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祭司長疲勞困頓

（好、好多人……）

光站在王座后方，俯瞰着眼前的景色。

王座在高处又隔着布幔，底下那些人的视线无法看见内部。

不管如何，虽然他们看不见光——但她还是感受到不小的压力，因为他们跟随意吵闹的街上群众不同，全员都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正式向臣子通知神王降临的仪式——叫做「登基典礼」。

「——那么神王陛下，请致词。」

站在王座右边的拉榭露对透也这样说。

透也暂时要担任莱鲁斯的神王——光在昨晚听到这件事情。

光对整个来龙去脉没兴趣，也没有什么想法，因为他已经是光的主人，即使成为莱鲁斯的神王这点也没有任何变化。

「注意听好了，人民啊，我将为莱鲁斯国带来胜利。」

透也用严肃的语气说完，众人便发出欣喜的欢声。

「余不希望战争，也不喜欢战争，然而，为了保护人民必须要将来犯的敌国击退——余在此宣言并且预言！大陆五国之中，留到最后的国家必定是我们，愿荣光照耀莱鲁斯！」

愿荣光照耀莱鲁斯！当臣子们要附和的时候——

「……啊，你们就是这样依靠他人才会不行。」

透也用嘲讽且宏亮的声音说道。

拉榭露的表情一瞬间僵住，臣子之间也蔓延着疑惑的气氛。

「听好了，谁都有擅长跟不擅长，做得到跟做不到的事情，但可别因此就连思考都让别人来做。这是你们的国家，想要有更好的未来，你们也要一起思考。」

困惑的吵杂声越来越大。

少女祭司长表演保持笑容却用眼睛表现愤怒的巧妙表情，并瞪向王座。她之所以没有制止，是因为以祭司长的立场不能妨碍「神王的演说」。

「所以，你们要是真的替这个国家着想，有什么好方法或是有什么事情想要由神王执行，就直接提出。」

接着，透也用愉快的语气下结论。

「站在那边的祭司长拉榭露·梅斯瓦鲁将会负责听取——以上。」

光斜眼瞧着表情抽搐的拉榭露，内心默默地同情她。

看来我的主人对谁来说都很会添麻烦，是专门带来难题的存在。

*　　*　　*

外头天气非常好。

（……好想变成鸟。）

拉榭露看着窗外这么想着。

好想把一切都抛开，飞到天空的彼端……可是那也太没有责任感，起码一天给个一小时，不，可以的话希望是一个半小时左右，这点再另外讨论。

「拉榭露大人？」

「……啊，抱歉，莉兹你继续报告吧。」

「要是累了请您要好好休息喔？逞强会在之后影响到身体状况——马格诺利亚的市场情况果然有了很大的转变，食物、马匹、武器等很多都由国家购买，从这件事来推测——」

「他们打算开战对吧。」

和几乎只有人类的莱鲁斯不同，邻国马格诺利亚有很多兽人与亚人，由複数种族间协议进行统治，祭司长也不是世袭，每当要换下一任就由适任者中重新选出。

身为邻国，拉榭露并没有在监视和警戒上鬆懈——但马格诺利亚跟莱鲁斯在体制上的差异太大，不太能够得知对方的国家情势。

「真正的目标果然是我国吗？大规模的主力部队会攻过来吗？」

「有一座碉堡已经受到对方的攻击，我想可能性很高。」

「把库鲁萨将军和增援部队送往国境看来是正确选择，西方守备兵团传来的报告怎么说？」

「报告说现在马格诺利亚先锋部队没有太大动静，他们攻佔碉堡后保持沉默，对方顶多四千人，我方夏克兰要塞和周边国境线上有一万五千，加上增援的第一队和第二队共五千，兵力合计有两万，对方在主力部队抵达之前大概都无法出手。」

「看来会暂时呈现胶着状态呢。这方面我了解了，那——今天的陈情呢？」

「在这边，请记得过目喔。」

莉兹笑着将整叠文件递上。

多亏透也鸡婆，她的工作变多了。

想得到神王器重的人们，提供的提案与意见不断地递交给拉榭露。

当然典礼结束之后她向透也强烈抗议，却得到冷淡的处理。「说出口的话无法取消，这样你跟其他大臣间的交流会因此变好吧？」透也这么说。

「……量不少呢。」

「裁决完的交给我，我会帮您处理。」

「麻烦你了——他真是都做一些多余的事。」

拉榭露忍住想叹气的心情，拿起那叠文件。

——从透也作为替身参加登基典礼过了三天。

《红之神王》降临在莱鲁斯国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国。

当然，这也是拉榭露故意那么做。典礼结束后，针对她的不满都平息下来。

为了建立共犯关係，两人之间有几个约定事项。

首先，透也是假神王一事要儘可能不让别人知道。现在除了两人之外，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透也的随从光，和拉榭露的侍女莉兹。

决定请求莉兹协助的是拉榭露，可是到说出一切之前她非常苦恼，因为这会让莉兹也背上大罪。

「哎呀，请不要那么见外，能跟拉榭露大人共同分担罪名，对我来说是种喜悦，您与其烦恼不如早点跟我商量。」

从神王失蹤开始说明一切来龙去脉，还有要拥立假神王的事情，拉榭露感到很抱歉地低着头，莉兹却微笑着如此回答。

第二，是给予透也和光某种程度的行动自由。

这是透也的要求。在烦恼了一下后，拉榭露对外宣称「奉神王之命僱用了两个帮佣」来实现，因为不能让他以神王的身分乱来，这是双方都能够妥协的方案。

登基典礼隔着布幔，所以没人看过他们的脸，可是透也积极地到处乱跑，现在城里有很多人都认得他。

另一方面，作为自由的代价，拉榭露在透也身上施展了某种精灵术。

「……你还真是小心翼翼。」

透也说完摸着自己的脖子，上面浮现出图案複杂的小斑点。

「我再次跟你确认，我认可你的行动自由，但相对的在你身上刻下能特定位置和引发小规模爆炸的精灵术纹，引爆条件是当我想那么做的时候，我死亡的时候，还有离开我一定距离的时候——以上三种。」

