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潛伏的邪心

葛多诺的早晨从洒水开始。有别于其他都市的石板地面，葛多诺的地面是以泥土砌成的，除非是老经验的洒水人，否则很容易在地面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泥水坑。服务于都市的炼成师多半都是在检查丰槽的时候顺便执行洒水的工作。

卖水果的小贩抱着大桶子站在马路的两旁。桶子盛着冰水，里面塞满了无花果、李子和琵琶等等的水果。家庭主妇或是工人多半都会先来到这些摊贩，购买一些冰冰凉凉的水果大快朵颐一番，再前往港口的市场或是工作场所。

爱莉西亚三人正呆站在艾蒙家旳门口，凝视着一大清早的忙碌景象。

爱莉西亚虽然强做镇定，玩弄髮辫的频率却比平常高出许多，脸上偶尔还会浮现出悻悻然的神情。一旁的娜奇则是心虚地缩起高脁的身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菲尔虽然维持一贯的面无表情，眼神之中却流露出难以形容的疲惫。

——真是败给她了。

瞥了爱莉西亚一眼之后﹒菲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洛克并不在场。走出旅店的时候，洛克向三人表示另有要事，旋即快步离去。不过退房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低迷的气氛，或许洛克的另有要事只是逃避现实的藉口吧。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一段时间之后，艾蒙穿越宽阔的庭园，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只见他依然穿着睡衣，坐在心爱的摇椅上面。

「咦，怎么没看到洛克？」

「他另有要事，等一下就会回来了。艾蒙先生，您该不会连睡觉的时候也坐在摇椅上吧？」

「内人不许我坐在摇椅上睡觉，所以我就寝的时候是躺在床上。」

艾蒙叹了口气，一副遗憾万千的模样。菲欧纳站在艾蒙的身边，一语不发。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带领各位前往圣森的菲欧纳。」

在艾蒙的示意之下，菲欧纳默默地低头行礼。

中性的五官以及纤细的身材，看起来确实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不过若称之为美少年，似乎也颇具说服力。及肩的紫色直发、短袖的麻布上衣搭配细长的紧身裤，构成了令人印象深刻的视觉效果。

——她的胸部好像比我更小。

菲尔的心中浮现出莫名的感动。

这时，背着一大包东西的洛克出现在马路的另一端。看到菲尔等人之后，洛克挥了挥手，加快了移动速度。

「对不起，我迟到了。」

首先向艾蒙低头致歉，接着又向菲尔等人挥手致意。娜奇和菲尔露出无奈的苦笑，唯独爱莉西亚冷冷地别过头去。洛克虽然看在眼里，此时此刻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转身面向艾蒙身旁的菲欧纳。

「往后几天就要麻烦你了。」

面带微笑的洛克伸出右手，菲欧纳的眼神却流露出一丝的轻蔑。只见她轻轻地点头示意之后，旋即不再理会洛克。洛克的右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最后只好尴尬地搔搔自己的头髮。

「一大早就跑哪去啦？」

面对菲尔的质问，猛然醒悟的洛克立刻从背上的袋子掏出一封信。

「这是给你的。」

「谁写的信？」

接过信封之后，菲尔碧绿的瞳孔流露出一丝的惊疑。

「玛娜写的，她请你转交给奈杰尔。」

「……离开葛多诺之前再给我不就得了吗？」

玛娜的名字传入耳中，菲尔毫无表情的扑克脸顿时蒙上一层阴霾。

「她坚持要现在交给你，我也没办法。对了，里面也有一封写给你的信，玛娜希望你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打开来看看。」

菲尔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她恨不得直接将信封撕成碎片，偏偏这封信是写给恩师的，不能随便乱来。无奈之余，菲尔只好乖乖将信封塞进自己扛在肩上的背包。洛克现状，旋即转过身来面向艾蒙。

