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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条当麻死了。
如果那不是梦,那被人空手穿了个透心凉还没死,才更奇怪吧。
可现在,他确实听到了一个讲话的声音。
「哎呀!!『古老善良的玛利亚』,<b>再借我一条命吧</b>,之后我会连本带利一起还掉。小弟弟的右手刚被砍掉了。等你一併『复活』完,我就能把小弟弟完好地带走了!!」
突然,他的身体又感受到了重力的牵引。
不,那不是重力的感觉。他正被什么东西拉着。但是被拉去哪了?原来是空中。上条发现自己的视野突然飞到了不知是10层还是20层楼的高度。不过说真的,超过一定高度之后,他的高度感就不起作用了。可还是觉得很可怕。同时,身旁不断传来巨大的声响,彷彿有人在耳边使劲甩动床单拍打空气一样。
这巨响的来源是一对如同蝙蝠一般的翅膀。
翅膀巨大而纤薄,呈浅粉色,极具生物质感。
一位女性正将上条抱在腋下。一对粉红色、形似山羊角的犄角从她蓬鬆的金髮里钻了出来。在上条看来,她的年纪比较接近女大学生,已完全成熟的身材可谓丰神绰约。由于之前离得太近,他没有立刻注意到这位女性的衣着,现在仔细一看,遮住她那雪白肌肤的,是一件仅覆盖了躯干,如兔女郎服一般的浅粉色蕾丝连体紧身衣。即便还穿了长筒袜和袖套,依然对掩盖她这副内衣外穿的模样无济于事。
「哇哇!这?!」
「哎呀,你莫非有恐高症?再忍一忍吧,等姐姐我彻底甩掉那个较真到可怕的小姑娘,再找个屋顶把小弟弟放下来,记得要好好抓紧姐姐哦。」
「居然是纯国产大妈的腔调?!明明是一副西洋妖怪的样子啊!!」¹
「咦?难道我的通用音调没合成好?日语果然好难啊,把远东海洋圈语系和阿尔泰语系合起来用都不够吗?噼噼啪啪咕噜咕噜嘎嘎吉斯皮!!呣,呃,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了?」
「都一样怪!!只是因为我被土御门和建宫那种奇怪的措辞折腾到习惯了而已!!」
「噼啪路叽!!那我就保留适性更好的那种,再把实时合成的延迟再缩小一点。只要能明白大概的意思,细节部分就无所谓了。」
通用音调合成。
这个东西……本质上来说跟合成语音的运作形式没有太大区别,都是用「几个基本音节」互相组合形成的一连串音符吗?虽然听说过手机里发出的声音并非是本人真正的声音,但上条一想到自己的脑子自顾自地把这些声音分类为人的话语,不由得背后一凉。
因为那些魔法侧的人不使用机器,所以当看到从活生生的对象嘴里发出的声音在像机器语音一样自由切换时,还是让他感觉很可怕。可仔细一想,莫非至今为止那些西洋魔法师们(因为要满世界跑或是要阅读魔道书的缘故?)对各种各样的语言都很熟悉?
上条有太多想问的。比如自己的衣服明明髒得不成样子,可身上却为什么没发现伤痕?还有自己逃了出来,那茵蒂克丝和云川芹亚她们有没有事?欧提努斯不在自己肩上,是跑下地了吗?说到底,最开始袭击他的女人到底是谁呢?