「一定距离具体上来说是多远？」

「没有离开王都就不要紧，超过这距离我就无法保证了。」

「我死掉的话王锡会无法使用，那样好吗？」

「虽然不好，但会有那样做还比较好的情况。」

「在出事时湮灭证据吗？」

透也说着这句话，脸上却挂着愉快的笑容。

以拉榭露的立场来说，这些準备是必要的，假神王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界知道。

出乎意外的是，他居然没有表达任何异议就接受了这个处置。

是有什么企图吗？

就算真的有企图，有必要把自己的生死交给拉榭露掌控吗？

怀疑和不安的种子无法根绝……当下也只能继续这样下去。

「……得快点找到真的神王陛下呢。」

拉榭露边看文件边自言自语。

就算做到这样，以结论来说效果依然只有「拖延时间」。

神王失蹤与找人代替来矇混的情形前所未见，暂时不会有人察觉——但也就仅止于此。

所以在还没出事前找到真正的神王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但却完全想不到具体的手段。

当然应对其他国家和国内的施政都不能搁置，再加上透也又让拉榭露的工作变多，她一定会想抱怨个一两句。

「可是——」

莉兹边分类文件边开口说道。

「明白说出要他们进行建言和提案，各地的贵族就很难继续躲在领地里逃避，针对不愿协助的人也比较能够给予压力。」

在遇上事情时全力自保的胆小之徒到处都有，然而透也的宣言确实形成了一股不允许他们那样做的风气。

「而且在受到刺激的情况下，各派阀的行动变得活跃，对拉榭露大人来说更容易分辨敌我。」

「或许……你说得没错，但我却不觉得他有如此精打细算。」

虽说是神王的替身，但政务最后还是全由拉榭露负责，透也每天到处玩乐。那个轻薄的赌博狂，脑内到底有没有「考虑周全」这个词实在让人怀疑。

「也许是那样，但能够利用的情况就该利用……差不多要中午了，您午餐要吃什么呢？」

莉兹问道。

「吃点简单的东西就好，我要边工作边吃，叫他们拿进公务厅来——下午的预定行程是什么？」

「西方守备兵团报告第二部队整装完成，爱莉雅·巴洛想要您在下午先做确认和许可他们出发。」

「嗯……跟她说我知道了。」

拉榭露脑中浮现爱莉雅的身影并做出回答。虽然是她不太想看到的对象，但这是工作。

那就待会见，莉兹抱着文件离开。

等到剩下自己一个人，拉榭露就趴到桌上。

「啊……快受不了啦……」

除了身体上的疲劳外，内心的疲劳更让她难以承受，她本来认为自己是内心更强韧的人。

做完几次深呼吸，拉榭露站起身走向书柜，拿起其中一本书，随意地翻着书中的内容。

那是现在已经去世的双亲，在她年幼时给她的儿童绘本——这个世界的创世纪。

「很久以前，这个世界由邪恶的精灵龙所支配。

它们横行霸道地在空中飞舞，将大地踩得面目全非，不断增加其数量。

有一天，《红之守护神》大人有了某种想法。

『精灵龙只会在世界上乱来，换人类来治理这片大地吧。』

邪恶的精灵龙一一遭到毁灭，《红之守护神》将最后两头双胞胎龙的心脏挖掉，当它们坠落地面时，和平终于来临。

然后《红之守护神》大人招待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为了让他们拥有富裕的生活，赐予了两座精晶炉。

这就是莱鲁斯国的起源。」

「同一时刻，拉帝提亚大陆诞生了五个国家。

莱鲁斯、菲格斯、阿凯尔、堤里亚、马格诺利亚——现存于大陆上的五国。」

「国家建立之后，守护神大人在每个国家派遣了一位神王大人。

神王大人这么说：

『我将背负一切，人民的生与死、幸福与不幸、喜悦与悲伤，通通与我同在，我是领导者，将人民导向正途之人。』

这是非常久以前的故事。

可是守护神大人与神王大人直到今日都还在看着我们。

如果国家或人民有了困难，神王大人肯定会再度降临到地上吧。

之后他会用能见人所不能见的眼睛——『神眼』来指引我们。」

曾经支配世界的邪恶精灵龙，驱逐它们给予人类精晶炉的五位守护神，由神所派遣带给人们善政的伟大神王们——将这些事情用简明扼要的文章与色彩鲜艳的插图生动地描绘。

拉榭露已经不知道重看了多少次，这是她很喜欢的一本书，她对《红之守护神》的信仰以及对神王的敬畏，可说是从这本故事书开始也不为过。

然而，神王却不在了。

「——我们是不值得领导的人民吗？」

胸口传来疼痛。

当第一位僕从并负责辅佐神王是祭司长的职务，能够完成这个使命对拉榭露来说是从年幼时就有的憧憬，如果在我的时代降临那会是怎样的人呢？自己该怎么照料他？她曾经这样梦想过。

——可是神王消失了，出现的却是那名令人不愉快的男性。

「……故事跟现实果然不同呢。」

她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