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可動搖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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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公寓的楼梯时，我忽然开始考虑，为什么自己身边，儘是一些配给我都很浪费的好朋友。作为一个时刻想着自杀的人……我身上有什么把他们吸引过来的东西吗。这是我很久以前就抱有的疑问。

我有被他人喜欢上的资格吗。大家比起我所想像的，大概并不是认为我是个「好家伙」。只是不去体察我的内心，而只看到了我显露在外的言行举止，所以对我的意识，才和我自己的意识产生偏离了吧。

但是……。

「这说不定……也不错」

现在，我是这么想的。之所以自己不能做到孤芳自赏，不是因为谦逊，而是因为我对自己是最清楚的。对自己的一切比任何人都了解。所以，我只是很正常的无法对自己作出过高的评价。这不是坏事。再自信点……这么说，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有点不同。

只不过，然而，更加直白的说吧。我对我的评价很低。但大家对我的评价很高……这就像是我很谦虚地採取了否定的态度一样，不过这样也好吧。

像我也是，并不是说了解前辈的全部。她的另一面也许非常灰暗。但是……现在我所接触的前辈，某种意义上，对我而言是真正的前辈。不必刻意将前辈对自己的评 价，和自己对前辈的评价划上等号。……比如说前辈现在……说出类似没有灵能力的自己会被人瞧不起的话，也不会动摇我。前辈对自己作出这种评价，我是无话可 说，不，这本身就是很正当的行为，但是，也不能就此，就使我对前辈的评价。……就是这么回事。倒不如说这么点小事感情就会动摇的话，那这份感情除了虚伪还 能是什么？

至少，我对大家的感情，没白开水那么淡。

双膝负荷着全身，一步一步，强有力的登上楼梯。每登上一步，内心就会被紧张感紧勒，虽然很痛苦……但是同时，被紧勒才会凝聚，产生变得坚强的感觉。

我已经不会再动摇了。

我喜欢大家。虽然不满也堆得小山高，大家也都可能有各自的故事。这就像……赫米斯那样。像耀那样的不为人知的一面。但是，我对大家的喜爱已经到了可以忽视这种问题的程度，大家对我也一样，所以这才叫朋友嘛。

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深呼吸。……会有人在吗，哪怕一个人。如果有人在的话，我就马上，低头，为自己先前的无理取闹道歉。《道歉》，在我们这样的朋友之间， 正经的道歉可是很让人害臊的。……但是，还是要道歉。虽然恭恭敬敬道歉的我，在别人看起来，感觉肯定不好。但毕竟……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好！」

下定决心后，我打开门。迅速脱掉鞋子，进入房间。然而……。

「……原来，如此」

我的心受挫般的被再次勒紧。屋子里空空蕩蕩，谁都不在。除我之外，仅有无机质存在的……我的房间。……我当初可是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啊。大家，当然，不可能留下来等我吧……哈哈……这我不也做好心理準备了吗，式见萤。振作起来啊！怎么能就此消沉呢！真是的……。

<咯噹>

「？」

正当我的心灵要坠入深渊时，突然，我听到了隔壁房间的动静。仔细一听，还有人的说话声。虽然一瞬间有种「吵死了」的念头，但是……我立即，反应过来了。隔壁的房间……现在，是谁在用着呢？

「！」

我急忙跑到玄关，套上残留着体温的运动鞋，任着自己的势头飞奔出门，跑出半圆轨迹般的，来到了隔壁房门前。然后……毫不犹豫的打开了门。因为，现在这里是我，是大家获得使用许可的房间。也就是说……里面是……。

「喂，太慢了，后辈。真是的，害我衣服都全髒了」

「啊，萤。那个，透明胶在哪里？从刚才就找不到……」

「哟，萤。便携桌子我已经搬进来了。……你也真是的，就我一个男的干这活也挺累的啊。好歹也感谢下我吧」

「式见君，欢迎回来。对、对不起了。我最后也来参加派对的準备了……还有……以、以后这种事就不要那么客气，我觉得还是应该大家一起来吧。我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啊，哥哥，回来啦。我退院了！虽说活动了下自己久违的身体……果然感觉不错喔。虽说体力已经衰退得不像话了。不单单是灵体，看来以后得多多用身体活动活动呢～反省，反省」