「我们出发了。」

轻轻晃动心爱的摇椅，艾蒙大刺剌地点点头。

「万事拜託。我再强调一次，千万不要铤而走险。菲欧纳，你自己也要小心了。」

三艘小船离开葛多诺的港口，乘着浪头轻快地滑行于海面上。

船头的两侧各自镶嵌着圆形的碧玉与翠玉，看起来就像是色泽不同的两颗眼睛。碧玉的用途在于让小船安全地沉人海中，翠玉拥有在无风的时候让小船前进的力量。

领先的小船乘坐着洛克、爱莉西亚和菲欧纳，菲尔与娜奇的小船紧跟在后。最后一艘小船堆满了夜营所需的物资，同时也是备用的交通载具，是艾蒙特地为大家所準备的。

今天的阳光相当强烈，即使是海风和浪花打在身上，也感受不到寒意。蔚蓝的海水显得格外地深邃，附近看不到岩礁与大型鱼类，一副平和宁静的景象。

「艾蒙先生应该已经跟各位提过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想跟大家确认往后的任务。」

背对船头的菲欧纳打量着洛克和爱莉西亚，开始说明接下来的预定行程。

「按照目前的航行速度，大约一刻半钟之后就可以抵达圣森周边，进行为期三天的搜索行动。预计于第三天的夜晚返回小船，经过两天的航行之后抵达葛多诺。回程会行经葛多诺所治理的小岛，到时候可以在那边过夜。」

都市的位置随时都在改变，去程与同程的航线自然有所不同。

「圣森的佔地应该相当辽阔吧？」

打量着菲欧纳手中的地图，洛克忍不住叹了口气。

「差不多相当于葛多诺的面积。」

菲欧纳耸耸肩膀，指着地图中的森林一角。

「搜索的区域大概在这里，基本上树枝和泉水的取得也是以这一带为主。至于其他的区域，则是由其他的魔剑使负责搜索。」

「关于那些行蹤不明的魔剑使，有没有什么明确的特徵或是相关的情报？」

「如果是指巴帝，我对他倒是有初步的认识。」

「巴帝就是负责带回树枝和泉水的人吗？」

「嗯，巴帝跟我都是艾蒙先生的徒弟。他在去年的仪式当中成功取回了树枝和泉水，因此今年也肩负起同样的任务。巴帝不但是个优秀的炼成师，同时也是杰出的魔剑使。」

「其他人呢？」

「抱歉，我只知道其他四人是公会派遣的护卫，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道了声谢之后，洛克陷入沉思。

——根据艾蒙先生的判断，圣森附近并没有危险的魔物。既然如此，五人当中至少也应该有一两个人逃过一劫，不太可能全军覆没。

「失蹤了那么多天，应该已经死了吧。」

菲欧纳满不在乎地说出洛克欲言又止的念头。

「他们的预定行程如下——滞留大陆的天数跟我们一样都是三天，趁着天亮的时候进入森林，日落之前回到海岸过夜。为了防患未然，还留了两名炼成师在海岸边上待命。」

可是，菲欧纳脸色一沉。

「回到都市的人，却只有待命的炼成师。根据他们的说法，巴帝和其他人在第三天日落之后依然不见蹤影，于是两人等到第四天的早上，结果还是等不到人。两名炼成师经过一天半的一航行之后回到葛多诺，向艾蒙先生报告事情的始末，魔剑使公会也在同一天派遣搜索队前往救援。至于你们几位，则是在事隔一天之后接受艾蒙先生的委託。」

前后总共七天。菲欧纳举起双手，比出了七的数字。

「在魔物日夜出没的大陆一连待上七天，你觉得他们还活得成吗？」

洛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是自己的师父，就算待上七天也是不痛不痒。巴特达斯可是会主动将魔物聚集起来，再加以一网打尽的人物。

如果换成自己呢？洛克不认为自己有那种本事。一、两天或许还可以，不过洛克并没有挑战极限的意愿。

「不必放在心上，艾蒙先生不是也如此表示吗？」

「是没错啦，可是……」

洛克叹了口气，带点忧郁的叹息。

「情况允许的话——」

当然还是想拯救他们。虽然只是细若蚊鸣的低语，但菲欧纳的话语还是清楚地传入洛克的耳中。

洛克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菲欧纳。只见她以精悍老练的表情拿起自己的背包，取出跟手掌一般大小的指南针。

「接下来说明树枝和泉水的相关事宜，请务必牢记在心。这个指南针借用了地精灵的力量，可以显示小船的位置以及距离。一旦在森林中迷了路，请务必依照指南针的指示，儘速离开森林。」

收起指南针之后，菲欧纳接着取出刻着螺旋状花纹的木製水筒，以及同样缝着螺旋状花纹的大型皮袋。

「水筒是用来收纳泉水的，皮袋则是用来收纳树枝的。万一我在魔物的袭击中不幸死亡，请你们务必带着水筒和皮袋返回葛多诺。」

「现在谈这个问题，会不会太早了啊？」

都还没抵达大陆呢。洛克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却被面若寒霜的菲欧纳抢白了一顿。

「这是个严肃的任务，任何细节都不能马虎。像你这种只敢带着女孩子四处流浪的胆小魔剑使虽然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过既然接受了任务，就别想给我打混摸鱼。」

