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光步伐

淡谷雪国从学校回来之后，在自家门口被人告白了。

「那个——我喜欢雪国同学!」

看，她说喜欢雪国。

完全不管旁边吓得说不出话来的雪国，女孩子拚命表达自己的爱意。

女孩穿着空舟五中的制服，及肩的长髮分成两边高高地绑了起来。每当两手抱着书包的她拚命表达诉求时，两旁的马尾便不停地晃动着。她有着下垂眼角的脸孔涨得通红，简直就像只奋不顾身的兔子。

「这样只会对我造成困扰。」

有着与自己相同外貌的那个人果然做出这种冰冷的回答。

那人穿着五中开领衬衫与学生服，以国中三年级男生来说，体格算是瘦小又纤细。

但是，那严厉的眼神与态度却散发出冷酷无比的气息。

『雪国同学』继续问道：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雪国同学，所以没办法放弃。我是认真的。」

「但我很困扰。」

像兔子的女孩仍然不为所动。

「……一次，给我一次机会就好……」

『雪国同学』对说完之后便保持沉默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就这样皱着眉头，将左手放在女孩鼓起的脸颊上。

咦、咦、咦……要亲吗?真的要亲吗?就这样亲下去?

不管一脸狼狈的正牌雪国，女孩子闭起了眼睛。两边的嘴唇愈靠愈近。呜哇——这就是真正的接吻吗……

「——喂喂?」

雪国忍不住对她们搭话道。

女孩子发出尖叫声后便拔腿逃走了。

现场只留下完全不打算去追那名女孩的『雪国同学』。

「啊，雪国。你回来啦!」

什么叫你回来啦?竟然还一脸没事的样子看着我。

「……小舞，我说你啊，为什么用我的外表做这种丢脸的事呢?」

「那雪国你还不是用我的样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么……」

被这么一说之后，雪国再度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

现在的他上半身穿着袖子蓬鬆的白色衬衫，下半身则是长及膝盖的喇叭裙。

此外还有闪亮亮的皮鞋与及腰长发，领口还有带着校徽的蝴蝶结领带。每当他往前走时，裙子下方的无袖连身衬衣便会紧贴在身上。

是的，雪国现在是戴着假髮在女校上学的『淡谷舞姬』。

***

淡谷雪国和淡谷舞姬是一对身高、体重、外表完全相同的双胞胎。

由于两人各有想做与想逃避的众多事情，所以原本就读于市立空舟第五中学的雪国与就读于私立青美女学院国中部的舞姬交换了学校。

除了制服底下的乔治纱连身衬衣与让人想闭起眼睛的体育课换衣时间之外，变身成女孩的雪国还经历过许多吓死人的体验。但他开始时压根儿没想过，自己的行为竟然会带来如此夸张的结果。

「总之呢，小舞，你不能做些让我将来回不了五中的酒池肉林行为!绝对禁止!」

「要禁止什么……」

「你要迷倒多少人才甘心啊!」

「我又没做什么事!」

雪国在二楼房间角落里激动地诉说着。

由于只是利用书架与双层床铺简单区隔的小孩房间，所以声音比隔个纸门时还要来得清晰。雪国一边碎碎念一边脱下青美製服与假髮，变回『正牌雪国』之后才好像鬆了一口气。

「雪国……我可从来没有主动向她们说过话唷!」

这根本不成理由。

双层床铺另一边的舞姬似乎也在换着衣服。在没有拉紧的窗帘前方可以见到衬衫与裤子被丢了出去，瞬间让人清醒的白皙身体正穿过T恤。

（该怎么说呢……）

舞姬换成T恤与短裤的居家服装之后，腰部与大腿的浑圆曲线确实像个女孩子，而且虽然不丰满但至少可以看出有胸部，只是五中的厚重学生服让她这些身材特徵很难被分辨出来。

「雪国，把假髮给我。」

「是是是。」

假髮「咻」一声飞过双层床铺的上方。

雪国一边忍受着头痛一边坐在下铺的床上。

「……话说回来，为什么老是在小舞扮成我时才那么受女生欢迎呢?一堆人都要找你接吻。我在五中的时候就完全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谁知道。可能是个人魅力吧?」

「你是说我天生就是不受女生欢迎吗甲」

「不是啦，只是我很容易被女生缠上而已。」

舞姬自暴自弃般嚅嗫着。雪国虽然知道大概就是那种忧郁的神情迷倒了万千少女，但他实在不想理解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总之，舞姬就是很受女生欢迎。不管她的外表是男是女，总是可以无条件得到『女生』的青睐。

雪国甚至有了舞姬是不是打从娘胎里就把他跟女生的缘分全抢走了才出生的悲观想法，而我•雪国就是剩下来的产物。

「我真的受够了。我不想再被男生追杀或是被捲入女生的争夺战里……」

「我也不想啊!」

「这次的女孩又是谁?应该不是我们班上的女生吧!」

「谁知道。她说是C班的胁坂加野子。雪国认识她吗?」

还在五中三年E班时的雪国，只是一个平凡又老土伪班级委员。

要说值得一提的就只有成绩而已，而这个胁坂加野子呢，既没有跟什么特别显眼的集团在一起，也不是时常会在委员会里遇见的优等生类型。

也就是说她是和雪国这种只会念书的班级委员完全没有交集的女孩子。

（那为什么会……）

连这样都能攻略吗?淡谷舞姬，你实在太恐怖了。

「对了，雪国……你最近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

「什么?电影?」

「嗯，因为到处都有人给我票。」

舞姬抱着书包来到雪国床边。结果从里面拿出一堆情书、家政课製作的饼乾与亲手编的围巾。

这条红色围巾上面的Y•A白字，难道就是雪国•淡谷的简写吗?

