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墜入地獄

呼啊啊啊啊啊……

噜喔喔喔喔喔……

正当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被遥远的神秘声响吸引之际，火乃香独自凝视着奥若伯若斯的巨大天宙眼，并倏地拔刀出声。

她将黑鞘丢在脚边，两手紧握住刀柄，将刀举到与眼同高。接着刀锋对準天宙眼，然后使劲往右方一拉。

「破!」

从正面往前刺的刀刃，一半左右的刀身几乎毫无抵抗地被蓝色光球吸进去。

轰!

刀留在天宙眼里，而火乃香的身体大幅向后弹飞。刚好位于正后方的波奇，立刻用机械手臂接住了她。

「怎么回事……」

被击飞的火乃香离开了PSP，踉跄地接近光球。看到她的面容，凈眼机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火乃香的天宙眼在淌血，就像是流着红色眼泪一般。火乃香没有擦拭滴出的血泪，而是将手伸向刺在光球上的刀。

砰!

伴随着爆炸声，火乃香的身体往后仰。或许是因为有特别留意吧，这次没有被弹飞，只往后退了几步就重新站稳脚步。鲜血流过她鼻樑旁，沾染到嘴唇上。

「到底……」

没有任何人理解火乃香的意图。不仅如此，就现状来看，火乃香正在伤害自己。

「住手!」

白虎终于看不下去，制止她第三次的行动。虽然很在意那奇妙的声音，但首要之事是不能对火乃香置之不理。

火乃香老实地停下脚步。她听了白虎的话——与其这么说，这似乎是她在领悟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徒劳后，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够啊……」

「什么不够?」

火乃香没有回应凈眼机的问题。她心不在焉地直盯着光球的眼瞳里，浮现些许焦躁。白虎打算再度阻止突然往前的火乃香，但她的手却只抓住了空气。即使以她的身段，也无法碰触到火乃香。

「等一下!」

取而代之，凈眼机行动了。火乃香握住刀柄，和凈眼机抓住她的手腕几乎是同时间。

怦通……

奥若伯若斯的脉搏跳动了。

以刀身和火乃香为媒介，数量惊人的情报一拥而入凈眼机的体内。他反射性地将红色天宙眼的情报处理能力全部解放，那是为了避免神经因负荷过大，造成过热的防卫本能。

「——!」

凈眼机感到惊愕，他的金黄色瞳孔里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几乎毫无空閑处理外来的知觉情报。如果是凈眼机之外的「THETHIRD」，大概已经在那一瞬间成为废人了吧。那能量正是如此庞大。

「呜……」

凈眼机主动接受了蜂拥而王的情报风暴。似乎是从奥若伯若斯的天宙眼流入火乃香的情报，在转换格式后，转送到抓住其手腕的凈眼机体内。

《有这种可能性吗?）

红色和蓝色，虽然两者都被称为天宙眼，但机能大幅相异。凈眼机无法控制气，而火乃香没有言语化的大容量数据处理能力。虽然无法类推出真面目，但凈眼机强烈感受到，有什么界面将两种天宙眼连结在一起了。

那虽然是伸手可及的地方——

但绝对无法碰触——

（你是……）

银蓝色的光辉。

（你是：「萝娜」……）

凈眼机不自觉伸出手，然而面前的影像突然消失。波动的银蓝色渐层，消融在淡淡残像的余韵中。

（——看得到吗?）

他听到火乃香的声音。火乃香的思绪和其他情报以同样的方式转换传递而来了，那算是接触传导的心电感应吗?

（那里有扇门，看得到吗?）

（门……?）

（去找它，拜託你，去找那扇门。）

凈眼机确实听到了火乃香不成声的声音。他没有多问，只是开始集中意识。周遭没有茂密的森林，没有黑暗的云层，也没有大地，只有发出强烈白光的海洋。

海。

无边无际且高密度的情报海。

（奥若伯若斯是什么?）

那并不是有意识的提问，对于凈眼机潜意识中的疑问，情报海立即给予解答。那里什么都有，不管是想知道或是不想知道的事，总之一切可称为情报的东西都在那里。

（奥若伯若斯是在普罗米修斯所操作的可能性的分歧中，诞生的另外一条时间线，是量子力学中所说的「平行宇宙」之一。）

（奥若伯若斯的构造是什么?）

（在闭锁的领域内，构成时间空间的要素，以量子为单位，毫无停滞地进行无限的重组。当观测者位于奥若伯若斯内时，无法捕捉到每一个现象的主观性变化，但整体面百，无法归纳出固定的形态，时时刻刻都持续变化着。）

真是荒谬规模的立体谜题——凈眼机如此作想。每一个碎片的本身不改变，以无限的组合模式：水无止境地描绘着似是而非的图形。也就是说。眼前的风景也和前一秒不同。

当身在变化漩涡中时，并不会察觉到。

但确实变化着。

只不过因为观测者的意识的连续性，填补了片段与片段之间的断层，让人看起来「像是连在一起」罢了。SHIZUKU着陆前和起飞后的地形资料不一致，就是因为奥若伯若斯这样的基本构造。

