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剑使公会『勇者继承人』的据点位于普洛多米尔斯的中心部位。
公会于十几年前买下富商的住宅之后,进行了大幅度的改建。
黄金与白银的装饰以及众神的神像通通变卖成现金,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魔剑仿製品,以强调尚武的精神。墙壁和屋顶一律漆上黑色的油漆,突显质朴刚健的武人风範。
正面的大门站着两个充当守门人的魔剑使,隶属于公会的其他魔剑使也会定期巡逻。窗边竖立着许多火把,入夜之后依然是灯火通明。
公会的布置虽然夸张了些,对于邻近地区的治安改善却也收到了正面的成效。
「我实在不喜欢这里……」
抬头望着耸立在夜空之下的豪宅,喃喃自语的洛克跟着巴特达斯进入大门。
豪宅的屋顶悬挂着大型的水晶吊灯,即使是在夜晚时分,室内依然宛如白昼。大开眼界的洛克差点惊呼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水晶吊灯是以玻璃製成的,再佐以特殊海藻以及泥巴所精鍊而成的光源,无疑是富贵人家的财力象徵。
——真不愧是拥有五百名会员的魔剑使公会……
辽阔的大厅摆放着好几张桌子,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魔剑使,有些人一起下棋,有些人则是饮酒或是谈天。大厅的一隅,则是有好几个正在鑒定魔钢、或是检查魔剑的炼成师。
墙壁上面贴着几张纸,包括了魔钢或是魔剑的情报、公会所承接的任务、以及魔剑使的预定表。
加入公会的魔剑使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前往大陆打倒魔物,这是公会成员的义务,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由于大家都不愿意单独行动,因此公会就替所有成员排定了预定表,每次都由五、六个成员组成小队前往大陆。
洛克和巴特达斯走进大厅之后,在场的魔剑使无不流露出警戒的眼神,不过现场的气氛很快地就恢複原先的欢乐与轻鬆,大家都分头去做各自的事情,不再理会两人。
巴特达斯也不理会其他的魔剑使,逕自走向柜檯。跟站在柜檯的少女说了几句话之后,回头看着洛克。
「我去办点事情,在这里等着。」
不等洛克回答,巴特达斯直接走向大厅的另一个角落。洛克獃獃地站在原地,略感无奈地环视四周。
他不想跟其他的魔剑使打交道,视线自然落在墙上的公告。不过距离远了点,看不清楚公告的内容,于是洛克往前走了几步。
「没加入公会的流浪魔剑使,你想做什么?」
低沉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敌意,自洛克的身后传来。洛克转过身来的同时举起右手挡在面前,刚好接住对方的铁拳。
「这种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特别。」
洛克笑了笑。对方的身材十分魁梧,比洛克大了一号。五官粗犷而朴实,充满敌意的双眼在洛克的身上来回打量。男子背后跟着好几个魔剑使,大家都以不友善的眼神凝视着洛克。
其他的魔剑使继续谈笑风生,似乎对即将爆发的冲突毫不关心。
「墙上贴的公告,都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探索大陆之后所收集的重要情报,不是你这个流浪魔剑使可以随便观看的。」
洛克忍不住想要叹气,却还是强行忍住。
未加入公会的流浪魔剑使有时也会为了魔钢或是魔剑的情报而造访公会。
基本上公会是以魔物为敌的组织,除非对方的做法实在过于夸张,否则公会多半都会默许流浪魔剑使探听情报的行为。
再说若这些都是不能对外公开的情报,又怎么会大大方方地贴在墙上呢?应该早就收进柜檯了。
「原来如此,是我不对。」
拨开男子的拳头之后,洛克準备离去。然而其他的魔剑使却挡在洛克的前面,摆明了就是不肯善罢甘休。
「亚马洛克,听说你得到了一把新魔剑是吧?借我们瞧瞧如何?」
另一名魔剑使绕到洛克身后,以嘲讽的语气出言挑衅。
「放心,我们会还给你的,不过得等到我们将魔剑折成两段、一泄心头之恨的时候。」
『——洛克。』
「别说话。」
洛克以指甲轻扣魔剑的剑柄。一旦发现贺布会说话,这些魔剑使更是不可能就此罢手。
然而贺布似乎忍不下这口气,再度压低音量询问洛克。