——这就是她对我的第一印象？

洛克大吃一惊，同时也明白先前菲欧纳轻蔑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仔细回想起来，昨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菲欧纳似乎就不把洛克放在眼里。

「前一批人迄今还没回来，我们也有可能落得同样的下场。现在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我会小心的。」洛克小声回答。

我们不会死的，一定可以救出遇难的冒险队伍——这才是洛克的心声。不过现在说出真心话，只会惹恼菲欧纳而已。

而且先前的『当然还是想拯救他们』，显然不是洛克的错觉。

——如果不对那些人的生还抱着一丝希望，也不会接二连三地派出搜索队了。

仔细回想起来，其实艾蒙也抱持着同样的态度，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于是洛克吁了口气，注意力也开始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

——怪了，会不会太安静了一点？

洛克指的是身后的爱莉西亚。回头一看，赫然发现爱莉西亚正铁青着一张脸凝视着洛克的背影。与洛克视线交会之后，爱莉西亚连忙别过脸去。

——娜奇应该已经解释清楚了吧……？毕竟爱莉西亚都已经道歉了。

搭乘小船之前，娜奇附在爱莉西亚的耳边解释昨晚的误会，接着爱莉西亚也针对昨晚乱髮脾气的行为当面向洛克致歉。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声音小了些。

理论上误会已经解开了，爱莉西亚的脸色却依然不怎么好看。

不过她似乎有把谈话内容听了进去，并不是单纯在放空。从菲欧纳手中接过指南针的时候，爱莉西亚不但了解指南针的功能，操作方面也不成问题。竹然，对于水筒和皮袋的用途也是十分清楚。

「爱莉西亚。」

「……干嘛？」

听见洛克的声音，爱莉西亚的眼神立刻流露出一丝的警戒。

「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躺一下？」

「我很好，不必担心。」

——可是你看起来不怎么好。

这下子洛克可为难了。过去两人之间不管有什么误会，只要洛克主动表示关心，爱莉西亚多半都会以言语或是实际行动做出口应。

「需要帮忙就说一声，千万别闷在心里。」

洛克的原意是希望爱莉西亚不要有所隐瞒，不过这种说法只会惹来爱莉西亚的不快，因此才特别换了一种表达方式。

「抱歉，洛克。」

爱莉西亚背转过身子之后，才冷冷地做出回应。洛克总觉得爱莉西亚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遥远。

「不过你放心吧。抵达大陆的时候，我会恢複成原来的我。现在请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好吧。」

——说的也是。过去就算是大吵一架，该做的事情还是做得很好。

基于对爱莉西亚的信任，洛克决定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不再多说什么。

三艘小船在预定时间抵达大陆。

一行人绕过眼前的沙滩，选择附近的岩岸当成登陆地点。

洛克和娜奇打头阵。确定安全无虞之后，爱莉西亚才跟着上岸。将必要的物资集中在一起之后，菲尔和菲欧纳搭乘小船出海。两人利用碧玉的力量将小船沉入海中，以免遭到魔物的破坏。

「就在那里。」

打量着菲欧纳手指的方向，洛克不禁睁大了双眼。

距离海岸的不远处，耸立着一片黑压压的森林。

从菲欧纳的地图来判断，洛克以为森林的面积顶多跟一座都市差不多，实际一看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或许是因为整座森林几乎是由参天巨树所组成的关係，洛克总觉得眼前的森林格外地宽阔。

确认魔剑的功能一切正常之后，洛克回过头来打量着身后的众人。

「大家都还好吧？有没有晕船？」

面带微笑的爱莉西亚轻轻举起手中的盾牌，娜奇也笑着轻扣手中的长矛，菲尔则是默默地点头。洛克见状，这才鬆了口气。

——总算是恢複正常了。

接下来还得面对好几场恶战，步调不一致的团队只会走上全军覆没的命运。

「我跟娜奇打头阵，菲尔和菲欧纳殿后。爱莉西亚居中策应，顺便保护菲尔和菲欧纳。」

「我也可以打头阵。」

对于洛克的安排大感不满的菲欧纳举起右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滑过，在半空中描绘出奇妙的图形。一阵白光闪过，菲欧纳的指尖顿时成为一盏小小的明灯，这就是火精灵的炼成术。

好快。菲尔轻声讚歎，爱莉西亚和娜奇也难掩内心的讶异。

洛克虽然也大为钦佩，不过他还是提出内心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