情报洪水就像止不住的泉水般大量涌出，凈眼机从中寻找火乃香所说的「门」。在他那么做的期间，无意识的问题也一一得到了回答。

（奥若伯若斯存在的理由为何?）

（统一知性圈的限定的实验区域。）

（统一知性圈是指：?）

（废除以个体为单位的知性，赋予高度机能分担的生态系，整体单独的神经系统的机能，是普罗米修斯的生命形态理论。）

（为什么要否定个体的知性?）

（那是效率的问题。分离成单独个体的知性，各自拥有独自的向量，因此需要庞大的能量成本才能统合．，而事实上，完美的系列化更是不可能，会让损失过大。）

（因此才从一开始就网路化，打算构筑大规模的情报处理系统吗?）

（奥若伯若斯本身具备集合生物的精神机能，省去系统进化累积造成的生命种特有的浪费，感情上的扭曲也稀释到极限，结果就是获得「纯粹知性」的思考和认知能力。）

（纯粹知性所指为何?）

（排除掉「本能」和「感情」等低层次的原始精神模式，为了实行更高次一兀的思考实验的理论引擎。）

凈眼机感到痛苦。毫不停歇的情报激流，让他的肉身神经到达极限。就算是「THETHIRD」引以为傲的评议会常任议员的情报处理能力，也决非无限。正因为是凈眼机，才能撑到现在。

轻微的刺痛感转变成用针贯穿脑神经突触的剧痛，最终成为被高速迴转的粗大电钻全力钻入的冲击。凈眼机拚命维持着自己不时逐渐远去的意识。

（被创造出来的纯粹知性，会实现……什么?）

（超越时空概念高层次，朝向泛宇宙的生命体进化。）

（泛宇宙的生命体……是指……?）

（构造性掌握着多元世界，能够任意介入的非物质性的超精神体。）

凈眼机忍住全身就像是要四分五裂般的疼痛，游过浓密的情报海，逐步前进着。

（那是指……神吗?）

（……可说是……神的唯一……超越性的存在形态……意义上……）

解答渐渐变得难以解读。在神经因为过度压力而变得朦胧的同时，凈眼机再度提出心中的疑问。

（普罗米修斯……是指什么?）

（——）

凈眼机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到答案，当他回过神来时，看到一条极细的线刻划在现在只看得到一片「白」的空间中。

（那是门吗……）

凈眼机挤出最后的力气，将双手伸入了空间的缝隙中。虽然伸了进去，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打开了。

（——凈眼机。）

有声音出现在他耳边。穿越他所开拓的道路，从白光的另一头现身的少女，将额头靠在凈眼机的背上。

（谢谢。）

凈眼机终于了解火乃香所说的「不够」的意思。光是在这个情报海中前进，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就算火乃香一个人走到这里，也无法前进到门的另一端吧。对于被当成先锋这件事，凈眼机没有任何不愉快，反而以神清气爽的心情询问。

（这样……就可以了吗?）

（恩，瘘下来轮到我了。）

和体能到达极限，脚步蹒珊的凈眼机交换位置，火乃香接近了空间的裂缝，用手掌触摸。就像是在等待着火乃香一般，门缓缓地打开了。

（火乃香——）

正打算要走进门里的背影，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火乃香露出笑容。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的凈眼机的视觉上，只清晰地浮现火乃香温和的笑脸。

（…………）

无声胜有声，凈眼机沉静地闭上眼睛。到底有多久没有过如此安详的心情了呢——他同时这么想着。

「凈眼机!」

听到「苍蓝杀戮者」的声音，凈眼机睁开双眼。他单膝跪地，身体里就像塞满了金属般沉重，连手指尖端都麻痹了。

「…………」

即使张嘴巴也发不出声音。

「没办法，只好这么做了。」

面对蹲坐着的凈眼机，白晰的纤纤细手碰触其额头和背部，温暖的气流从两点进入体内，开始循环，让疲惫的身体逐渐在安稳中复甦。过了数分钟后，凈眼机开始可以讲话了，他抓着自动步兵的手臂，奸不容易才站起身子。

「火乃香走了吗?」

第一句话。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将送气进凈眼机体内的手放开后，白虎同时间回问，而凈眼机没有回答——

「我这样多久了?」

「要说多久的话……」

——火乃香碰触到刀，凈眼机握住她的手，就在那一瞬间，奥若伯若斯的天宙眼发出爆炸性的蓝色光芒，随即就恢複到原本的亮度。就在那不足一秒的短暂时间里，火乃香便消失了——白虎这么解释。

「与其说消失，看起来反而比较像是定进了光里。」

听到波奇如此回覆，凈眼机突然抬起头来，他的脸庞在「不足一秒」的时间内就变得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消瘦。

「你还真冷静啊。」

追随在后，好不容易才重逢的伙伴再度从眼前消失。虽然如此，波奇感觉还是很冷静，比起现场的四个人的任何一个人都还冷静。

「因为她笑了。」

「笑了?」

「她是笑着离开，至少我是这么看到的。你们呢?」

三人面面相觑，凈眼机不用说，看来似乎全员都有同样的感觉。火乃香对他们每一个人露出笑容后离开，朝和凈眼机两人合力打开的「门」的另一端。

「而且…」

波奇指着眼前的光球。

「她把刀带走了。」

火乃香的爱刀和她的主人一起消失。

「只要她带着那个，大致上都会船到桥头自然直。」

「——原来如此。」

在持续发出蓝色光芒的天宙眼表面，没有留下被斩的痕迹。火乃香穿过后，「门」自动关了起来。要从这里再次打开相当困难，而且更重要的是，除了火乃香之外，没有人可以和这巨大的天宙眼接触。

「凈眼机。」

自动步兵突然说道：

「是零打来的，要接通吗?」

「你跟她报告吧。」

本来应该是直接和凈眼机通讯，但现在的他没有力气接收。因为在寻找「门」的过程中已经耗尽了体力。老实说，凈眼机现在连讲话都觉得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