然而,地面上传来的女声把这些疑问全都从他脑里抛走了。
「博洛尼魅魔!!」
那是一位银髮及膝,肌肤胜雪的美女。
她戴着一条长及脚踝的巨大温帕尔头巾,包裹住身体的是如同变种比基尼一般的露脐服装?难以让人分辨她到底是位神职人员还是位舞女,光是看这一身打扮就能让人千思万想。她不像车站前广场上那充满Cosplay气息的幽灵妹,一点都没有让人觉得违和。这身单薄的奇装异服穿在她身上,如同穿着普通毛衣或大衣一样自然。她光是站在那,包含着强烈自我意识的气场就轻鬆地挡住了涩谷繁华街的巨大压力。倒不如说,她根本无意迎合「一般的世界」。
看见她的第一眼,上条就明白了,她就是那个打碎了自己的脊柱,数次将他的身体大卸八块的女人。
「……真是够了。那女人一看就知道是来自魔法侧的怪物……」
「Bingo,回答正确☆她是支配了黑夜与月亮的魔女们的女神阿拉蒂娅。好好记下来吧,不然损失千名。」
(说话还是有些颠三倒四的)恶魔大姐姐冷笑道。
那位留着一头银色长发的女性站在地上,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这似乎在暗示着,对于早已超越物理定律的魔法师来说,只会飞到天上并不足以逃出自己的掌心。
幸运的是,她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天上的目标,似乎并没有关注仍在地面的茵蒂克丝与云川。一开口,言语便拎上她那纯粹的愤怒,向空中的二人飞扑而去。
「你真的很多管閑事,『桥架结社』不认可爱丽丝·异典的脱轨。不管是你,还是『古老善良的玛利亚』,都只是装出一副理性客观的样子而已。你这次的横加干预,是在浪费我们仅剩的机会……想要修正爱丽丝的状况,最快的方法就是把你提着的那个混账给杀了,我不相信同属于『桥架结社』的你连这个都不明白?!」
上条当麻大吃一惊。
他现在正被女恶魔抱着飞上了天,即便强行挣脱,也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眼前的这个叫博洛尼魅魔的女恶魔,与地上曾杀害过他,现在仍然要杀害她的女人,同属于一个叫「桥架结社」的组织。想必另外一个叫「古老善良的玛利亚」的人也是如此。甚至她们还提到了爱丽丝·异典这个名字。新的疑问犹如洪水一般冲击着他的思绪,其中不乏大量与自己性命有关的信息。
与此相对,这位叫做博洛尼魅魔的女恶魔毫无怯意地吐了吐舌头。
「阿拉蒂娅?我想应该不用我说,这孩子只有一条命。就算把那些奇蹟换成『写笔记的合成法』来操作的『古老善良的玛利亚』再怎么相互抵消,也只有一条命。杀人很容易,至少比让死者苏生容易。但是这样的话当爱丽丝髮生致命失控的时候,制动器不就彻底消失了嘛。我赞成阻止爱丽丝脱轨,但反对轻易杀死上条当麻。我不认可你的方针。」
「你这个救出派!!」
「与其被称为杀害派,你不觉得这称呼要更正经?」
这位叫阿拉蒂娅的女性的愤怒似乎增加了新的细微差异。
那就是气急败坏。
「爱丽丝会失控确实是个问题,但你不觉得因为这件事就让『桥架结社』从此一分为二本身就很异常吗?只要没有那家伙的话我们根本没必要对立啊!!」
「是吗?你不觉得有问题的既不是他,当然也不是爱丽丝,要说所有的元兇的话当属安娜·施普伦格尔叽叽咕No咕噜咕噜?」
「还有,从刚才开始你的声音就莫名其妙地混在一起,难以理解!这也是你的心理战手段之一?」
「呜哇……总是这样的话,要不我们就先休战,然后能不能借我一下你的通用音调?」
通信就此中断。
此时,被魅魔夹在腋下的上条当麻咬牙切齿地蹦出字眼。
「安娜·施普伦格尔?!那个混蛋又做了什么吗?!」
「要是能甩开她,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不过现在能不能稍微闭嘴一下。」
「但是刚才你们提到了安娜还有爱丽丝……!!」
「别乱闹会掉下去的!!看到这条尾巴没有?再不老实一点,我就把它捅进你的×眼里,明白了么,小弟弟?」
正当她这似笑非笑的样子令上条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个威吓而陷入沉默的时候。
咻!!周围的风景突然融化成了线条。
虽然上条勉强记得中间翻滚了两圈半,但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再不是上条的眼睛能够追上的了。
可为什么她突然要上演杂技呢?
那是因为两三道猛烈的闪光彷彿要撕裂天空一般从地上袭来,削去了附近大楼屋顶的一角。数息后,大厦本身的结构在这瞬间发生了严重的扭曲,所有的玻璃窗在冲击下一齐碎裂四散。
上条几乎忘了原来自己正被追杀,喉头瞬间感到乾涸起来。
这里是年末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涩谷。下面的行人数量乍一看数也数不清。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劈成数块倒在一片血海之中。由于太过不讲道理,上条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空中与死亡共舞,猛地喊了出来。
「喂!!」
「哎呀呀。」
博洛尼魅魔空中停了一下,发出一声惊叹后。啪!!所有玻璃碎片的尖端同时停在了空中。这样一来它们就不会伤到地上的人们。虽然不知道博洛尼魅魔使用了什么魔法,不过上条发自内心地感到佩服,总之她还是挺能干的嘛。
「乱想什么,<b>这并不是我做的哦</b>?」
「……」
上条猛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紧抱住女恶魔的腰间。此时,无数的玻璃碎片正微微颤动。明显预示着某人的意志正在影响它们,随后,玻璃碎片化为万道流光,一齐朝上条他们杀去。
咕!!!!!!
