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now White
「如此一来,世上最美的人也黯淡无光了。」
——格林童话『白雪公主』
1
事件发生在雪山。更精準的说法是——是在雪山被发现的。至于状况是否在雪山发生,当时则无法立即做出判断。
那是个女性。
在雪面下发现了一具雪白的女性躯体。
附近并没有村庄或是滑雪场之类的场所。那是一个入冬后除了登山客和当地居民以外,几乎不会有人出入的地点。
那名女性被发现时既没有体温,身体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已经确定完全死亡了。
大概是不幸冻死的遇难者吧——发现尸体的登山会成员们如此认为。他们暂且将遗体运回到附近的山中小屋,然后再向警方报案。
不过,所有人在这个时间点已经隐约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这具尸体轻装打扮的程度令人匪夷所思,脚上甚至还穿着一双鲜红色的高跟鞋,要以这身打扮深入山区是绝对不可能的。不仅如此——尸体上几乎找不到一丝紊乱的痕迹。凡是遇难者,为了存活下来一定都会拚命做各种挣扎。因此难免会在身体上留下挣扎过的痕迹。
但这具尸体却不见这样的痕迹——不如这么说吧,甚至连貌似冻伤的地方也找不到。
(总觉得就好像——把原本就已经死去的人埋在雪山里一样——)
闪过这个念头的人直觉并没有错。就连赶到山上的警察和验尸官看法也完全一致,而且司法解劫的结果,也证实死因并非冻死……
「死因为药物导致的休克——尸体检验到极为强烈的毒性反应。如果是由本人自行摄取那就是自杀,否则便是一起显而易见的毒杀案了。」
……而是做出上述的结论。
另外,在这具尸体上头还有另一个极其明确的特徵。由于该女性并非因为受寒而冻死,因此尸体看不到任何衰弱的迹象——简单地说也就是——
「真的是太漂亮了。不是毫髮无伤的乾净尸体那种意思。该怎么形容呢?就是我在女儿还小的时候曾念给她听的绘本里的人物,那个叫什么啊?好像是被继母餵了毒苹果的公主——对了对了,就是白雪公主啦。」
白雪公主死后尸体被七名小矮人隆重地装扮得十分华丽,而且也没有腐烂。后来被王子发现进而奇蹟似的复活,这具尸体就是给人类似这种情形的感觉——两者决定性的差异便在于,现实中的尸体是绝对不可能复活的。
死者的身分立刻就水落石出了。
调查起来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发现尸体的登山会成员里原本就有人认得这名女性。死者是一名女演员。艺名是竹河响,本名则叫作竹川幸代。她演过好几齣连续剧,在电影里面也曾担纲过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虽然还不到红遍大街小巷的程度,不过在杂学界算是内行人都知道的存在。
讽刺的是,最适合她的角色却是坏女人。没错,以形象而言,她反而比较偏向白雪公的仇人继母。
虽然警方从自杀与他杀两个方向同时展开了搜查,但两边的线索都一样太过稀少。不但没有发现类似遗书的物品,即便找来与她熟识的友人进行问讯,也查不出她有为了什么事情而想不开闹自杀的蛛丝马迹,也没有遭到任何人强烈怀恨的迹象。她孤家寡人而且没有家眷,双亲皆已往生不在人世。
她死后的处置让人感觉曲折离奇,彷佛被收殓在神秘的棺木里一样——没错,宛如看到白雪公主死亡而悲痛欲绝的七矮人为她装殓的玻璃棺木。
*
儘管冬天的寒冷北风吹袭而过,那条道路周边的树木依旧显得绿意盎然。
不论夏冬都不改其颜色,总是维持一贯的感觉。所谓的针叶树似乎就是这样子的植物,但我不是很了解就是了。总之,正因为它的一成不变,使得我在攀爬这条山路的时候,心情总是从环境充满诸多变化的其它世界被切割出来——彷彿进入了另一个幻想的世界中。
(话虽如此,不过道路有铺上柏油,半路还设有饮料自动贩卖机就是了——)
我对自己显得有些小题大作的念头露出了苦笑。并按照惯例从孤零零地被设置于这条路上的自动贩卖机买了葡萄柚果汁,边喝边扬起脖子看往山上的方向。
从一片绿意的树木缝隙间可以看见那栋白色的建筑物——那栋白色的建筑物不但被摒除在四周鲜艳的色彩之外,也被隔绝于市街上黯淡的灰色建筑物外头,独自高耸在原地。
不论何时观看,我都会对它奇妙的存在感到惊叹,甚至怀疑它不是建筑物,而是某个遗迹或纪念碑之类的。在阳光的照射下,彷佛正在闪亮亮地发出光芒似的。
这栋独自座落在宁静山林里的大型建筑物是——
(医院——吧。)
虽然不是很清楚其它同种类的设施是在干嘛的,不过和一般的市立医院相比,这里的规模要大多了,只是儘管如此,外形却非常单调。
(真的只是单纯的四边形而已——)
坦白说,第一次前来这里的时候,在我的眼里它看起来甚至不像建筑物。当初只觉得很像是个超大块的豆腐。不然就是——
(……好了好了,那个就算了。)
我再次打消浮现在脑海中的联想。每次到最后都会想到这个,然后再去否定它。
(呃——)
据说从那头的窗户可以看见我站在这里。所以我也会试着从这里搜寻那个身影。问题是实际上以这么远的距离,就连要清楚分辨出极为平坦的建筑物表面哪里是窗户都很困难。
「——嗯……」
我又放弃从外头确认的念头了。
这条路走起来算是满长的,可是我从来不觉得辛苦。不论何时,这对我而言都是一趟心情雀跃的路程。
能见到在房里等待的她的唯一一条路让我走起来甘之如饴。
就在我重新举步攀登山路的时候,突然间——
「——呼、呼哇……」
只觉得鼻子里头感觉痒痒的,紧接着我便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别、别闹了——难道是感冒了吗?)
