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沒有人關心打敗傳說中的魔王的傳說中的勇者之後怎麼了

我无法在第一时间理解龙崎所说的话。

圣传说中学应该不想和麻樱中学或龙王先生起纠纷才对。所以，如果把误闯进来的龙崎抓住的人是流流土副校长，那么不是早就应该在引起纠纷之前，把龙崎送回麻樱中学了吗？

「为什么副校长要把龙崎藏起来？」

我百思不解，于是问道。流流土副校长脸上仍然挂着冷酷的微笑，用充满稚气的声音回答：

「那当然是……因为，在下没有要把她送回去的意思，所以才把她藏起来的啊。」

这出人意表的答案，让我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我再次确认：

「那个……校长想要找出龙崎，对吧？所以老师们也一起在找，对吧？如果不把龙崎送回去，圣传说中学的在校生和毕业生都会很伤脑筋，对吧？」

「或许吧。但是『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

「抓住龙崎对副校长有什么好处？好吧，龙崎的经验值是很高没错啦，但是对副校长来说，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吧？因为你早就打倒过传说等级的魔王，获得传说等级的经验值，成为传说等级的勇者了啊。」

听到「传说等级的魔王」的瞬间，流流土副校长的眼神才第一次动了一下。

「这和你无关，游佐英雄同学。不要让在下想起多余的事。」

流流土副校长带着愠怒的表情这么说，同一时间，一双有如大天使般的白色翅膀，在她的背后展开。当我意识到那并不是流流土副校长的翅膀，而是她身后那只巨大召唤兽──白龙的翅膀时……

「嘎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白龙剧烈地摆动头部，把我撞飞。

「哇啊！」

我像高尔夫球一样被击飞，坠落在摆放在大教堂内的长凳上。我听到「啪叽」一声，从我身体的某处传来。

「英雄！」

原本挡在龙崎前方的我，一瞬间就被击溃。她用悲痛的声音大喊，同时试图奔向我。然而，流流土副校长却用她小巧的手，拉住了龙崎身上那件破洋装的裙摆。

「等等，你不能过去。」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

龙崎也抓住洋装的下摆拉扯，但该说她不愧是最弱的魔王吗？龙崎虚弱的腕力竟然连小女孩的手都甩不掉。她和流流土副校长势均力敌地拉扯着裙摆良久，在一旁看来，两人就像是在玩什么游戏似的。

「放开你的小手！如果你想要本宫的经验值，用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要是你没有把死亡证明书交给勇者公会，就不能得到经验值了，对不对？可是，如果你拿着本宫的死亡证明书去勇者公会，你就会因为违反命令，而被校长痛骂一顿喔！」

龙崎虽然害怕，却仍坚强地用道理反驳。我倒在长凳上，承受着贯穿全身的刺痛，完全站不起来，只能听着她们的对话。

我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龙崎说的没错，流流土副校长无法得到龙崎的经验值。

「既然如此，你到底为什么不惜欺骗其他老师，也要把龙崎藏起来呢……？」

我试图站起来，但是没办法。看来我的脚似乎因为刚才的冲击而骨折了。

不过，不要紧。我的腰包里有妈妈烤给我的饼乾，我可以用回覆魔法波伊米回覆。我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腰包，小心不被流流土副校长发现……

「呜呜！」

激烈的疼痛直冲我的脑门。我的手臂动不了……原来我的手也骨折了。就算我想动，也无法施力，就连指头也不能动。我的全身都无法动弹了。

「对了……机械手臂！」

我想到可以用机械手臂拿出口袋里的饼乾，于是吟唱了剑咒。然而……什么都没出现。可能是因为身体太过疼痛，精神无法集中，所以咒语才没有成功。

「可恶……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回覆了……」

流流土副校长无视于因为无法动弹而焦急不已的我，用力拉扯龙崎洋装的下摆。

「呀啊啊！」

被用力一拉的龙崎顿时失去平衡，往前倒去。这时流流土副校长趴上龙崎的背，就像乌龟妈妈背上的小乌龟一样，紧抱着龙崎。虽然这幅情景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小女孩在跟姊姊玩，但基本上是非常危险的状况。

「在下并不需要死亡证明书。龙崎流娜同学，你是乙姬的女儿，与海之魔王……跟乙姬一样，只要浸泡在海水里，就能从大海接受无限的生命力。无论受到多少损伤，都会无限回覆，对吧？」

