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迫近的黑暗

拉娜希与洛克和爱莉西亚一同消失之后，菲尔等人迫于无奈，只好留在原地略事休息。大家都为了自己来不及採取应变措施的失误感到羞愧，菲尔和娜奇更是强忍着火烧般的焦虑，站在洞穴的边缘。

「或许现在不是发问的好时机，不过……」

大约过了四分之一刻钟之后，菲欧纳先是以含蓄的说词做了个开场白，这才向菲尔和娜奇提及内心的疑惑。

「洛克跟那个魔物之间到底是什么关係？之前遇到的时候，不是还大打出手吗？」

菲欧纳的记忆，还停留在半年前同样发生于这座洞穴的过去。娜奇摇了摇头，内心的焦躁全都写在脸上，亮丽的黑髮也跟着微微摆动。

「关係还是一样，没什么改变。她是对洛克施加诅咒的金色颈环魔物，也是我们必须打倒的敌人。至于那种刻意装熟又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则是她的一贯作风。」

菲尔虽然保持沉默，菲欧纳却知道她的内心已经被愤怒的狂潮所吞没。紫发少女能够体谅众人的感受，脸上却缠是露出不解的神情。

洛克消失之后，法迪亚成为现场唯一的男性，然而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开口，只是一脸不耐地倚靠着墙壁。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直接杀了那个魔物。法迪亚为了自己的失算而有所警惕，在惊觉竟然对洛克抱持着某种程度的怒意之后，让他感到不悦。

眼见板起睑孔的法迪亚一动也不动地倚靠在墙边，菲欧纳也不想跟他说话，直接走到洞穴的边缘，俯视伫立于水面上的龙族少女。

「你知道那个魔物的来历吗？」

『她是我的敌人，可恨的掠夺者。』

话虽如此，龙族少女的语气却十分平静，感受不到丝毫的怒气。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菲欧纳改变问话方式。她只想知道洛克是否平安。

「洛克……还有一起被那个魔物带走的伙伴不会有事吧？」

『不晓得。不过那个魔物对于自己喜欢的对象倒是相当呵护，应该不至于——』

龙族少女突然闭口不语。此时菲尔等人的正上方，出现了疑似波纹的扭曲。

两名男女突然从扭曲的空间现身，彷彿是被人推了出来似的。当着哑口无言的众人面前，两人重重地跌了下来。

现场顿时传来一阵碰撞声响与惊呼声。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菲尔已经被砂色头髮的年轻人推倒在地，金色头髮的少女则是压在娜奇的身上。菲欧纳先是一惊，旋即兴奋得高声欢呵。

「洛克！爱莉西亚！」

然而在毫无预期的情况下被当成肉垫的两人，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爱莉西亚……很痛，而且又好重。」

「对、对不起，娜奇。」

爱莉西亚以歉疚的神情协助娜奇起身。幸好两人都有盔甲护身，并没有什么大碍。

「没想到洛克竟然在大白天的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做出这种事情……看来只能随我回去面见师父，讨论婚礼的时间了。」

「……呃，抱歉。」

菲尔虽然被吓了一大跳，倒还十分冷静。向菲尔表示歉意之后，洛克以夹杂着担忧与苦笑的神情将她抱了起来。

「你还好吧？」

洛克比菲尔年长两岁，平时勤于锻炼身体，而且身上还穿着盔甲。身材娇小的菲尔被洛克一头撞上，难保不会造成什么伤害。然而菲尔却依然神色自若，甚至还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膛。

「不必担心。当时我立刻召唤地精护住身体，所以一点事情也没有，至于婚期的预订日期——」

「没事就好，不好意思。」

洛克刻意忽略菲尔后半段的发言，替她清除帽子上的尘土。一旁的法迪亚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被带到什么地方，不过跟那个女人扯上关係还能活着回来，也算是相当不容易了。』