「这到底是想怎样……?」

「应该是想要你围上去吧?」

「过季之后毛线也会变得比较便宜吗……?」

这是要考验我的耐热度吗?本以为不会有人做出这种事来的，还真有人在夏天送编着名字的围巾。

舞姬特别在棉被上排好各种类型的电影情侣套票，看起来简直就像扑克牌一样。

「你看。恋爱•恋爱•恋爱•恐怖•恐怖，凑成FullHouse了。」

可恶，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告诉你好了，舞姬她从小就对自己的性别没什么自觉。」

雪国从住在一起的祖母菜穗子那里听到这令人震惊的发言。

祖母目前代替雪国他们到海外工作的双亲担任淡谷家的家长与监护人。

对在木造平房别馆里工作的她来说，正好在庭院里整理花草的雪国可以说是最好的聊天对象。雪国将刚才事情的细节省略，告诉菜穗子气小舞太受女孩子欢迎了『之后，祖母便这么回答他。

「那是什么意思?」

雪国再度仰头看着窗边那穿着和服的祖母。

「嗯，也难怪你不记得了，和她同时出生的你当时也是个小孩嘛。一开始应该说是身体健康所带来的优势吧，她经常照顾老是在生病的你。结果久而久之反而无法分辨自己和你的差别，想要的玩具都是男生的卡车，然后有人叫『雪国』的时候也都会答『有』。」

「呜哇——」

「儿子和媳妇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所以才会让舞姬去读女校……好，这下子死一个人了。」

简直就像是把垃圾包起来丢掉的口气。

「我说奶奶啊……我只是基于好奇想问一下而已，你这次的故事里打算让几个人丧命呢?」

「还没决定，目前才死三个人而已。」

「而已……」

「接下来还会死更多人唷，呜嘻嘻嘻嘻……」

说完之后便露出泛黄牙齿微笑的模样，与其说是作家倒不如说比较像横沟正史的《八墓村》里出现的怪老太婆。

淡谷菜穗子，笔名淡谷犹彦，据说是在推理小说界里还算知名的作家。

现在她的工作室里，有一尊作为写作资料用的等身大塑胶人偶倒吊着从樑柱上垂下来，然后里面还贴着用歪七扭八字体写上『截稿死线——下个月一号!』『樟脑的毒性会诱发痉挛』等与编辑开会之后做出的结论，看起来实在非常恐怖。

「至少把那个人偶放下来嘛……这样好像家里有来汉尼拔医生在的样子，真的很讨人厌耶……」（编注：小说《沉默的羔羊》、《人魔》以及其改编的系列电影中的杀人魔。）

「是吗?你真是胆小。我还想要再吊一阵子呢!」

「我想附近的邻居应该会先发出悲鸣吧!」

淡谷家终于有人上吊了!

雪国开始想像起主妇的悲鸣、狗的吠叫以及警车上旋转闪烁的灯光。

听见雪国的指责之后，菜穗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全裸的人偶放了下来。看来她也害怕被附近邻居认定为是个喜欢血腥事物的怪人。

雪国眼睛中途和满脸笑容的人偶对上，然后又听见那与真人掉落在地上时没有两样的声音，内心便有了一股相当讨厌的感觉。

「你这家伙在那里一边碎碎念一边做些什么啊?」

「呜——」

在庭院里的雪国，原本半蹲的姿势整个僵住了。

自己现在左手上确实拿着园艺剪刀，脚边还排着一大堆心爱的玫瑰花盆栽。

这梅雨时期由于雨下得特别长，所以要特别注意黑点病与介壳虫，而且为了不让枝哑有太多负担，所以必须时常修剪已经盛开的花朵才行。

「……梢……稍微整理一下花朵……」

兴趣是园艺不行吗!

「啊哈哈哈，你们两个乾脆交换学校算了!一定会很顺利的!」

早就交换了!只是没告诉你而已!

嘴里虽然不断抱怨，但雪国还是从舞姬那儿收下了许多电影票。他一边告诉自己这是应得的报酬，一边到私立青美女学院去上课。这座距离空舟车站二十分钟车程、明治十八年创校、周围被许多树林包围的学院被称作名媛特快车的终点站。

「早啊!」

「早安。」

「各位，早上好。」

你们看看这种爽朗的早晨风景。

同样穿着蓝色夏季制服的少女们走在由巴士站牌到正门为止的小径上。这是雪国看再多次都觉得相当壮观的光景。

由于这是一所大小姐学校，所以没有裙子底下穿着运动裤然后骑脚踏车来上学的女孩，也没有边走边确认妆画得好不好的女孩。

因为这里可是青美女学院，是县里男女生共同憧憬的园地，同时也是名媛特快车的终点站。

而在这样的学院里，雪国的地位究竟如何呢……

「早安啊，舞姬大人!」

「啊，早。」

「哇——清亮丽人竟然跟我打招呼了……!」

「不要哭啊，真里子同学，我们到教室去分享这份喜悦吧。好吗?」

「我一定要在日记里写上这件事，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