「…………」

我呆若木鸡。这副光景……彷彿把至今为止我所积攒的抑郁的感情全部轰飞了一般。不知不觉地……想哭出来。然后，想大笑出来。啊啊，这样啊……。是这样 啊……一个人为点小事烦恼半天……最后，只要大家在一起，总会不知不觉地消除烦恼啊……。眼前是大家……我的朋友们正在积极的準备着这个直到不久之前为止 还是我和赫米斯为主体的派对。前辈虽说一脸慵懒，也还是在打扫着房间。铃音在做摺纸装饰。阳慈在干力气活，绫似乎在重新对照必要的物品。伞飘在房间上空俯 视这全体作出指示。……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画面。

「……后辈？」

我不知不觉倾下了身子。明明感觉到大家很意外的视线，我却不敢抬起头。……抬起头的话，肯定会被大家看到我涨得通红的脸……。

所以我只好从喉咙里挤出了字眼。

「没、没什么」

「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吧你……」

都说到这份上了，然而，前辈还是若有所觉地停住了口。一瞬间，我以为是她发觉到了我眼角溢出的泪水，看来还不是这样。倒不如说，是她理解成我还在生气了吧。于是，她重新用有点生硬的语气，向伫在房门的我开口道。

「那个……后、后辈。总之……。……抱歉哈」

「！」

这句「抱歉」彷彿一个小型的奇蹟。我比在场的任何人都了解这一点。打交道多年的阳慈虽然也有些惊奇……但没有我这样感到震撼吧。『前辈向我道歉』这件事其实在我跟前辈之间有着非常深远的意义。所以……。我也要满怀诚意地回应她。这也是我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之一。

我擦去盈眶的眼泪，郑重的面对她。……迎接我的是，自那次毕业典礼以来，久违的，她由正面直视我的视线。

「不……是我不好……『纱鸟』」

「……也，也是啊」

理解了我的回答的含意后，纱鸟忽的恢複为平常的『前辈』沖我微笑着。大概是因为其他人对我突然直呼前辈名字有些惊讶的缘故吧，前辈也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再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接着，紧随前辈，其他人也挨个对我开口了。

铃音扭扭捏捏的站到我面前。

「对不起……萤。我发脾气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但是，可能在萤看来，我总是蛮不讲理吧。我觉得虽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但同时，我也应该好好道歉。对不起……萤。不、不过，那个，我经常沖你发火的理由，还是先让我，再隐藏下去……吧？」

「铃音……。我也，抱歉。朋友间发脾气的理由，也许根本就没有说明白的必要吧。这都是该我自己好好揣测的吧。所以……对不起。我太迟钝了……虽然我也对自己的迟钝心知肚明，可这也不是想改就能轻易改掉的……所以……」

铃音对我的道歉用一句「嗯」轻笑过，然后，阳慈来到我跟前。

「……我，是有点太，得意忘形了吧。不过醉心于恋爱这一点我至今都认为是没有错的。可是……如果沉迷到跟伙伴都疏远了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抱歉了。我啊，最近尽在谈萤子的事，没怎么好好跟你交心了……吧」

「我 才该说对不起。阳慈你可能不太清楚……事实上，各种意义上来讲，我都非得跟你道歉不可啊。虽说现在这具体的情况还不能给你有个交待……但是，对不起。本 来，作为朋友，应该对阳慈的恋爱笑着祝福，出谋划策的……。但是，我自己这边倒闹出不小的乱子，连给你出谋划策都做不到……真是对不起」

说完，我深深的低下了头。阳慈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我的脑袋，笑道「这就算一笔勾销了」，于是我也抬头露出笑容。

