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深切的盼望」

1

坐落于浮游大陆中央，直入云霄般的巨大高塔——天结宫（索菲亚）。

总楼层数二百九十一层，高度达两千公尺，是浮游大陆上最大的建筑物。这座延伸至苍天的纯白巨塔，将蓝与白的对比衬托得鲜明无比，即便从遥远的居住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塔内的十一层，候补生宿舍的一角。

「不不，我根本就不知道！是真的！」

榭尔提斯今天不知强调了多少遍。

易翘的茶红色头髮，色泽要更深一些的双眸。这名穿着黑色外套的十七岁少年，体型就如他的年纪般纤瘦匀称。

「不要说谎。你这个当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饶了我吧。」

楼层某处的交谊厅里。

他整个人趴在桌上唉声叹气道：

「好了华宫，我现在很想睡了……已经凌晨四点了吧。这不是漏夜审问吗？」

「没问题，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哦。」

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华宫随口这么回答。

她戴着一顶附眼罩的机械帽，盖住了整个眼部。少女是耳朵比人类更尖更长的亚种人「尼尔之民」。其年幼的容貌配上知性的口吻，往往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可是一点也不想睡呢。」

「那是因为你的生活作息跟别人差了半天吧。一般人都是晚上睡觉早上起床。要是晚上不睡当然会觉得困了。」

「无所谓。好了，我真的很好奇，快点告诉我秽歌之庭（伊甸）的事惰吧。」

「……我刚才已经讲过了。」

揉一揉快要阖上的眼皮，榭尔提斯又叹了口气。

——我能理解华宫的心情。

——不过，我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位于浮游大陆下方一万公尺的秽歌之庭（伊甸）。那里是个充满了黑色瘴气及黑水的异样空间，也是反覆入侵浮游大陆的幽幻种所栖息的地方。

「可是，三年前你不是坠入秽歌之庭（伊甸）了吗？」

「我掉下去后好像撞晕了……这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三年前坠入秽歌之庭（伊甸），年仅十四岁的双剑使。那正是榭尔提斯。

儘管天结宫（索菲亚）的官方数据上记载为殉职，这名少年却活着回到了浮游大陆，并在失去人类与生俱来的沁力同时，又获得了相反的力量——与幽幻种相同的魔笛。而知道这件事情的，这座塔内仅仅只有几人。

「嗯嗯，还活着就算是奇蹟了吧。」

她在机械珠——私人专用的演算机上输入一些数据。

「该怎么说，华宫你还真是求知慾旺盛呢。」

「因为我不但是候补生，也是一个研究者。」

知悉榭尔提斯坠入秽歌之庭（伊甸）后生还的少数人。

华宫便是这少数人之一。不，原先也打算隐瞒她。但在数天前，与自称「黄金」的玛哈这名实力强大沁力术士交手时，为了救她而使用魔笛，于是被发现了这个秘密。

「不过，实在很耐人寻味呢。想不到真有人能活着从秽歌之庭（伊甸）回来，身上居然还带着魔笛。要是曝光的话，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呢。」

「既然都知道了，那么——」

「不用担心。你身上带有魔笛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机械帽下方的嘴角微笑着。

……和之前相比，似乎更愿意敞开心胸了呢。

尼尔之民是戒心很重的民族。具备此一血统的华宫在认识之初不仅提防着自己，甚至显露出赤裸裸的敌意来。但自从并肩对抗玛哈之后便获得改善，也会对自己展露笑容，算是很大的进步了吧。

「当然，也会对莫妮卡保密哦？」

「……这点真的要拜託你了。」

「好，先不管这些。关于刚刚的问题……既然你都记不得，那也没办法了。」

华宫遗憾地说道。

「对吧？」

「不过真可惜。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嗯？对了，直接问你的身体或许可行。」

「……身体？」

「是的。让你服下安眠药，对头部和内脏各部位进行断层扫描。接着在手术室里动手术。在脑部放入电极，强制使脑细胞活性化，这样一来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太可怕了吧？」

坐在椅子上的他，不禁向后退去。

「决定了！榭尔提斯，下次跟我约会吧。碰面地点就在塔内医院的入口。我们先逛逛光室及核磁共振检查室，最后在紧急手术室划下完美的句点。」

「这算什么约会计画？应该说，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放心，不会痛的。毕竟是第一次，我会很温柔的哦？」

