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少年回神之后,一切都已经结束。
头顶上满布着乌云,漆黑的天空彷佛早已忘记阳光是什么模样。在这片没有半点绿意的荒凉大地上,放眼望去,全都是死者洒出的鲜血。
——死亡。
少年眼前呈现出来的,是一望无际的死亡。
这些全都是吸血鬼的尸骸。是随侍在王身边,强而有力的精锐。这些拥有压倒性实力的吸血鬼全都横在少年眼前,没有残留半点生气。
除此之外,魔界最强种族的王——『鲜血皇帝』,也与他的臣子一起躺在少年的脚边。
「这是……我做的吗?」
他完全没有记忆。
而且,眼前这情况直指出他赢得了这场战争。
一阵徐风——是魔界特有的、夹带着血腥和肉腥味的风,撩起了少年的头髮。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头髮变长了。
一头比起身高还长的头髮,在乾涩的风中轻轻摆荡。彷佛妖艳的魔女特有的美丽长发。
「哥哥……」
一声熟悉而稚嫩的少女声音传入少年的耳中。这声呼唤,让他想起他与吸血鬼王交战的动机。
他望向声音源头,看到心爱妹妹的身影。妹妹儘管脸和身上的衣服都沾染了鲜血和污泥,但没有明显的外伤。她还活着。
「榭莉雅!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呀……」
少年迈步跑向妹妹,却在跨出第一步之后即刻停了下来。
——因为他心爱的妹妹,正以畏惧的眼光看着他。
那是人类凝视着魔族的眼神;注视着异样怪物的眼神。
「……我失手了呀。」
少年就好比双脚被针线缝在地板上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掌上。
掌中还留着没有半分实感的空虚胜利滋味,以及自己变成恐怖怪物的茫然感受。
十年前——
衔接人魔两界的『穴门』,只有拥有魔力的人才能通过。儘管人类之中有许多人能够及早预期『穴门』出现,并即时行动,但仍有不少无辜的人被捲入『穴门』带来的灾祸之中。
一般人在不经意的情况下落入忽然张开的『穴门』、误入魔界的情况,俗称『神隐』。
「■■■?▲▲▲?喔——用日文怎么样呢?用日文能沟通吗?」
一处森林里,包围在人界前所未见的漆黑树丛之中,一名青年凝视着身上满是泥泞的少年。
少年回望着他——这名青年不知从何而来,他以翩然的身段将来袭的魔物用一把火全部烧尽。
「喔?好像听得懂呀?是来自日本的小鬼呀。」
「……叔叔,是谁?」
「不要叫叔叔,叫哥哥!臭小鬼!我叫朱利亚斯·豪尔格,是世界最强的男人。」
这名青年——朱利亚斯扬起一抹傲慢的笑容说:
「看你的年纪……大概七、八岁吧——喂,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少年面无表情地回了话: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等我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来到这个地方了。」
「……啊?你丧失记忆了呀?我是有听说过,被『神隐』的人都会出现记忆跟精神方面的障碍啦……真麻烦。」
「…………」
「不过臭小鬼,你说你丧失记忆了……」
朱利亚斯边说边将视线挪到少年身后的方向。
「那你拚命想保护的那个小女孩是谁咧?」
少年身后躺着一个年纪比他更小的女孩。她在刚才遭到怪物袭击时,过于惊吓而昏迷着。
「我不知道……她叫做榭莉雅,是跟我一样……忽然就发现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的……我们是昨天碰到的……」
「昨天?我说,你们认识的时间也太短了吧?不过……短归短,你倒是满拚命地想要保护她的嘛——你明明没什么力气,却背着她到处逃……你要是把她丢下,自己一个人逃跑应该逃得掉吧?」
「我……就是觉得,一定得保护她。」
少年抬起头,正面凝视着朱利亚斯。
「因为男生应该保护女生。」
那一双稚嫩却清澈的眼眸,让朱利亚斯整个人呆愣住了。随后他扬起嘴角,显露出愉悦的笑容。
「很好!我欣赏你,臭小鬼。」
他蹲下来,将手伸向少年的五分裤。
「你——你想干什么啦!快放开我!」
「你别慌,我没有恋男童癖——喔,有了有了。」
朱利亚斯将短裤上缘露出的三角裤鬆紧带部分向外翻开,上面用油性奇异笔写了几个平假名。
「哈哈,该找一下的时候还是要找——奥小鬼,你可以开心一点了。这里写了你的名字喔。」
「那个,我也看过了……可是名字的部分……」
「嗯?喔~原来如此,名字的部分沾到泥土,没办法分辨了呀……姓『麻上』呀?呼,」
朱利亚斯轻轻吐了一口气,随后将手从少年的内裤上抽了回来——由于他原本将鬆紧带的部分拉得很开,一下子鬆手弹回去,『啪』地一声打在少年腰上。
「喂,臭小鬼,从今以后你就叫『悠理』。」
「咦?」
「这是我小时候爱用的昵称,给你刚好……至于汉字嘛,就随便吧。」
他边说边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支笔,在少年身上的T恤上大大地写了几个汉字——『麻上悠理』。
「你、你干什么啦!呜哇!好俗喔——」
少年大声嚷嚷着。
「你想变强吗,臭小鬼?强到至少可以用自己的双手,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朱利亚斯说:
「我来让你——变成世界第二强的男人吧。」