阳慈退后，这次轮到了绫。我比她先一步开口。

「对不起，绫。好不容易开聚会，气氛又变成这样……」

「没 关係。……看着式见君敞开心扉的样子呢。我呢……我也，应该努把力吧。我……总是在客气、推让。不对……客气这个词只有说起来好听……换言之，就是擅自在 自己和别人中间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明明大家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我竖起『墙壁』的。我却自己把自己围起来了。对式见君，也一样。所以……」

绫突然紧紧地闭上眼睛，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用尽自己全部的勇气一般，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说道。

「所以，从今天开始，能不能也让我加入伙伴呢？我也想……和大家一起活动，可以吗？」

「……不要」

我笑眯眯的说道。绫吃惊的望着我。我保持着笑容，继续说。

「用不着这么正儿八经的请求吧。话说回来……说我和大家对你没有隔阂的，不正是绫你自己嘛。所以啊，只要绫你自己的『墙壁』消失的话……从这一瞬间起，我们不就已经是朋友了吗？现在才请求成为朋友，我们可不要。归根结底，允许的权利早就没了嘛。绫早就是我们的朋友了」

「谢谢你……式见君」

「禁止感谢」

「……呵呵。多多关照了，式见君。这回就不是『过去的友人』……而是以朋友的形式」

「好的……多多关照，绫」

绫和我握完手之后，精神十足的呼道「接下来加油準备吧～」走回房间。她走了之后……最后，伞很尴尬的来到我身边。

「欧尼酱……」

不是哥哥，而是欧尼酱。看来不是被逼无奈，就是打算说真心话了。接着，她一声不吭的低下了头。

「我 呢……到现在为止，都在逃避。今天退了院……然后，现在才发觉到。在体验到自己身体活动起来的困难后……我终于，明白了。我只是一味的逃避到欧尼酱这里。 当然……在当时生死界限左右徘徊不定时，这也是必要的。但是……从那以后我又不自觉的进行了好多次灵魂出窍……这大概只是因为，我还在任**。不是因为和 大家是朋友才过来……而是为了忘记现实，而来吧。我果然，不太诚实，呢」

我轻轻的将手搭在说完话后泄了气的伞的头上。然后，温柔的对她说。

「不，我才该道歉，伞。如果哥哥能早早认识到你的不安的话，你也不会只剩下逃避这个选择就了事了吧。」

「……哥哥」

听完我的话，伞彷彿恢複了平静，抬眼望着我。忽的，她把头靠在了我的胸前，三秒过后，又恢複了平日的笑脸站开了。

「下次来的时候，我会用自己的身体过来的！然后，会加大攻势哦～。做好心理準备吧，哥哥！」

「攻、攻势是啥」

「嘻嘻，保密！」

伞沖我做了个鬼脸，一边喊着「大家都别偷懒好好準备嘛～」，回到了他们身边。而大家则齐声指责道「你光在瞎指挥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我也终于，重重的放下了悬在心上的大石，向前，迈出一步。向着大家所在的房间……跨过了，门槛。

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我再次，深深的鞠了一躬。

「对不起！」

虽然给每个人都道歉了，但是，我想不再郑重的表示出自己的歉意是不行的。毫无做作的。单纯的。不带任何借口和虚伪，向大家表示歉意……我想不这么做是不行的。在我深深低下自己的头时，前辈又用平时的口气抬高了声音。

「的确如此啊～。既然后辈严重伤害到了我幼小的心灵，看来派对的预算更需要增加了～」

接着，铃音趁势说。

「啊，那我想搭一座水果山！」

阳慈也不落后。

「买些大家都能玩的游戏吧！」

连绫也特地掺了进来。

「不买柠檬糖可是不行的！」

伞也开始得意忘形。

「啊，那我的晚礼服也顺便……」

「驳回」

我用这两个字，冷冷的回应。伞伤心道「怎么能这～样」，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刚才的阴暗心情，彷彿从来就不存在似的。

