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时,耶蜜莉欧的手被握在一个陌生少女手中。 
原住民特有的琥珀色眼瞳与褐色肌肤,给人的印象很像艾霞,但并不是她。少女身上穿着四处缀满衣带的民族衣裳。 
耶蜜莉欧一方面感到困惑,不过看到比自己年幼的少女,一方面也萌生出必须保护她的意识。 
「呃……你迷路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少女摇头否认。 
「迷路的是耶露蜜娜,佛尔是来带耶露蜜娜回去的。」 
说着,少女抬头直率地望着耶蜜莉欧。 
「你身上有耶露蜜娜的味道,可是你不是耶露蜜娜。」 
耶蜜莉欧用了姊姊的身体,少女似乎明白这一点。即使不知所措,至少还剩下提出疑问的力气。 
「你说……你叫佛尔?我叫耶蜜莉欧,耶露蜜娜是我姊姊。你认识我姊姊吗?」 
少女——佛尔点点头,一旁的约书亚发出走投无路般的声音。 
「哎哎哎,怎么好像又跑出了个麻烦?」 
耶蜜莉欧还未决定信赖约书亚,看到她露出警戒的神情,佛尔望向约书亚,脸上毫无表情变化,开口说道: 
「我讨厌你。」 
约书亚的太阳穴浮出了青筋。 
「呼……所以我才说讨厌小孩子,不懂礼数的家伙。」 
「你才是小孩子,佛尔走过的路是你的一百倍。」 
这个比耶蜜莉欧还小的女孩,却对青年约书亚理所当然地这么说。或许是眼前的状况使然,约书亚无法用宽容的心对待这样的童言童语。 
「你……这个臭丫头……唔!」 
看到约书亚脸颊抽搐的样子,耶蜜莉欧才好不容易恢複冷静。 
「总之,得先想办法解决这个状况,这也是事实。」 
接着,她瞪着约书亚说: 
「都是你害我和要小姐分开了。在阻止〈阿尔斯·马格纳〉……也就是你口中的〈精杯〉之前,你必须听我的。」 
耶蜜莉欧坚定地说完这番话后,佛尔却摇摇头说: 
「不可能。」 
「……咦?」 
「耶蜜莉欧无法阻止,〈阿尔斯·马格纳〉已经只听耶露蜜娜的话了。」 
「佛尔……?你究竟是……」 
「佛尔答应过〈古夫·林〉,要来带耶露蜜娜回去。」 
佛尔这么说着,身上出现萦绕的尖晶萤。仔细一看,尖晶萤甚至穿透她的身体,也看得见她身后的墙壁——虽然不知道那是真是幻。 
——她不是人类吗? 
若是这样,也就难怪刚才她会说自己走过的路是约书亚的一百倍了。 
「……你是精灵?」 
原本正在赌气的约书亚,讶异地发出低喃,接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瞪了佛尔一眼。 
「精灵……这是怎么回事,约书亚?」 
「精灵之中偶尔会有自我意识强烈的存在,他们原本都持有自己的既定〈容器〉,契约者说起来只是代替〈容器〉供精灵栖宿的可怜人类。从她现身的方式看来,这家伙应该还没失去自己的〈容器〉吧?」 
佛尔微微点头,用平板的声音说: 
「耶蜜莉欧,你最好教训一下这家伙。」 
「等等,你这家伙,别人说了对你不利的话,你就要求助于人类吗?刚才明明还说了那样的大话,真是难看,啊哈哈哈。」 
约书亚的话,明显是为刚才的自己出气。佛尔全身微微颤抖,攀住耶蜜莉欧的手臂。 
「这个人好恐怖。」 
「约书亚,何必跟小孩子计较。」 
「你、你这……!」 
无可奈何之下,耶蜜莉欧只好介入仲裁。 
「我先确认一下吧,佛尔,你真的是精灵吗?要带姊姊回去是什么意思?你能够帮助姊姊吗?」 
耶蜜莉欧无法拉回自己的姊姊。既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现在的自己也没有能力阻止〈阿尔斯·马格纳〉。 
她半是求助地这么一问,佛尔就望向约书亚。 
「我不想说给这家伙听。」 
约书亚露出不满的扭曲表情。 
「佛尔?你讨厌约书亚虽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我们必须尊重别人的人格。」 
在她温柔的劝说下,佛尔才无奈地低下头。 
「我就道歉吧,你要好好感谢她……臭小鬼。」 
最后三个字,佛尔刻意说得不让耶蜜莉欧听见。约书亚发出气愤的呻吟,耶蜜莉欧瞪着他加以阻止。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不会心甘情愿地道歉,这是没办法的事。话说回来,要不是你搅局,状况也不会变得这么複杂,你能不能安分一点。」 
「给你一个忠告,你绝对被骗了。」 
姑且无视于忿忿不平的约书亚,耶蜜莉欧将视线转回佛尔身上。 
——她说我无法阻止〈阿尔斯·马格纳〉,是什么意思? 