「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担心。只是开个小玩笑。」

「……真会吓唬人。」

一边听着，华宫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口。

「不过，能让我开这种玩笑的对象可不多哦？就算在天结宫（索菲亚）里也是屈指可数。」

「……这是在夸我吗？我应该要高兴一下了？」

「是的。别看现在这样，我其实很期待在部队里和大家一起奋斗哦。因为我是塔制局的研究者，以前从未有过正式的部队经验。当然，我知道这并不是游戏，但难免还是会期待。」

……期待吗？

双手捧着茶杯的华宫，语气就如她所说的，听起来比平时轻快了些。

「榭尔提斯你呢？以前曾晋陞至干部级炼护士的你又有什么感觉？」

「期待的心情……好像没有吧。」

「炼护士毕竟是千年狮候补。责任也相对重大吧。」

「这也是原因之一。」

他在桌上单手撑住脸颊，望着半空中。

「三年前，我脑子都是『早日成为千年狮』的念头。所以除了雷奥以外，没有其他特别要好的同伴。」

「你很心急吗？」

「嗯，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就是这个样子。」

「哦——那又是为什么？」

「咦？因为优………………」

优米在等我——才说到一半，他立刻闭上嘴巴。

「没……没……没什么。」

「……很可疑呢。为什么你会突然支吾其词。啊，视线不要移开！」

「华宫，要不要再喝杯茶？」

「我可不会被你转移焦点。『优』的接下去是什么？」

「就是优……优特拜託我帮忙跑腿。」

「优特？啊啊，是最近和艾莉亚一起出入天结宫（索菲亚）的小女孩吧。等等，你这样就想骗过我吗！听好啰，再不从实招来，我就要把你的秘密全都告诉莫妮卡。」

「太卑鄙了吧？」

「好了好了，不快点说的话，莫妮卡就会知道——」

「我怎么样了？」

一个人影忽然拍了华宫的肩膀。

「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而且还提到了我的名字。」

纯白的仪礼服上，樱花色的长髮看上去十分抢眼亮丽。一名将十字棍放在腰部固定带上，气质凛然的少女就站在那里。

「啊，早安。莫妮卡。」

「华宫还有榭尔提斯，你们起得真早。距离晨训还有一个小时哦。」

「早……等等，我不是早起，是根本没睡觉才对。」

面对一脸不解的莫妮卡，他耸耸肩膀打起招呼。看见这副模样，对方彷佛察觉到什么，接着露出了苦笑。

「一定又被华宫抓去盘问了吧？」

「你知道？」

「我也遇过好几次。总之只能忍耐，等她的好奇心满足了。」

走到交谊厅一旁的餐饮贩卖机，莫妮卡投入硬币。

左侧的机器掉出袋装麵包，右侧的热饮机则掉下茶杯，并在其中注入咖啡。

「你们吃过早餐了吗？」

「我和榭尔提斯也在那里买了三明治哦。顺便一提，榭尔提斯买的是热牛奶，我选的是红茶。」

华宫这么答道。她的茶杯里，至今仍飘出香甜的气味。

「华宫你吃的应该是晚餐吧？」

「可以这么说。看着太阳升起，一边吃晚餐也不错呢。」

说着，她开始在杯中加入砂糖。一个、两个、三个…………到了第五个糖包时。

「华宫，你想做什么？」

「你的问题真有趣。红茶当然是用来喝的啰？」

「不……可是砂糖根本还没完全溶解吧。而且之前好像又加了一堆蜂蜜，你还想继续加糖？」

榭尔提斯指着浓稠状的红茶问道。

与其说是红茶，更像是一团红茶口味的砂糖。这真的是饮料？应该说，喝下去真的没事？

「糖分是维持脑部运作的必需品。像这种东西，我每天都会喝十杯左右。」

「唔……光用想的，舌头好像就会麻掉了。」

「无所谓，毕竟我每天都要花脑力。对了，莫妮卡。新部队申请得怎么样了？」

「昨天柜檯已经受理了。似乎今天就可以展开部队活动。」

叩咚一声，莫妮卡将咖啡杯放回盘子。

「榭尔提斯，身体还可以吗？」

「託大家的福，没什么大碍。」

浮游岛上的负伤，以及与「黄金的玛哈」激战后的疲劳。接连不断操劳的身体，这几天终于好好休息了一下。

「你问这个，莫非是？」

「啊啊。我想儘快挑战一下奖励制度的任务。而且也能在实战中培养部队默契。」

「任务……有什么有趣的任务吗？」

「稍后再来找找吧。我还要说明一些事项，先等我喝完这杯咖啡。」

莫妮卡再度将咖啡杯端到嘴边。

这时，华宫机械帽底下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

「我每次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莫妮卡喝得下无糖的咖啡呢？那么苦的液体，不加任何东西就直接喝下去，实在不像正常人会做的事……」

听见这样的反应，莫妮卡意味深长地望向了这边。

「就是因为那个吧。榭尔提斯你呢？」

「嗯嗯。我也觉得是那个。」

「那个？你们在说什么？」

面对一头雾水的华宫，榭尔提斯和莫妮卡异口同声回答：

「因为某人还是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