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海魔

深灰色的乌云彷彿是一团又一团的黑烟，悬浮在灰白色的天空之中。海水被天空的颜色染成浓郁的深蓝，阵阵袭来的海风也比平常更加冷冽。

「这种天气实在不适合出海。」

诺艾儿远眺海天交界的彼端，喃喃自语。

彷彿染上一层柴油的海面上，两艘小船保持适当的距离并进而行。洛克和诺艾儿共乘一艘小船，另一艘的乘客则是爱莉西亚、菲尔和娜奇。

「好久没跟你一起搭船出海了呢，洛克。」

回过头来看着坐在后方的洛克，诺艾儿露齿而笑。洛克点点头，也报以怀旧之中带着些许嘲讽的微笑。

「那是因为你总是把其他人推入海中，弄到最后只有我愿意跟你搭乘同一艘小船。」

「那是一种训练。身为一个渔夫，在航行途中不慎落海可说是家常便饭。小船的稳定度有限，一旦撞上大鱼或是遇到大浪，两三下就被掀翻了。所以我找他们一起出海的时候，总是不忘叮咛大家换上掉入海中也能行动自如的服装。」

诺艾儿挺起胸膛，替自己小时候的所作所为进行辩解之后，旋即转个方向，与洛克背靠背坐下。洛克顿时感到后颈和盔甲无法覆盖的腰部传来阵阵的微热。

「得到宝藏之后……再陪我一起潜水吧，就我们两个喔。」

面对儿时玩伴的邀约，洛克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即使看不到诺艾儿的表情，此时此刻的气氛还是让洛克感到些许的尴尬。

两人的一举一动，全都被另外三人远远地看在眼里。

「背靠背呢，挺亲密的嘛。」

菲尔皱起眉头，内心的羡慕与忌妒全都写在脸上。

「……突然想要演练风精的炼成术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掀翻不远处的那艘小船，造就练习的时候不幸发生意外的既成事实……」

「够了。」

察觉菲尔所构思的邪恶计画之后，爱莉西亚立刻扳起脸孔出言制止。

「爱莉西亚，你不在乎吗？」

「儿时玩伴嘛，稍微亲密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更何况分组方式是透过抽籤决定的，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选择接受。」

听见爱莉西亚的回答之后，菲尔和娜奇无不以惊讶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金髮少女。

「恕我直言，这种豁达宽容的言论与你平日的作风相去甚远呢。」

「……我也没想到这种伤人的嘲讽竟然会出自娜奇之口。」

爱莉西亚噘起嘴唇，似乎颇为受伤。眼见机不可失，菲尔立刻补上一句。

「如果是平常的你看到那种景象，铁定会驾着小船高速前进，把他们两个一起撞进海中，然后再嘲笑他们过于鬆懈，失去了应有的警戒。」

「你把我当成什么啦！」

爱莉西亚大吼一声，炼成师少女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跟娜奇咬耳朵。

「昨天跟洛克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爱莉西亚和洛克都不擅说谎，应该真的是去挑选盔甲没错。不过我猜应该是随便逛个两圈就早早离开，然后……」

「回到旅馆的时候，爱莉西亚可是满脸笑容呢。」

「大概是登上了通往大人世界的阶梯，才会激发出女人味十足的一面吧。」

这下子爱莉西亚可忍不住了。只见她握紧拳头，分别朝着菲尔和娜奇的后脑猛力一击。

「娜奇，你真的被菲尔带坏了！」

「我们只是实话实说，怎么能说我带坏了娜奇呢？」

眼见面无表情的菲尔挺起胸膛，试图进行狡辩，爱莉西亚又是一拳下去，力道更胜先前。

「真是够了，我跟洛克之间真的没什么。」

凝视着在娜奇的安慰之下眼泛泪光的菲尔，爱莉西亚不禁叹了口气，视线也同时移至不远处的另一艘小船。

——说不羡慕是骗人的。

不过昨天过得真的很快乐，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海风好像愈来愈冷了，天空还是没有放晴的迹象。

放眼望去儘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别说浓雾了，甚至连座小岛也看不到。爱莉西亚以斗篷包裹身体，同时从行李当中取出毛毯，分别递给菲尔和娜奇。

