟是一堵墙。肉眼看不见这堵墙，但能够摸得到。

「墙在振动……？」

那道肉眼看不见的墙，正传来断续的振动。要确认似地发出低喃：

「这振动的频率……难道这堵墙是火车的车身？」

「这么说来，我们还在火车上？」

「应该是这么回事。」

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幻影般的行人撞上，想要离开却撞上肉眼看不见的、位于现实中的火车。状况可说是非常棘手。

两人同时发出呻吟，这时前方突然出现熟悉的脸孔。

「咦……？那不是洁诺芭和逢魔吗？」

洁诺芭以恐惧的表情流着泪，逢魔则正在安慰她。洁诺芭身上穿着黑色的铠甲，似乎扮成某种亡灵，脸上的妆被泪水沖糊了，形成悲惨的光景。逢魔身上的则似乎是东方的盔甲——一身「战败武士」的亡灵装扮。

『——所以说，不要紧的……对、对了，要不要手牵手？』

『……呜呜，不可能，我已经……呜呜、无法从这里离开……动弹不得了……』

『呃、呃……对、对了！那我背你吧？你讨厌人多的地方吧？我带你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吧——唔噗？』

逢魔毫不犹豫地抱起洁诺芭，脊椎骨发出恐怖的啪嚓声。

「他们两人也在这种地方……」

「洁诺芭他们也搭上了这列火车吗？」

要摇摇头。

「这是你和耶露蜜娜交换没多久时的事。刚才我也说过了吧，在丰年祭中要扮装。」

「那么，这是一个月前的记忆啰？」

「似乎是那时的记忆被重播了。」

「这……是我造成的吗？」

原本想拉出姊姊，结果耶蜜莉欧拉出的却似乎是其他东西。

虽然耶蜜莉欧铁青着一张脸，不过丰年祭的夜晚还是开始了。

※

「这是……丰年祭？」

时间是早晨，八位僕人集合在挑高的玄关大厅，正在开今天的朝会。

马克脸上浮现困惑的微笑，歪着头提出问题。没有一丝皱褶的燕尾服上，印有象徵羽翼的法连舒坦因家家徽。雪白的手套，深绿色的领结，他是这间洋房的执事。

「对，你不知道吗？最近街上到处都在忙着做準备呢。」

淡淡一笑，如此回答的是总管多明尼克。

多明尼克身上散发着悠閑的气质，要是不去管他，他说不定可以整天眺望花田里的蝴蝶度日。这样的多明尼克，却是统率洋房中所有僕人的男人。

「那个叫『丰年祭』的是什么？」

皱着眉这么问的是裁缝师——要。她有着一头白髮，从髮际到睫毛都是无暇的纯白色，只有眼珠是带着青绿色的黑曜石色泽，外表就像一个雪精灵一般。

要来自异园，对这个国家的习俗并不清楚。

「所谓的丰年祭，就是在秋天举行的祭典。大家都会扮成魔女或妖怪之类，还会挖空红莲瓜，做成人脸的形状来装饰。」

红莲瓜是一种在秋天收成，表皮凹凸不平的瓜类蔬菜。形体虽大，里面却几乎都是种子，挖出来之后便形成漂亮的空洞。这种蔬菜经常用来当作甜点食材。

「红莲瓜……喔，这么说来的确看过。可是，为什么是红莲瓜呢？」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除了刚好在秋天收成之外，或许也受到『灯笼亡灵』的传说影响吧？」

「灯笼亡灵……？」

「对。从前有个男人，在死后的世界里欺骗了圣者，因而获得重生。但是获得重生的他却干尽了坏事，于是第二次死去时，他去不了乐园也去不了冥府，只能提着从恶魔那里获得的灯笼四处徘徊，听说那灯笼就是用红莲瓜做的喔。」

来到洋房之前也曾犯过一些罪的马克，实在很难不从灯笼亡灵的故事做出联想。

众人说到这里时，站在旁边的年轻女僕——艾霞，露出畏怯的表情。她有着一头乱翘的鬈髮，穿着和平常一样的群青色洋装和雪白围裙的侍女打扮，这样的艾霞最怕听鬼故事了。

马克发现似乎吓到了她，于是对艾霞露出微笑。

「还有啊，在丰年祭的晚上，扮装的孩子都能拿到糖果喔。」

这么一说，艾霞琥珀色的眼睛立刻闪闪发光。

「哇，那我也要去看看。」

「嗯，去看看吧。」

多明尼克一脸理所当然似地点点头，令马克颇为意外。

「咦？真的可以吗？」

「你听过阿杜奈伊吗？那个人似乎最喜欢祭典了，好像会趁着丰年祭大肆热闹一番。耶露蜜娜小姐也答应了，大家就尽情去享乐吧。」

阿杜奈伊是这附近的矿山主人，地位如同市长。

「耶！瑟莉亚小姐，我们一起去吧！」

艾霞邀请的是站在她身还的高挑女性——瑟莉亚，这时她无奈地苦笑了起来，那个笑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对马克展现的表情。瑟莉亚穿着硬挺的衬衫与黑色长裤，一身宛如酒保般装扮的她，其实是洋房里的厨师。

——最近，艾霞总是黏在瑟莉亚身边呢……

原本老是跟在自己身后团团转的少女，近来却和自己的天敌走得很近，令马克心情多少有点複杂。

就在马克看着她们两人时，头顶传来具有压迫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