龙族少女凛然的声音自泉水的方向传来。洛克和爱莉西亚站在洞穴边缘，这才发现龙族少女正似好奇的眼神仰望两人。龙族少女将视线落在洛克手中独缺剑身的魔剑之后，顿时眯起双眼。

『……你杀了巨龙？』

洛克闻言，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脑海中的两个影像还是无法连结在一起，却依然改变不了洛克屠戮少女族人的事实。

『不必介意。』

龙族少女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谴责的意思，否则当初就不会将利用龙族的身体治癒龙族的方法告诉你了。而且巨龙也不太可能乖乖地献上自己的身体。只不过我有个疑问。』

龙族少女的视线落在洛克的身上。

『伙伴若真的复活了，你又有什么打算？』

就在洛克準备回答问题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首先是龙族少女发现平静的水面出现些许摇晃，紧接着少量的土石自洞顶剥落。于是她不再理会洛克，转过身来注视着身后的空间。

那里只有一面岩盘堆砌而成的墙壁，震动的原因就在墙壁的另一侧，而且还正在接近中。

轰然巨响之后，部分的墙面爆裂四散。飞沙走石之中，少许的瓦砾掉入泉水。爱莉西亚等人一惊，连忙伸手护住头脸。

烟雾逐渐散去，墙面莫名崩塌开了一个大洞，陌生的黑影伫立于洞口。法迪亚率先脱口而出：

「……魔王？」

法迪亚的自言自语流露出强烈的警戒，在场众人顿时为之一惊，然而他并未回头。严格说来，应该是没有回头的余裕。黑色人影的压迫感构成强烈的恐惧，令人无暇旁顾。

人影外表其实没有那么可怕。身形不如遗迹守护者高大，乍看之下就像是人类与蜥蜴的综合体。全身漆黑，脸部的正中央有个巨大的红色独眼。就只是如此而已。

事实上爱莉西亚等人见过许多更兇恶，更吓人的魔物，但在场众人却完全无法动弹。

不是地形的关係。魔王所释放的邪气，还有那颗巨大的红色独眼，皆令人为之胆寒。

——这就是……魔王？

屠龙之战虽然消耗了不少体力，却还不到无法动弹的地步。然而洛克只能紧握没有剑身的魔剑，獃獃地站在洞穴的边缘。

洛克从未面对魔王。

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魔王的长相。当初在利姆利克与名叫法比悟斯的魔剑使较量的时候，洛克登上了妖精之塔。根据猫妖精的说法，当时洛克所见到的巴洛尔，正是过去与魔王决斗的战士所留下的记忆。

眼前的怪物，确实跟当时的魔王十分相像。

『有何贵干？』

以平静的语气询问魔王的人物，正是泉水中的龙族少女。即使面对魔王巴洛尔，少女还是处之泰然，脸上更是毫无惧色。

朝着几个人类瞥了一眼之后，魔王的红色独眼直视龙族少女。

「我是来吃你的。」

巴洛尔的手掌释放出红莲烈焰，龙族少女也翻起了小小的手掌。大气为之翻腾，发出凄厉的哀鸣，清澈的泉水四处飞溅，水面笼罩着一层白色的蒸气。

当蒸气散去的时候，难以置信的画面映入众人的眼帘。巨大的火蛇并未吞噬少女，反而被少女的掌心所阻，无法继续前进。仔细一看，少女身上的衣物甚至没有烧焦的痕迹。

「大家一起上！」

恢複平静的爱莉西亚召集伙伴。

「洛克，你先退下！菲尔、菲欧纳，使用炼成术！」

洛克只能紧咬后齿，往后退了几步。他没有远距离攻击的能力，与龙作战造成的伤势也尚未痊癒，发挥不了什么战力。虽然还有突击的方法，难保不会在接近魔王之前遭到反制。

察觉众人的动向之后，魔王举起另一只手，对準了爱莉西亚等人，眼看着就要释放灼热的火焰。

爱莉西亚立刻举起圣盾，菲尔、菲欧纳以及法迪亚也各自召唤精灵，在爱莉西亚的身边建构出土系、风系以及水系的防御膜。

就在这个时候，惊人的热浪袭向众人，火焰所造成的强大压力更是将爱莉西亚逼退了好几步，使鞋底不断摩擦地面。

巴洛尔所释放的火焰，瞬间瓦解了不同属性的精灵所构成的三层防御膜，却无法攻破圣盾的防线。只是圣盾虽然挡下了火焰，却也难以完全化解高热。若非圣盾的庇护，六人早就在一瞬间被烧成灰烬了。