在船上用过午餐之后，一行人于午后抵达目标海域。灰白的天空夹杂着些许的暗沉，彷彿随时会降下大雨。

发现绵延于海面上的白雾之际，细小的水滴打上洛克的脸颊。

天空已经下起了小雨。

「就是这个吗……」

洛克将皮製的斗篷披在头上，茫茫然地凝视着眼前的白雾。诺艾儿也以斗篷充当雨具，同时以网绳固定船中的行李，外面再罩上一块皮革，避免行李被雨水打湿。

两人披在头上的斗篷表面经过特殊的防水处理，对付这点小雨不成问题。里层则是以厚重的皮革製成，具备保暖的效果。另一艘船上的爱莉西亚三人，也使用了同样的装备。

两艘小船逐渐接近，浓雾依然在原地翻滚捲动，既不会被海风吹散，也不受雨点的影响。乳白色的大气高墙相当厚实，规模更是难以想像。

「菲尔，你怎么看？」

「类似水精和风精的力量，却又有点不太一样。或许是在海面上的关係吧。」

面对洛克的询问，先前跟爱莉西亚和娜奇玩成一片的菲尔收起内心的轻浮，以严肃的神情做出回应。洛克点点头，将安置于船舱的魔剑背在身上，顺便询问魔剑的意见。

「你呢？」

『我的看法跟菲尔相同。浓雾本身应该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拿我试试看吧。』

「你倒是很有自信。」

不过在冒险进入浓雾之前，的确是应该先确定浓雾是否对人体有害。而且既然魔剑主动开口，代表它确实有几分把握。

于是洛克小心翼翼地举起贺布送入雾中。爱莉西亚将盾牌挡在自己和菲尔的面前，娜奇倒持光之枪，诺艾儿也紧握魔剑的剑柄。

『没有异状。』

贺布的报告传入耳中，洛克这才鬆了口气，重新将魔剑背在身上。这时诺艾儿的右手放开魔剑的剑柄，轻戳洛克的肩膀。

「洛克，贺布应该不只是会说话的魔剑吧？」

「没错。虽然不知道哪里是眼睛，不过这家伙可是无时无刻都在观察周遭的人事物，有时候还会找到我疏忽漏看的事物……」

洛克不知道应该让诺艾儿了解到什么程度，说到最后只能含糊带过。抓准这个机会，魔剑立刻老实不客气地幽了洛克一默。

『你疏忽漏看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令人放不下心。』

「你明明是要我成为一名战士，但要求倒是莫名地多啊？」

『这一切都是为了将你训练成优秀的战士。』

旁观洛克与魔剑之间的言语交锋，诺艾儿不禁频频点头，脸上也露出钦佩的神情。

「原来如此。难怪看得懂那些奇奇怪怪的古文，真是了不起。」

这时诺艾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咦？这么说来，我把洛克推倒在床上的时候，你也看得一清二楚啰？」

诺艾儿只是单纯表达出内心的疑问，却大大刺激了洛克和爱莉西亚等人的敏感神经。只见一脸愕然的娜奇紧握手中的光之枪，倚靠着船缘探出了上半身。

「洛、洛克，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个……真的没什么啦！」

两人之间真的是清清白自，洛克倒也没说谎，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搔搔砂色的头髮，露出一脸无奈的神情。

「是哦，原来真的没什么。」

「说的也是，一定是我们想太多了。」

菲尔和爱莉西亚虽然面露微笑，眼神和语气却充满了怀疑，显然并未採信洛克的说法。无奈之余，洛克只好向诺艾儿求救，以眼神示意她替自己说话。

「怎么啦，洛克？你的眼神好热情喔。」

诺艾儿当然明白洛克的用意，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捉弄眼前的儿时玩伴。只见她抱着自己的身体，摆出性感撩人的姿势，睥睨着爱莉西亚等人的眼神充满了挑衅。

菲尔见状，立刻附在娜奇耳边窃窃私语。面红耳赤的娜奇虽然露出惊讶与抗拒的神情，却还是不敌菲尔的强力游说。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娜奇这才下定了决心，直视正在搔首弄姿的诺艾儿。

「推、推倒洛克又怎样？我、我们三人可都曾经被洛克推倒过！」

洛克只感到一阵胃痛，旋即低下头去不发一语。诺艾儿吹了声口哨，打量着洛克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的讚歎。娜奇羞得不敢抬头，爱莉西亚则是假装观察眼前的浓雾，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在场众人当中，唯独菲尔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洛克，时间有限，太阳就快下山了。』

笼罩在两艘小船的尴尬气氛，被魔剑机械式的语音所打破。于是洛克勉强打起精神，重新站了起来。

两艘小船愈靠愈近，眼看着就要碰在一起。于是洛克拿起事先準备的铁链，将两艘小船绑在一起，以避免在雾中失散。

「菲尔，小船就交给你了。」

接下来必须仰赖炼成术让小船缓慢前进。菲尔将铁鎚放在船舱，以指尖在半空中描绘炼成阵，小船顿时轻巧地滑过海面，没入浓雾之中。

——呜哇，什么都看不到。

雾中的能见度不到一费姆特（约十公尺），洛克内心的讶异全都写在脸上。举起魔剑往前一刺，剑尖顿时隐没在浓雾之中。除了自己的小船之外，触目所及全都是雾茫茫的一片，甚至连另一艘小船的爱莉西亚三人都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轮廓。