『这是那个叫做克雷布的男人在背后搞的鬼吗?』
贺布的声音淹没在大厅的谈笑之中,并未传入将洛克团团围住的魔剑使耳中。
「应该不是,这些家伙只是故意找麻烦而已。没办法,谁叫我跟师父是公会的眼中钉呢?再说克雷布这个人虽然讨厌,倒也不至于使出这种小人的手段。」
与其交给别人,还不如自己动手——这就是他的信念。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该不会正在祈祷吧?」
男子的指关节咔咔作响,老实不客气地逼上前来。在海上航行了一整天之后,洛克真的是累了,而且他也不愿在师父的面前跟其他人发生冲突;不过照眼前的情势看来,似乎是由不得洛克作主。
『我来帮忙吧。』
「拜託你不要多事,低调一点吧。」
想起克雷布的惨案,洛克连忙安抚魔剑,同时移动身体背对墙壁。
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银色的光芒。
洛克想也不想,立刻蹲低了身子。不知从何而来的短剑掠过砂黄色的头髮,直挺挺地钉在墙上。几个魔剑使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凝视着墙上的短剑。
「——哎呀呀,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脚步声响起,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的男子迎了上来。
苍白的头髮、苍白的皮肤,令人不禁联想起奄奄一息的病人;一对赤红的瞳孔却又透露出旺盛的生命力。这种截然不同的鲜明对比,就像是回蕩在荒野中的死灵,令人印象深刻。身上的服装和斗篷也是白色的,唯独精雕细琢的金色颈环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打群架吗?看你们好像玩得很高兴呢。」
『好奇怪的说话语气。』
「贺布,这不是重点。」
洛克假装重新背好背上的魔剑,示意贺布保持沉默。他自己也强忍着怒气,尽量以平静的口吻向那名男子开口。
「玩得很高兴?席米翁,我差点死在你的手上呢。」
洛克刻意以平辈之间的口吻说话,目的当然在于虚张声势。幸好语气平稳而自然,并未露出破绽。
「哎呀呀,那可真是抱歉啰,亚马洛克。我这个人向来笨手笨脚的,有时候会不小心失了準头;不过念在替你平息了一场纷争的份上,就别跟我计较了吧?」
举起右手、向缩起身子低头行礼的其他魔剑使打招呼的男子——席米翁笑得十分开心。
——听你在鬼扯,明明就是打算杀了我。
大厅的气氛丕变,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闭上嘴巴,以敬畏的眼神注视着席米翁。金色颈环代表席米翁是公会中的灵魂人物,也彰显了他在其他魔剑使心中的地位。
事实上席米翁的剑术远在洛克之上。
洛克静静地睥睨着席米翁。笑容满面的席米翁慢慢地走到洛克身边,拔出腰间的长剑。
「如果说什么都不肯原谅,我也只好送个小礼物表示歉意了。例如——」
话才刚说完,站在洛克面前的魁梧男子突然失去了右手掌。鲜血自伤口不断涌出,迅速地在地上形成一滩血迹,淹没了掉在男子脚边的手掌。
「啊——!」
男子忍不住大叫一声,长剑的剑尖却在一瞬间伸进他的口中。
「安静,否则就割了你的舌头。」
冷冷地警告几乎快要哭出来的魁梧男子之后,席米翁望向洛克,脸上再度堆满了微笑。
「这样满意了吗?」
「快点把他的手掌接起来,我要回去了。」
洛克强忍着内心强烈的反感,握紧拳头静静地开口。
擅长以水精灵的力量进行医疗行为的炼成师当中,一定不乏接续肢体的人才。
魔剑使向来过着在刀口上打滚的日子,公会里面一定有好几个擅长医疗的炼成师随时在现场待命。
「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背对众人的洛克正準备离开公会,却被席米翁以轻佻的语气叫住。洛克回头一看,几个魔剑使正七手八脚地将受伤的男子抬走。
「有事就长话短说。」
洛克的语气不怎么友善,席米翁不禁摇头苦笑。
「亚马洛克,想不想加入『勇者继承人』?」
「……你在开什么玩笑?」
洛克闻言,不禁为之一愣。现场的魔剑使不约而同地看着洛克,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讶异的神情。