「那、那种事和你有什么关係？」

「嘎噜噜噜噜──！」

加姆咬住流流土副校长，试图拯救龙崎。然而白龙只振了一下翅膀，就把只有脸长得恐怖的吉娃娃加姆给震飞了。

「嘎噜呜呜呜──！」

「加姆！」

龙崎大喊。加姆撞破了彩绘玻璃，飞到大教堂外面去了。龙崎瞪着身后的流流土副校长，用力挣扎着，试图把趴在背后的她甩下来。流流土副校长为了不被甩开，于是用她短短的手臂紧抱住龙崎。

「放开，小不点副校长！不要碰本宫！」

「怎么会有这么弱的魔力……你连把在下从背上甩开都办不到吗？所谓最弱魔王的谣传，看来是真的呢。」

「你明明是勇者，却欺负加姆和英雄，未免也太过分了！」

「你再挣扎也没用，在下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因为，在下从很久之前就想要你了。」

「想……想要本宫？为什么？」

龙崎带着嫌恶的表情回头这么问，流流土副校长则带着作梦般陶醉的表情，用丰腴的脸颊磨蹭起龙崎蓬鬆的捲髮。

「在下想要的，是一个『不死的魔王』……」

「不死的魔王？」

「袭击麻樱岛的二年级学生天竺弗利特同学在向在下报告事情的始末时，提到了一个具有无限回覆能力的魔王。从那个时候开始，在下就一直想要把她弄到手。」

「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在下知道对方是龙王之女，所以如果随便出手，一定马上就被抢回去。但是，在下一直以来都在觊觎着你，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想得到你唷……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配合，自己迷路闯了进来。」

趴在龙崎背上的流流土副校长回过头使了一个眼色后，便从龙崎的背后跳了下来。而就在同一时间，白龙便用前脚的爪子抓住龙崎，把她高高提起。

「呀啊啊啊！」

龙崎万分恐惧，脸色发白。流流土副校长开心地呵呵笑着。

「你……你想对本宫做什么？」

「这附近有一座无人岛。再过不久，就是住宿生聚集到餐厅吃晚餐的时间了，教师们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那里。趁着这个时候，在下会把你带去那座与这里有些距离的无人岛上。没有人，只有一块小岩石的岛……涨潮时，它就会沉入海面下，因此在地图上也找不到那座岛。在下要让你在那座岛上的洞窟里，当在下永远的对手。」

「如果是要玩牵手唱童谣的游戏，本宫很擅长喔。」

「不是那种对手。」

「本宫很不擅长黑白棋那种需要用脑力的游戏，而UNO又有很多因地而异的规矩，所以你还是去找别的魔王比较好。」

「勇者需要魔王当对手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战斗。」

流流土副校长将双手在胸前拍了一下，露出微笑。

「战斗的对手？」

我忍不住大喊，连脚骨折的痛都忘了。

「你是笨蛋吗？你明明知道龙崎是最弱的魔王，为什么……」

「不管是最弱的魔王或是稍微强一点的魔王，对身为传说等级勇者的在下来说，都只要用一个攻击魔法就能解决了，所以没有差别。毕竟，无论是体力一百点的怪物或是一千点的怪物，在能损血一万点的魔法面前，都是一样的啊。」

流流土副校长用可爱的声音说道。

「可是，龙崎同学只要浸在海水里，无论受到多少损伤，都能无限回覆，对吧？换言之，只要让龙崎同学一直维持浸在海水里的状态，那么在下就能永远不停地攻击了。」

「等等……本宫虽然会无限回覆，可是遭到攻击的时候还是会痛耶！」

被白龙抓住的龙崎大喊道，流流土副校长继续微笑着。

「那又怎样？那和在下无关唷。在下只是想要和一个不死的魔王永远进行战斗而已。你只要满足我的愿望就好了。」

「你疯了吗？龙崎又不是沙包！」

「因为她是魔王啊……沙包被破坏掉会很可惜，但若是魔王被破坏的话，这个世界反而会变得更好一些呢。」

「那是勇者应该说的台词吗！」

全身无法动弹的我，只能用言语反抗。于是，流流土副校长用她的大眼睛往我瞥了一眼，接着平静地说：

「正因为是勇者，所以在下才会这么说。有很多事情，是你这种勇者候选生无法理解的，是一定要当上勇者之后才能理解的……是要不断追着魔王，进行一场又一场的殊死战之后，才能理解的。」