姊姊为了救耶蜜莉欧,做出了〈空白契约书〉。拜她所赐,耶蜜莉欧才能像现在这样借用姊姊的身体,来到外面的世界。 
——因为有那股力量阻挡在我和〈阿尔斯·马格纳〉之间?是这个意思吗? 
把耶蜜莉欧困在摇篮里,害姊姊感到痛苦的那股力量。就算失去这力量也完全没有问题,问题是就怕力量失控。能够加以阻止的,就只有两姊妹了。 
佛尔似乎察觉耶蜜莉欧的心境,轻轻地点头。 
「耶蜜莉欧要找寻佛尔的身体,只要有身体,佛尔就能抓住耶露蜜娜。」 
「佛尔的身体……也就是〈容器〉是吗?找到那个之后,会怎么样呢?就能阻止〈阿尔斯·马格纳〉……不,就能让我们两姊妹逃离〈阿尔斯·马格纳〉了吗……甚至可以将它破坏吗?」 
光靠人类的力量,就连契约者也无法阻止〈阿尔斯·马格纳〉。然而,如果是身为精灵的佛尔,或许能解放两姊妹,意思是这样吗? 
然而,佛尔却带着一丝悲伤摇头。 
「佛尔能做的,只有介入耶露蜜娜和〈阿尔斯·马格纳〉之间而已。我只能带回耶露蜜娜,因为佛尔的力量已经所剩不多了。」 
「这样啊……」 
就连同为〈精灵容器〉的拥有者——阿尔巴也无法破坏〈阿尔斯·马格纳〉。虽然不知道佛尔是什么样的精灵,不过她大概也没有足以破坏〈阿尔斯·马格纳〉的力量吧。 
耶蜜莉欧一边感到些许失望,一边抱持着疑惑,初次见面的她,为什么要为自己如此尽心儘力? 
「为什么……你要为我们做到这个地步?」 
「刚才也说过了,我是为了达成与〈古夫·林〉的约定而来。」 
「〈古夫·林〉……?那是马克的精灵的名字?」 
佛尔看起来似乎很高兴,双手压在心窝。 
「只要有人愿意说起佛尔的事,佛尔哪里都愿意去。可是,没有人愿意提起佛尔的事,只有那孩子很寻常地提起了。」 
佛尔这么说着,望向耶蜜莉欧身后。那里是一条走廊,戴着圆眼镜的少年正一手持着变短的蜡烛往前走。在他身边的是佛尔,从那模样看来,他是把佛尔当成艾霞了。 
「佛尔和那孩子,只有说过这一次话。可是〈古夫·林〉在那孩子入睡时,总是陪佛尔说话。」 
就是因为这样,马克才会每天晚上作恶梦。这件事,无论是耶蜜莉欧或佛尔本人当然都不知情。 
「那孩子把耶露蜜娜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那孩子想守护耶露蜜娜,所以〈古夫·林〉也是守护,佛尔也要守护耶露蜜娜。」 
耶蜜莉欧觉得自己好像懂得佛尔的心情。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任谁都会觉得寂寞。」 
那天,耶蜜莉欧第一次藉由姊姊的身体醒来的那天,她暂时失去了记忆。那时候的孤独感——周遭没有任何人能信任的心情——以及当时对自己伸出的温暖的手,耶蜜莉欧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佛尔一定也是一样吧。虽然不知道身为精灵的佛尔徘徊了多久,不过她的模样就跟鬼魂差不多,一定没有能好好陪她说话的人吧。 
耶蜜莉欧决定全面信任佛尔。 
「那么,佛尔的身体在哪里呢?和现在的佛尔外表一样吗?」 
佛尔摇摇头,在耶蜜莉欧耳边轻声低喃: 
「佛尔的身体,在这辆火车上的人手中——」 
随着她的低喃,景色第三次碎裂开来。 
接着出现的,是一间老旧的古董店,看来是洛克渥尔的某处。时间是白天,和最早看见的丰年祭景色不同,路上行人穿的是正常的服装。 
古董店后方,有个身穿大红礼服的美女优雅地翘着脚。 
——这是哪位……? 