「听说你打倒了银色颈环的魔物,这点已经透过许多管道获得证实。除此之外,似乎也得到了一把新的魔剑。」
席米翁的视线落在洛克背上的贺布。
「公会虽然拥有五百多名魔剑使,能够打倒银色颈环的魔剑使却不过二十人上下。只要你愿意加入,就是银色颈环等级的干部,日薪三十枚银币,公会还会提供住处。」
「不必了。」
洛克拒绝了席米翁的提议,準备推开公会的大门。不过在走出公会之前,洛克又回过头来,当着席米翁的面前露出轻蔑的笑容。
「我懒得跟不想打倒魔王的魔剑使打交道。」
「哎呀,是谁说的?这是天大的误会——」
「是我说的。」
席米翁的辩解被洛克等待已久的声音打断。巴特达斯挂在腰间的两把魔剑铿锵作响,排开人群,出现在洛克的眼前。
「事情办完了,我们走吧。」
师徒二人默默地行走于夜晚的街道。等距离设置的街灯,正是这个夜幕低垂的世界唯一的光源。
『我有个疑问。』
或许是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贺布以机械式的声音提出问题。洛克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不耐烦的神情,不过在确认周遭无人之后,还是耐着性子做出回应。
『他们不打算打倒魔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不等洛克开口,走在旁边的巴特达斯抢先回答。
「对于公会而言,打倒魔王无疑是一大赌注。而且他们很聪明,知道自己赌不起,所以根本就没有打倒魔王的念头。」
『打倒魔王是一种赌博吗?』
「难道不是吗?一旦公会集结所有的战力登上大陆,魔物绝对会热烈欢迎这群贵客。到时候非但会遇上一大堆青铜颈环或是银色颈环的魔物,说不定连海人马那种黄金颈环的魔物都会跑来凑热闹。跟这些魔物大打出手的同时,公会的魔剑使必须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能抵达魔王被封印的地点——也就是所谓的旧帝都,然后以剧烈消耗的战力挑战魔王。万一打输了,公会也就玩完了。」
洛克的表情十分沉重。每当巴特达斯提起这段话,洛克就感到自己的心脏好像被冰冷的木桩穿透。
「像这种有五百多人成员的大型公会,其最高指导原则,就是延续公会的生命。即使一开始打着正义公理的人旗,到最后也难逃堕落的命运。没办法,人总是要吃东西,总得赚钱养活自己。」
『不过之前不是有个名叫卡利亚的都市毁于魔物之手吗?难道他们不会引以为戒,重新思考打倒魔王的可能性?』
「这座都市的思考模式刚好相反。既然人类跟魔物之间的战争是无法避免的,就更应该珍惜保护都市的战力,不要让宝贵的战力在对抗魔王的过程中白白流失。而且魔王已经被勇者封印,魔物的势力也因此衰退不少,更是没必要铤而走险。」
『即使如此,你们还是想要打倒魔王?』
「那当然。」
洛克和巴特达斯不约而同地回答。
推开『乾杯』的大门,昏暗的店面笼罩在酒气与热气之中。微醺的客人扯开嗓门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敬酒和劝酒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洛克,你回来啦?咦,巴特达斯先生也回来了。」
正在忙着招呼客人的苏笑着迎接两人。
「嗯,需要帮忙吗?」
「不必了,没关係。你们的房间里面有访客正在等着,快去招呼客人吧。」
「访客?」
洛克露出狐疑的神情。一方面是因为他不记得跟谁有约,二方面是苏竟然直接将访客带往房间。
除非是熟识的访客,否则苏和谢玛斯绝对不会允许对方直接进入房间等候。
「苏,有空的话,替我送几瓶酒过来。房间里面的存货都喝光了。」
「自己去拿不好吗?不过就是离开房间走下楼梯的路程而已。」
巴特达斯好歹也是长辈,苏即使心里不以为然,说话的时候还是得稍微顾及情面。
「我懒得走下来,所以才请你帮个忙。」
「只会动一张嘴巴,可是老化的前兆喔。再说这里距离柜檯不过才几步路而已,直接跟父亲吩咐一声不就得了?」
「柜檯前面挤满了人,看了就心烦。」
「三十岁的男人都跟你一样阴阳怪气吗?」
嘴上虽然不说,洛克却忍不住在内心大声叫好。他私下跟苏交换一个眼神之后无奈地耸耸肩膀,趁着师父还没开口之前蹑手蹑脚地走向楼梯。
「喂,洛克——」
眼见苏摆明了就是不肯帮忙,巴特达斯只好吩咐徒弟,但这时洛克早就溜得不见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