语毕，流流土副校长抬头望向白龙。看起来充满稚气的侧脸，不知为何流露出深深的哀伤。

「以前，在在下担任教职之前，曾经找过一阵子工作。提升勇者等级，想办法找到好一点的工作……一开始在下只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参加战斗的。而在驱逐废墟里的流浪怪物之类的小任务中，我得知一名传说等级魔王存在的事实。他是暗杀者魔王……他有着极高的魔力，总是只身攻陷敌阵。当时，只要他的指尖动一下，世界的平衡和人类的历史就会产生剧烈的变动。」

明明是在叙述一个恐怖魔王的故事，但不知为何，流流土副校长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带有一丝怀念。

「除了被他锁定的目标，就连被聘请来当作保镳的勇者，也相继牺牲，人数高达数百人。于是，他便成为了传说等级的魔王……当时，在下才刚从见习勇者的等级毕业。在下第一次听到他的故事时，不禁对他的可怕以及自己的渺小感到绝望而颤抖。无论实力或身高都微不足道的在下，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当时……在下就想要打倒这个人。」

流流土副校长用一种不符合她童稚的外表，同时不像僧侣系勇者的积极口吻说道。

「在下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他。为了打倒具有压倒性优势的他，在下牺牲了睡眠时间，苦读魔法书，学习新的咒语。为了成为一个足以打倒他的勇者，在下每天都透过狩猎流浪怪兽来赚取经验值，付出许多努力。只要变得更有力量，在下就不再是他可以无视的人了。只要能破坏他用来阻挡所有勇者的封印，用猛攻的方式打倒为了保护他而袭来的怪物，抵达最后魔王的谒见厅，站在他的面前。他就不得不正视在下，再也不能无视于在下的存在了……」

流流土副校长将被修道服过长的袖子覆盖住的双手轻轻地交叠在胸前。她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诉说魔王恶事的勇者，简直就像是……

「在下不断提升自己的勇者等级，拚命地学会艰涩的魔法。一有空就收集魔王的资料，研究攻略方法。魔王比较怕什么系的魔法……战斗力、耐力、魔力、速度又各是多少……该用什么顺序使用补助魔法……攻击魔法应该要在什么时机使用……在下查出魔王藏身的要塞位置，研究它的构造，掌握了他房间的所在位置、睡眠时间是几点到几点。他在暗杀工作的前一天，都一定会睡足八小时，做好万全的準备，因此在下认为他应该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而他在暗杀结束后的那一天，则有熬夜举杯庆祝的习惯。如果要动手，这应该是最好的时机……」

「那些行为不是很像跟蹤狂吗？」

龙崎露出惊恐的神色吐槽。没错，其实我也跟龙崎有一样的想法──我刚才就觉得，她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坠入爱河的人，或是跟蹤狂。

这时，流流土副校长满脸通红，小巧的双手握紧拳头。

「才不是！在下只是为了打倒魔王而拚命努力而已！」

「你也不用那么生气吧。」

「你要是敢愚弄身为勇者的在下，在下可不会饶你喔。」

「所以，你在做了那么周全的準备之后，就打倒魔王了？」

龙崎问道。流流土副校长微微颔首。

「是的，在下每天不断地追着魔王、追着魔王，最后来到魔王面前时，在下感到全身都在颤抖。魔王那细长的眼睛──以往从来不曾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在望向在下的时候，第一次有所动摇。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在下高兴得像是升天了一般。过去魔王根本不屑一顾的在下，想要将自己的实力、在下为了魔王而累积至今的努力，以及在下全心付出的一切，全部投向魔王。」

流流土副校长这么说着，一双大眼变得稍微湿润了些。总觉得，与其说她是在诉说打倒魔王的当年勇，倒不如……

「在战斗的时候，即使队伍数度濒临全灭的危机，在下也拚命地回覆，继续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几十个小时的战斗，简直就像梦境一样。结束之后，反而觉得宛如只是一瞬间的事。最后，魔王用尽了魔力，无法使用回覆魔法，于是在下一行人便打倒了他。由于这件事实在太惊人，因此勇者日报用了一整版来报导，在下与伙伴们也因此成为了传说等级的勇者。之后，在下也一偿所愿，来到圣传说中学担任教职……而且，职位竟然是副校长。」