透明的利刃以子弹般的速度从四面八方袭来,可自动追蹤的功能反倒让博洛尼魅魔抓住了机会。她向右边佯动,将袭来的无数玻璃碎片引到身旁,随后拍打翅膀,一下子飞到反方向,将身体挤进由此产生的,分布不均的空白区域,勉强穿过了玻璃包围网露出的狭窄缝隙。
她就像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丑,玩弄着数字游戏穿越了致死率100.0%的刀锋暴雨。
博洛尼魅魔毫不在意自己刚刚完成的壮举,若无其事地喃喃自语。
「……这下麻烦了啊,阿拉蒂娅的<b>三倍归还</b>本应是很难驾驭的术式,她居然用得这么好。」
「三……?」
「啊找到了,差不多要降落了。在一览无余的空中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而且和正宗的魔女进行空战的话,我也撑不住多久。」
上条猛然一惊。
上条从她的腋下向后看去,暂时没有发现阿拉蒂娅的身影。
「和魔女进行空中战?喂喂喂,喂!!那个叫阿拉蒂娅的人该不会和某个加奈美一样挥舞着手杖,带着一堆心和星星特效在天上飞吧?!」
「魔女之所以会飞,与其说是依靠扫帚,不如说是多亏了涂在上面的膏药。而且魔杖,法杖和棍棒简单来说都是父权的象徵,并不适合身为女性的魔女。」
上条不经思索的发言令专家(?)一脸严肃地进入了论证时间。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文盲,所以上条还是希望她能别说了。
啪嗒一声,博洛尼魅魔站到了某个大型商业建筑的楼顶上。她紧紧地抱了一下上条,然后把他放了下来。
这位(只穿内衣的)大姐姐从容不迫地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说道。
「嗯,这里是宫下方舟吧?」
「那是在涩谷车站旁边吧。为什么飞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啊?!」
「啊哈哈。那叫什么,当局者迷呀☆」
博洛尼魅魔做了一个只有美女才会被容忍的轻浮笑容,同时用两根手指轻鬆夹住被风吹到屋顶上来的小册子。
「让我看看,宫下方舟原本是地标性公园经改建而成的大型商业建筑。从餐馆、时装店到酒店都一应俱全。并且有很多出口,人员往来密集,小店铺也能挤得水泄不通,那应该有许多死角吧。」
「嗯,然后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无论我们最后去哪,最合适的选择都是先潜入这里消去蹤迹☆」
虽然乍一看像是一位温柔亲切的入门级导航员,但对方实际上是一只超出了常识範围的恶魔。毕竟她还长着粉红色的角和翅膀。只要联想一下爱丽丝就能明白,他不能完完全全听从于她,否则怕不是转头就会被扔到南极去。
一定要坚持自我,上条严肃地想到。
「话说,你能看懂日文吗?之前你的话听起来只是把几种音调组合成了一种类似语音的东西……」
「就是汉字、平假名以及片假名对吧?它们基本上都是象形文字及其派生出来的产物,姐姐可以利用字形的点阵排列提取出它们大概的意思。」
儘管恶魔竖起手指得意洋洋地解释了一番,不过上条并没有搞懂她在说什么。现今的智能手机镜头能够识别文字,她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就在这时。
上条突然感到后脊一阵发颤。或许是因为脚踏实地的触感削弱了他的恐惧,现实带来的困扰如今才渗入上条的内心。
「开、开玩笑的吧……对呀,刚刚我们一直在飞来飞去,但你们俩却都没有利用『閑人驱散』之类的术式清场吧?虽然我也没有义务去担心魔法侧的情况,但这里可是涩谷啊!你们知道街上有多少手机摄像头吗?!」
「<b>我同样也不关心魔法侧的情况</b>。不过其实要是我们闹得太过火的话,他们反而会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哟?人类不会承认雪怪杀人的事实。就算人们透过暴风雪隐约看到了毛绒绒的身影,理性的力量也会告诉他们这绝对不是真的。他们会主动将这份记忆封印起来。」
「真的假的,但摄像头里还是会有记录的吧?」
「所以呢?」
博洛尼魅魔将折起的小册子塞进了上条的口袋里。虽然看上去性感又妖艳,但这位大姐姐说不定意外地属于不乱扔垃圾的那类人。