耶蜜莉欧正想发问,佛尔就不带感情地说了。 
「佛尔的身体,就在这人手上,这个人是那孩子的哥哥。」 
耶蜜莉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哥哥?你是不是想说……姊姊?」 
佛尔不慌不忙,只是静静地摇头。 
「这个人喜欢穿女装。」 
身穿大红礼服的美女……看起来像是美女的男人名叫克里斯多福·马多克。他似乎是耶蜜莉欧也认识的执事——马克的哥哥。 
而他就是能终止这现象的唯一人物。 
※ 
「亚隆,要去马廄吗?」 
这里是法连舒坦因家玄关,马克叫住了正要穿越庭园的巨汉。 
明明是新买的圆眼镜,却不住从鼻头滑落。镜片下有张可爱的微笑脸庞。身上穿的燕尾服与纯白手套上都綉有法连舒坦因家的单翼家徽。马克是这栋洋房里的执事。 
另一方面,被马克叫住的巨汉正是亚隆,单手提着的饲料桶在他手上看来就像个杯子。今天亚隆也戴着猫头鹰木雕面具。 
「嗯嗯,因为我听说马车清扫乾凈了。」 
「对啊,多明尼克先生和洁诺芭正在检查马匹。」 
这栋洋房——法连舒坦因家虽然拥有马车,不过直到最近都因人手不足无法管理,只能将马车寄在附近农家。最近人手好不容易够了,所以就去把马车牵回来丁。 
前几天为了丰年祭上街时,负责驾驭马车的是马克。不愧是法连舒坦因家的马车,是配有两匹马的上等车辆。还记得马的颜色是一黑一白,各有一身美丽的毛皮。 
「马克阁下也要一起来吗?」 
「喔,可以吗?那就麻烦你了。」 
马克只接触过一次马车和马,想到今后就要和它们长久相处了,至少先去看看它们吧。 
自己负责的扫除区域也已告一段落,马克决定随亚隆前往马廄。 
虽然试着要和亚隆并肩前进——不过脚步的幅度相差太大,马克只得小跑步——几分钟后,看见马廄屋顶时,马克腿部软了。 
「呼呼,东格尔海特,你真美。」 
一身黑衣的少女正爱怜地抚着马匹。 
她的半张脸用舞会面具遮住,露出的半张脸上化着浓得看不出原本长相的浓妆,还画上一颗诡异的泪珠。这个围裙、头饰、洋装都以黑色来加以统一的怪异少女,很遗憾的,竟是洋房的医生兼园丁助手。 
「洁诺芭……你到底在做什么?」 
少女——洁诺芭双手稳稳捧着马脸,用恍惚的神情凝视着马的眼睛。注意到马克之后,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如果是我的朋友,就别问那奇怪的问题。我正在疼爱。东格尔海特啊。看,这身美丽的毛皮,真是马如其名。多么美的光泽。」(译注:东格尔海特与德文中的「黑暗」同音。) 
洁诺芭对黑色有着异常的执着,黑马的额头和马蹄附近虽有白色花纹,除此之外便是一身漂亮的黑毛。 
「别这样,马会吓到的。」 
「你说什么啊,东格尔海特非常理解我的友情,看他这么温驯就是证据了。」 
黑马双脚用力蹬地,用全身力量挣扎着想要逃跑,可是被洁诺芭抓着脸,所以一点办法也没有。再说,她身为契约者,可是具有能空手摺断钢铁的臂力。 
若继续放着不管,好不容易回家的马会再也站不起来。马克叹了一口气,正想打昏洁诺芭时,亚隆轻轻制止了他。 
「唔唔,洁诺芭阁下,马这种动物不喜欢别人随便碰触它的身体,可以请你放开它了吗?」 
亚隆这么一说,洁诺芭只好不甘愿地放开夹住马脸的手。获得解放的马动作迅速,立即逃离。要是任它继续那样狂奔下去,搞不好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