「这不是很好吗？恭喜你。既然找到了理想的工作，不就什么都不需要了吗？快把本宫放开吧。」

龙崎要求道，但流流土副校长却摇摇头。

「打倒魔王、找到理想的工作……在下一直以为那是在下所要的。但原来并不是，原来那并不是在下所要的。打倒魔王的那一天，在下非常高兴地和同队伍的勇者伙伴们举杯庆祝……然而，隔天醒来之后，却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某种热情变冷了。魔王死掉后，直到现在，在下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该去哪里才好……以前一直拚命读的魔王攻略魔法书，如今也没必要了。再也不用去酒吧搜集魔王的资讯，再也不用为了寻找魔王而在草原上徘徊，强大的魔力也再也无用武之地……在下到底该做什么，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啊，那种心情，本宫稍微能够体会唷。本宫在暑假期间一直沉迷于打电动，最后虽然破关了，但是却突然变得没事可做，本宫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以什么为乐而活了……心情非常绝望呢。幸好有贝尔琪在，本宫才不用那么难过……」

龙崎，你明明被这个人抓住，为什么还要附和她的话啦！人好也有个限度吧！忽然间，龙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地，扬起视线──

「对了！本宫是因为很喜欢那个游戏，而游戏结束后，就不能再玩了，所以才会觉得寂寞。换句话说，其实你也是喜欢那个魔王的。」

「啊……？」

流流土副校长瞪大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焦急得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你……你在说些什么啊？不但说人是跟蹤狂，还说在下……喜、喜欢魔王那种人……没礼貌也该有个限度！」

「啊，本宫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难道真的被本宫说中了？」

我在看见流流土副校长表情变化的瞬间，虽然感到意外，但也觉得龙崎好像真的说中了。龙崎虽然是个天然呆魔王，但有的时候真的还挺敏锐的。

然而，世上没有人在心事被戳破后，还愿意承认的。所以，一般人都知道视情况适可而止。但是，天然呆魔王龙崎却总是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一定不知道应该要察言观色，或是把话说得委婉一些。果然，流流土副校长的心事被戳破后，双手紧紧地握拳，愤怒而激动地摇着头，大喊道：

「骯髒的魔王！在下已经说过，在下不会原谅你用那种荒唐的戏言来愚弄在下的！」

「你用英文说话，本宫听不懂喔。」

「在下说的是日文！」

「你为什么要生气呢？本宫是认真要和你讨论人生的烦恼呢。」

「为什么身为传说等级勇者的在下，非得和你这种下贱的魔王讨论人生的烦恼不可！」

「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打倒魔王之后，心里像是出现一个空洞的事吗？那不就是人生的烦恼吗？你不用绑住本宫，本宫也愿意和你讨论啊。贝尔琪也常在本宫半夜觉得寂寞的时候，听本宫诉说想念英雄的心情呢。」

原来贝尔琪在龙宫城的时候是那样的啊。我本来还以为她很冷酷，没想到她这么好相处啊。

然而，龙崎愈是真挚地说出那些体贴的话，流流土副校长就愈是激动地继续摇头。

「……在下怎么可能是为了那种理由，而把你抓起来呢，龙崎同学。在下并没有对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感到后悔，所以没有必要和别人讨论人生。更别说是魔王了……！」

流流土副校长用她的大眼睛瞪着龙崎。

「在下是勇者……在下发现，就如同花朵不浇水就无法存活一般，在下也必须不断接受魔王的鲜血洗礼，才能活下去。在下只是想要一个可以永远和在下战斗的对手，但是在下却不小心打败了他，所以才感到一股空虚。只要手边有个『不死的魔王』，那种空虚感应该就会消失了……身为传说等级勇者的在下，只要一击就能把大部分的魔王消灭。但因为你不会死，所以在下就可以一直和你战斗，直到在下心满意足为止。」

仰望着龙崎的流流土副校长，脸上带着和她幼稚的外表不相称的……不，或许正因为她的外表充满稚气，所以才更显得邪恶的表情……然而，俯瞰着她的龙崎，却丝毫不畏惧，反而是用充满哀戚的眼神望着流流土副校长。流流土副校长发现这点后，皱起了细眉──

「……那是什么？你这个弱小的魔王，为什么要用那么哀怜的眼神看着在下？」

「不管你怎么打本宫，你心里的空洞也不会痊癒的。」

龙崎用那双有着刻划着上亿年历史的深海色眼眸，笔直地凝视着抬头仰望自己的流流土副校长。

「本宫也一样，不管在龙宫多么开心，不管贝尔琪对本宫多好，也无法填补本宫因为英雄不在身边，而产生的心的空洞。因为喜欢的人，是其他东西无法取代的。」

「喜、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