『——水啊。』

在龙族少女的召唤之下，泉水出现了反应。只见泉水化作水龙捲腾空飞起，形成一只庞大的巨龙，接着又从两根火柱之间穿隙而过，朝着魔王直扑而来。

水龙挟着庞大的质量与惊人的速度撞上巴洛尔之后，旋即发生大爆炸。构成水龙的泉水如雨般倾泄而下，浇熄了魔王的火柱。

眼见机不可失，娜奇立刻掷出光之枪，身旁的法迪亚也挥舞手中的报复者。两人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血红色的独眼。只见光之枪和报复者化作两道闪光飞越天际，一声闷响之后，同时命中魔王的头部。黑色的人影微微一晃，脚步有些虚浮。

——成功了！

菲尔和菲欧纳互望一眼，同时咏唱咒文。即使可能破坏另一侧墙壁的结构，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黄色和红色的炼成阵融为一体，绽放出金色的光芒。于是菲尔拿起手中的磁针，对準了眼前的巴洛尔。

「——魔石！」

空间出现扭曲，巨大的光球伴随着火焰，以惊人之势激射而出。光球命中魔王之后发生大爆炸，爆音与爆风强烈震撼了洞穴的密闭空间。岩壁倒塌，无数的瓦砾掉落泉水。

「……好厉害。」

洛克忍不住暗叹一声，爱莉西亚、娜奇以及法迪亚也惊讶得说不出话。四人还是第一次目睹魔石惊人的破坏力。

「各位，快点趁现在构成炼成术的防御屏障！」

躲在圣盾后面的爱莉西亚直视前方的同时，不忘提醒身后的菲尔等人。烟雾瀰漫之中，爱莉西亚清楚感受到，强烈的邪气依然从另一侧源源不绝地传来，这也是她不敢移开视线的原因。

——光之枪和魔石，都是神话故事当中太阳神路所使用的武器。即使我们的实力远不如太阳神，对手又是魔王，理应还是会造成某种程度的伤害……

黑色物体自烟雾的另一端激射而来，爱莉西亚压低身形，双手紧握圣盾。强大的冲击力袭上圣盾，威力不亚于大型猛兽的身体冲撞，爱莉西亚几乎无法站立。要不是身后的菲尔和娜奇出手相助，她恐怕早已跪倒在地。

「那是什么……？」

注视着受阻于爱莉西亚的圣盾而四处飞散的黑色浓雾，娜奇喃喃自语。

「瘴气。」

回答的正是法迪亚。只见他满头大汗，内心的疲劳与紧张全都写在脸上。

「压缩瘴气充当弹药，藉以攻击敌人的一种手法。以前我曾经跟这种魔物交过手。」

烟雾散去之后，众人只看到对面的墙壁多了一个比刚才还大、布满裂痕的大洞，显然是魔石的杰作，却看不到魔王的身影。

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魔王已经降临泉水处。脚下释放出强烈的瘴气，直接站在水面上，朝着龙族少女缓步而行。少女动也不动。先前的攻击耗尽了体力，少女的黑髮紊乱，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巴洛尔一把揪住龙族少女的颈子，将她高高举起。