我也总算理解到，至今为止自己所烦恼的，儘是些小家子气的琐事。所以我觉得……现在……此时的我，是有资格接她回来的。

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大家都彷彿洞悉了一切般的看着我。这次的事态我明明一点都没说出来。即使如此，大家都有所察觉了。

前辈像代表一样，站了出来。

「后辈，人手还不够吧。还有个必须得帮我们干活的家伙，没来吧」

「……是赫米斯吗？」

「别装蒜了，后辈。还有，别小瞧我们。……我们也很清楚的。先不说耀……赫米斯那家伙……即使是认识的，也算不上朋友。对吧？」

「啊……。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我 知道的。我相信，你讨厌别人，肯定有什么根据的。其实我也很在意的。我调查了一下赫米斯的背景。不调查不知道，一调查吓一跳……总之，他自己所说的个人信 息全是假的。红叶高中在籍的学生里没有他这个人，并且，他岂止没在别墅里住，根本就是在附近的旅馆住下的。旅馆……也就是说，他是出于某种目的，才会来这 里的吧？

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其实都觉得他很危险。刚才已经说过了吧，我们大家都太顾虑了，连这种显而易见的事都没说出来。……我也是，平 时这种背地里说人坏话的事我也不喜欢干啊……。但是，赫米斯的问题，已经严重到了连背地说坏话都顾忌不得了。这种理由有点暧昧了是很抱歉……但总之，那家 伙，很危险。他在我们身边，本来就不会有好事……。更何况……。单独在小幽身边……」

「前辈……。果然还是你明察秋毫……啊。」

「哈哈。毕竟我是部长嘛。虽然幽灵方面我不在行……但除此之外的事，我还是很可靠的。而且，我站在你这一边。」

「前辈……」

我和前辈激动的对视着，直到一旁的绫、伞还有铃音同时「咳咳！」的极其不自然的清起嗓子。

然后……我环视大家……我知道，现在的话不需要其余的言语，然后只宣告道。

「……我出发了」

大家回视着我……然后，也用一句话，回应道。

『走好』

得到了大家的回应后……下一瞬间，我向玄关跑去。我有一种既视感。方才不久前……我也这么跑向了玄关。

但是……这个既视感和现在相比，纵然场景一模一样，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奔跑而出的人的表情……完全，不同。

我感受着内心中温暖的坚强……飞奔出去。并非鲁莽无谋的跑。我很冷静。心中，充满从容。……以内心坚强的自我，奔跑着。

不可思议的是，现在的我，甚至觉得「想去死」的压迫都已是琐碎的小事了。

２

黑夜的帷幕开始缓缓降临，这风景彷彿处于光与暗的境界线上一般。以往的话此时此景会让人感到强烈的乡愁以及世间的悲哀，然而今天不同。「暗」与象徵着不安 的「夜」，此刻却带来了随后欢乐的派对的预感。我又再次体会到了只要有心，世界给你的感受会有如此大的区别。我心乘着顺风，开始了行动。

『喂，式见君？有什么事吗？』

赫米斯惯例般的以明朗的口气接了电话。我深吸一口气……再次下了决心，不带一丝胆怯的告诉他。

「让我见小幽」

『…………』

平常的话，这充其量是笑笑然后答应的事。但是，赫米斯似乎从我郑重其事的，毫无动摇的语调中，揣测出了这句话的真正意义。片刻沉默后，他用极其冷酷的声音……本性的声音，回覆道。

『……我要是说不呢？』

透过电话，赫米斯穿射性的，能轻而易举令对方的心屈服的声音迴响着。然而，我已经不再会为此动摇了。

「不请我自会来」

『真不够冷静呢。一点都不像式见君。我很讨厌你这样啊』

「随你讨厌」

『式见君，别冲动嘛。你现在气在头上的。冷静。冷静下来，再跟我说』

「是啊。我现在不冷静。我现在气在头上。我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