我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去探病的人自己却感冒了成何体统。万一传染给病人不就糟糕了吗?
(呜呜,该怎么办呢——)
总之我稍微加快了脚步,一股作气爬完剩下的坡道。
抵达医院后,挂号台的人开口跟我打了声招呼「你今天也好有精神喔」。我向对方致意,同时搭上电梯前往目标楼层。
为求慎重起见,我在前往病房前先过去拜访医生。
「小夜啊,辛苦你了。」
医生一看到我也随即打了声招呼。我开始有种好像大家都误以为我是医院职员,而非前来探病的感觉。
「医生,我刚刚打了个喷嚏。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感冒了?」
医生一听我如此表示,便「嗯?」一声探头看着我的脸。
「来,让我看看喉咙。」
他突如其来地这么要求。我虽然有点吓一跳,不过还是遵照医生的吩咐张开了嘴巴。只见医生毫不客气的看着我的口腔,接着说道:
「你没有蛀牙耶。好漂亮的一口牙齿。」
我听了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那、那个——我想问的是我有没有感冒……?」
医生闻言露出了微笑。
「啊啊,放心吧。毫无异常。很少有人像你这么健康呢。」
「是吗……」
我只能暧昧地点头打哈哈。
「你之所以会打喷嚏,我想一定是因为公主在自言自语地在抱怨你怎么还不快点来的缘故吧。」
「才不是呢。呃——谢谢医生。」
我一脸无奈地离开医生的办公室,前往位于同一个楼层的病房。
即使犹豫了一堆有的没的,我还是一如往常地敲了敲那扇门。在过了整整三秒钟之后,便传来了那个声音。
「请进。」
于是我打开门,向已经撑起上半身坐在病床上的静流姐打招呼。
「午安,静流姐。」
「欢迎,小夜。」
静流姐微笑着迎接我的来访。
「呃——」
我有那么一点犹豫自己是否该接近她。
静流姐看我踌躇不前,微微蹙起了眉头。
「小夜,你还好吧?」
她突然这么问我,吓了我一大跳。
「咦、咦咦?什、什么事?」
「你过来这里一下。」
静流姐向我招了招手,我在她的示意下走到她身边。
接着,她突然冷不防地将脸凑向我。
她的眼睛近到令我为之一惊的程度。
(啊——)
被趁虚而入的我还没来得及显露出困惑,静流姐的额头便轻轻地碰触到我的额头。
彼此的额头先是贴在一起,然后又分开。
「——嗯,好微妙喔。」
静流姐注视着我的脸,露出一脸複杂的表情。
「什、什么东西好微妙?」
「小夜你现在的体温比正常略微偏高喔。而且脸颊还红通通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刚从寒冷的户外进来,受到那个反作用的影响,在室内体温就会变得比较高。」
静流姐一脸担心地说道。
「喉咙呢?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继续对我提出犹似在诊察般的问题。
我老实地摇头否定。
「那会不会觉得身体很沉重之类的?」
不会。我摇头。
「那会不会觉得头昏脑胀?」
不会。我摇头。
「咳嗽哩?」
「不会啦——那个,静流姐。」
「嗯,声音也很正常呢。这样的话——」
「我、我说静流姐,人家真的没事啦。」
我的口吻忍不住变得有些强硬。话才说出口,便有种刚才我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了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突然觉得十分滑稽可笑。
「真的吗?没事就好。可是,如果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千万不可以勉强唷,小夜。」
静流姐说的这番话都要让人搞不懂究竟我和她谁才是病人了。
「我的脸现在真的有那么红喔?」
因为感到有点好奇,我忍不住开口问了。
只听静流姐这么回答:
「脸是很红没错,更重要的是你看起来显得很僵硬。所以我才想说你是不是累了、或是哪里不舒服……你确定真的没事吗?」
静流姐仍旧一脸不安地看着我的睑。
我突然讨厌起害她无谓担心的自己,于是便挺起胸膛以生气似的口吻夸下海口:
「我好得很。我这个人就是粗线条嘛,就算有一点小问题也不至于故障啦!」
也不晓得跑来医院向已经住院好几年的人夸示自己的健康是想干嘛。不过,静流姐听了我的回答后倒是面露欣喜,频频用力点头。
「小夜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像这样有精神的样子。」
静流姐在这种时候露出的笑容真的好天真无邪。
「可是,今天真的有那么冷喔?」
「嗯,是有感觉气温一下子降了不少。但我觉得还好啦。」
我彷佛在提醒重点似的,再度强调自己不受影响。否则一个不小心,静流姐很可能会跟我说「天气这么冷还麻烦你不辞辛苦跑这一趟」这种脱节的话了。
「气象报告好像有提到什么低气压逐渐扩大、停滞不前之类的。」
「有可能下雪吗?」
「我们这边是没有云团啦。不过,目前有在下雪的地方应该下得很大吧。」
「小夜喜欢雪吗?还是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