「成为我的血肉吧，龙族。」

少女娇小玲珑的身躯微微一震，释放出淡淡幽光。光芒透过手臂流入魔王的体内，龙族少女的脸庞顿时失去了生气，四肢无力垂下。

「住手！」

爱莉西亚高举盾牌，準备从洞穴一跃而下，魔王的掌心再度释放出火焰。

爱莉西亚必须鼓起全身的力量，才能够勉强与火焰的压力互相抗衡，根本没有余力採取其他的行动。一旦擅自离开岗位，走避不及的其他伙伴难保不会被烧成焦炭。然而熊熊烈火不但遮蔽了爱莉西亚的视线，隔着圣盾袭来的热浪更是无情地消耗爱莉西亚的体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菲尔、菲欧纳，可以使用炼成术吗？」

这时躲在爱莉西亚脚边的洛克突然开口。

「你想做什么……？」

爱莉西亚瞪着从后面爬了过来的洛克，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洛克转动颈子，抬起头来看着金髮的魔剑使。

「我想办法阻止他的火焰，娜奇和法迪亚再趁机发动攻势。」

「太危险了！若是能够打倒的敌人也就罢了，对方可是魔王！」

强忍着阵阵袭来的热浪，娜奇以悲痛的神情阻止洛克。

「我认为应该趁现在逃走。」

同样笼罩在热浪之下的法迪亚指着身后的方向说道。

「魔王的目标是龙族，只要立刻在身后挖掘横穴，还是有顺利逃脱的机会。」

「……是要见死不救的意思吗？」

「继续耗在这里，也只是多赔上几条性命罢了。你该不会以为那个龙族还有救吧？」

面对怒不可遏的洛克，法迪亚的语气格外冰冷。爱莉西亚和其他人保持沉默，却不代表她们赞成洛克的提议。即使受了伤，魔王也不是光凭一两次攻击就可以逼退的对手。

洛克闭上眼睛。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不能拖累其他的伙伴。可是洛克却也无法对龙族少女见死不救。

拿定主意之后，洛克睁开双眼。只见他趴在地上，脸上流露出斗志十足的笑容。

「菲尔、菲欧纳，还是拜託你们了。」

洛克告知内心的想法之后，两名炼成师无不惊讶得睁大双眼。

「一切顺利的话，你们就趁隙逃走吧。就算我真的不幸阵亡，你们也要立刻离开这里。」

「那怎么行——」

爱莉西亚大力反对，洛克却笑着摇摇头。

「不是说好了，要继承我的梦想吗？不过我也不想死在这里就是了。」

而且洛克也很怀疑，大家是否真的能够趁着魔王分心的时候顺利逃离。

诸神的武器足以对魔王造成严重的伤害，魔王不太可能置之不理。

菲尔和菲欧纳互望一眼，彼此点了点头之后，旋即各自干涉地精和风精。娜奇紧握手中的光之枪，站在抵御高热的爱莉西亚身旁，随时备战。法迪亚的脸上虽然露出嘲讽的笑容，却也立刻站在爱莉西亚的另一边。

这时菲尔的炼成术已经完成，洛克趴伏的地面往下陷落，形成倾斜的横穴，直通下方的泉水。于是洛克将手环重叠在一起，口中大喝一声。

「——瘴气开放！」

沿着横穴一路滑下后，洛克的身体飞上了半空中。这时瘴气所形成的古代文字凝聚成黑色的盔甲，穿戴在洛克的身上，菲欧纳所操纵的风精也同时能罩洛克的身体。

说穿了也只是利用炼成术另开通路，直接朝着魔王发动突袭罢了，称不上什么巧妙的战术。不过洛克并非毫无把握。瘴气所形成的长剑足以砍断巨龙的犄角，说不定也能对魔王造成些许的伤害。

魔王迟疑了片刻，右手继续紧勒龙族少女的颈子，指向爱莉西亚等人的左手则是改变了方向，对準了从天而降的敌人。红莲烈焰瞬间吞噬了洛克。

爱莉西亚脸色大变，獃獃地站在洞穴的边缘。菲尔、娜奇、菲欧纳和法迪亚也为之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