「倒计时在即。在这年末的三十一日中,解放了枷锁的涩谷里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甚至可以说<b>要是什么都没发生反而会不正常</b>。大部分人应该会将这一幕当成是手机相关的企业宣传活动或者是某种视频类型的恶作剧。毕竟对视频进行实时编辑播放的技术已经不稀奇了。虽然R&C超自然公司一时将魔法普及到了一般群众,但又有多少年轻人能考虑到那个层次呢?日本人是有耻感文化的。在他们的意识中,要是中了这么明显的骗局引发骚动的话反而会感到羞耻,所以根本不用担心。」
她对这种事的态度很是粗率。说不定就算她的预想落空,人们真的出现了大範围骚动她也毫不在意。
上条有些担心被留在了地面上的茵蒂克丝和云川她们。如今只能祈祷阿拉蒂娅(?)的精力能集中在他和魅魔这里。
……但他为什么没有选择现在就将这份担忧说出来呢?看来就连上条也不清楚,自己应该对眼前这位女恶魔信任到什么程度。
不管怎样,博洛尼魅魔弯下腰,竖起一根手指,妖艳地朝刺猬头少年笑着说出了结论。
「不知道被谁以怎样的意图灌输进来的常识,便将是蒙蔽双眼的那面最初最大的壁障。这条道理可以说魔法师们已经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魔法、师……」
……是吗?<b>她们真的是魔法师吗</b>???
不管是阿拉蒂娅还是博洛尼魅魔,甚至包括素未谋面的「古老善良的玛利亚」,<b>虽然她们确实在使用魔法但感觉上并不像是魔法师</b>。这是上条直观的感想。一眼就可以看出她们的个人实力超出常规。不,由于阿拉蒂娅远超常理的实力,以致于上条在被杀了两次之前甚至无法正确领会这份事实。他对「古老善良的玛利亚」的「复活」机制也不是了解得很透彻,所以他都不敢随便地用右手触摸胸膛来进行确认。
根据之前听到的零星对话,这些家伙应该跟「那个」爱丽丝和安娜·施普伦格尔同属于一个组织,所以上条自然不敢怠慢。
刺猬头少年只能茫然地低声说道。
「我想请你完整地说明一下……」
「会的会的——」
「……不过情况应该不会发展成『因为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导致我的性命被盯上』吧?」
「唉。难怪『那个』爱丽丝会被你带偏……我真应该好好修理一下你『明明被阿拉蒂娅那家伙残忍地杀害了不止一次,却还相信自己只要做出正确的选择就能安稳地走下舞台』这种愚蠢至极的思维方式。你现在就相当于是被困在了深山的宅邸里,因为出现了滑坡所以在暴风雨停止之前都不能下山,唯一的弔桥也已经塌落了。」
博洛尼魅魔勾动妖艳的指尖示意上条跟上她。据少年在后面对她的观察来看,魅魔那完全生物系的翅膀和尾巴是可以正常甩动的。其本人丝毫不打算遮掩自己女性内衣范着装下的成熟肢体,或是各种奇妙无比的部位。她的行径充满了超人类的感觉,甚至在上条发现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扇通往室内的普通不鏽钢门时反而觉得新鲜。
就在上条看向她那左摇右晃的尾巴,思考它到底是什么构造时。
「哎呀,小弟弟能不能别老是直勾勾地盯着姐姐的屁股看?」
「(……该这么说呢,果然去贯彻这种生活方式并不会让人憧憬。虽然我们都希望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但她这种类似『全身上下只穿一件外套到公园里夜跑』的方向实在是有点……)」
「姐姐全都能听到哦。」
博洛尼魅魔并没有回头,而是用箭头状的淡粉色尾巴轻轻勒住了上条的脖子。从恶魔的角度来讲这可能相当于是轻轻咬一下以示好感的意思,但上条被她牵着脖子走的感觉总有点微妙。看来这位超人类小姐虽然在各种方面都超出了常规,但她仍然希望能得到年轻男孩的憧憬。
「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小弟弟你难道不是胸部派而是屁股派的吗?」
「这是、因为、唔呃——因为你在用尾巴拽我的脖子!」
从她的口中有时依然会蹦出一大堆方言让他感到很是违和。
(……说起来爱丽丝那家伙又是什么情况来着?她的语调也挺奇怪的,不过她还有点「各种说话方式混在一起」的感觉……)
穿过不鏽钢门后,博洛尼魅魔鬆开了他的脖子。室内理所当然的空调温暖着他的身体,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身处寒天之下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