随后,悠理便成了朱利亚斯的徒弟,并和榭莉雅以兄妹的关係开始生活。
不属于任何机构的自由魔法使·朱利亚斯,在面对必须向各级机关申请才能使用的『穴门』时,他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恣意通行使用。而悠理就在朱利亚斯的带领之下,不断往返于人魔两界。
回到人界的时候,悠理其实从没想过要寻找他的家人。
由于他没有记忆,所以对于家人和故乡都没有任何依恋。再加上身边有朱利亚斯和榭莉雅陪伴,他也从未感到孤独。
而跟着朱利亚斯自由来去于人魔两界的过程中,悠理每天的生活就是不断地修行与战斗。
其后时光飞逝,直到三年前——
基于某个缘故,悠理、朱利亚斯,以及榭莉雅三人深深牵扯进了吸血鬼和魔女之间,横跨冗长岁月的纷争之中。
从结果来说,这场战争在麻上悠理的强势力量之下终结,并且在与『鲜血皇帝』一战之后成为了『世界最强』之人。
在『觉醒』的瞬间,悠理的头髮莫名地变长。变得很长很长。
——彷佛魔女一般。
由于他顶着一头艳丽的长髮,加上世人普遍认为,除了魔女之外没有人能够打倒吸血鬼之王。于是,从旁观看这场决斗的人,便将悠理误认成了『魔女』。
其后,不知不觉之间更进一步得到了『灾厄之黑魔女』的称号。
「……嗯?」
「你醒了呀?」
悠理睁开眼睛的同时,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映入了他的眼帘。
「社……这里是哪里?」
「学校的医务室。你在这里整整睡了一天。」
「这样啊。」
「啊,你还得继续休养才行——」
「我没事了啦。」
悠理不顾社担心地制止,执意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取下头上缠的绷带,随后「哼!」地一声,以肌肉用力震碎了包裹在左手臂上的石膏:就连右手手腕上插的点滴,也被他粗鲁地拔起来丢掉。
「嗯,没事了。」
看他反覆屈张左手掌关节,社冷不防地愣了一下。
「……真是异常的恢複能力。虽然魔法使受伤会比一般人还快复原,但就算是这样……」
「嗯,我在这方面好像非常厉害。大部分的伤我只要稍微躺一下就会好了——不说这个,社,昨天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就跟你的预期……不对,应该说跟你的计画一样。」
社说。
——昨天,辻十四郎勉强捡回一条命地扔下了自己的道具,一个人从圣春学园底下最深层的地下室中逃走。
他毫不犹豫地把社丢下的态度,乾脆得令人惊讶。
随后,迟来的警报声终于响起。察觉到这起事件的诸多魔法使,也聚集到了悠理跟社的身边。
在众人要求他们解释当下到底发生什么事的同时,社才带着内心的觉悟準备开口,枕着她大腿躺在地上的悠理却先一步出了声:
『我们看到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觉得他很可疑,便跟着他一路追过来之后发生战斗,不过刚刚让他逃走了。我身上的伤全都是那个男人打的。』
随便编造了这么一个谎言之后,悠理随即晕了过去。
『现在大家好像都还相信你说的话,不过要是他们深入调查,结果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就是了……」
「这样啊……总之,能矇混过关真的是太好了。」
悠理鬆了一口气说。然而,社却忽然显露出一脸感伤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带着歉疚的语气开了口:
「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
「在此之前,我都是听从博士的指示,就这样活到现在。我的存在就只为了这个目的。但是,我却被博士这么轻易地抛弃了……不,我被抛弃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是我先背叛博士的。」
(竟然说自己是主动背叛的一方……)
悠理呆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女孩遭到她的博士如此对待,却完全没有怨言……不过,看起来也不存在所谓的敬意就是了。
对社来说,听从创生父亲命令行事的这个行为準则,背后似乎不存在任何情念,只是必然的规则罢了。
「如果我要贯彻自己的使命,就应该追着博士离开;如果我要把法理摆在前面,就应该对骑士团全盘托出一切事实经过,接受惩罚……但是,现在的我却什么也没做,只是任由命运摆布。」
社带着渴求浮木的眼神凝视着悠理。
「我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我怎么会知道咧。」
悠理语带叹息,也带了点拒绝意味地说:
「这又不是我该决定的事,你要自己决定啦。」
「我要……自己决定?」
「我说,『该怎么做』这种事不要去想比较好。虽然这种义务和使命之类的信念也不是不好……不过我个人实在不喜欢这种东西。」
他说:
「真正重要的是『你想怎么做』吧?」
「我想怎么做……」
「我不出手打你,但出手揍那个叫做十四郎的博士,这都是基于我的想法去做的事。所以你不需要觉得欠了我什么;或者你要恨我也可以,我早有这种觉悟了。」
「…………」
「对骑士团的人撒谎也是我自作主张的事。因为就这么跟你分开,我会觉得寂寞啦。」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