——而且雨也停了。

进入浓雾之前，天空正下着小雨，如今斗篷和小船却看不到任何的雨滴。或许是因为雨势不大，下不了多久就停了，却也因此而增添了一抹诡异的气氛。

「或许是天气的关係，总觉得这片白雾好像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浓了几分。」

身后的诺艾儿喃喃自语。

「——洛克？」

爱莉西亚的声音突然从另一艘小船传来。或许是眼前的局势令洛克感到忐忑不安的关係，总觉得爱莉西亚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胆怯。于是洛克故意扯开喉咙反问一声，在得到「没事」的回应之后，这才鬆了口气。

「情况不妙，得快点找到入口才行。」

回头一看，身后已经笼罩了一层浓浓的白雾，连方向都搞不清楚。理论上一路前行应该就可以穿越浓雾，不过在波浪的影响之下，也有可能变成原地绕圈，永远迷失在浓雾之中。

菲尔让小船停止前进之后，爱莉西亚捲起衣袖。强忍着内心的不安与紧张，金髮少女从背包取出一把竖琴，身旁的娜奇则是以眼神替她加油打气。

爱莉西亚抱着竖琴站上船头，做了一次深呼吸。呼出的热气立刻被浓雾所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蹤。

——一直注视着浓雾，恐怕会产生错觉。

爱莉西亚乾脆闭上双眼。竖琴是她十分熟悉的乐器，闭上眼睛也能弹奏。

于是爱莉西亚弹奏竖琴，同时引吭高歌，希望浓雾另一端的存在能够听到自己的歌声。歌词的主角是遭遇海难之后漂流到无人岛的旅行乐手，于彷徨无助之际遇见了人鱼。配合人鱼的歌声演奏乐器之后获得人鱼的赏识，于是便协助他返回故乡。

爱莉西亚的歌喉与竖琴的乐音融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演唱结束之后，余韵依然萦绕于周围的大气。

『——海面下出现神秘物体。』

魔剑话才刚说完，前方的白雾突然开始流动。夹杂着雾气的冷风迎面吹来，才刚调匀呼吸的爱莉西亚脚下一个踉跄，幸好娜奇眼明手快，立刻伸手将爱莉西亚扶住。

将爱莉西亚交给娜奇照顾之后，菲尔凝视着出现变化的浓雾。

「洛克，前进！」

菲尔罕见地发出了吶喊，随即掉转船头，朝着浓雾流动的方向前进。

——就算魔物潜伏于浓雾之中，洛克也可以帮我们搞定一切！

海风再度吹起。白色的浓雾逐渐散去，黑色的阴影依稀可见。菲尔立刻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慢慢接近。四周的雾气并不重，众人很快就见到黑影的庐山真面目。

「……就是这个。」

菲尔点点头，眼前的画面彷彿早在预料之中。一根细长的尖角突出海面，整体呈现和缓的曲线，前端悬挂着石造的圆形物体，表面雕刻着人鱼的图像。尖角的另一端没入海底，看来应该是错不了了。

「……终于找到了。」

诺艾儿吞了口唾液，洛克等人也难掩内心的紧张。大家纷纷戴上翠玉和碧玉的手环，检查随身的物品。

「海之国的情况未明，到时候在水中可能无法说话，所以必须先制定最低限度的暗号。」

诺艾儿以严肃的神情做出以上表示之后，旋即利用右手的五根指头示範五种不同的暗号。

「『前进』、『折返』、『停止』、『休息』、『受伤了，或者是需要帮忙』共五种。尤其是第五种最重要，即使只是轻微的小伤，也要立刻通知大家。前进与折返的选择，由大家投票决定。如果忘了暗号，或是发生非同小可的大事，就直接挥动手臂。」

经过多次的演练之后，洛克等人启动手环的力量。

五颗神似大型弹珠的水球分别将众人包覆其中，紧接着又急速收缩，成为覆盖全身的薄膜。

——里面的空气，真的可以撑上五刻钟吗？

「遇上战斗的时候怎么办？」

海中虽然没有魔物，却不乏兇猛狰狞的肉食生物，鲨鱼就是一例。另外鲸鱼的个性虽然温和，庞大的体型也是一大威胁。至于剧毒的海蛇和其他掠食性的鱼类，更是不在话下。

「魔剑不受水膜的限制，到时候以魔剑加以驱赶就好了。而且这种水膜挺坚固的，耐得住大型鱼类的冲撞。」

菲尔以水精的力量将小船固定在原地之后，诺艾儿率先潜入海中。洛克紧跟在后，接下来是手持光源的菲尔、爱莉西亚，娜奇负责殿后。

奇妙的漂浮感笼罩全身。并非直接坠落，而是慢慢下沉。

——好暗………！

这就是洛克潜入海中之后的第一个感想。

「晴天的时候，阳光应该透得进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