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在圖書館約會是魔王的嗜好

第二天，我决定一直忍到最后一刻，才告诉龙崎要去图书馆念书的事。因为假使这个消息泄漏出去，一定又会遭到魔王们的觊觎。

「游•佐•同学♪」

我走在走廊上时，忽然有个陌生的三年级学姐叫住了我。虽然我不认识她，但从名牌上的校徽颜色，就可以分辨出年级。一年级是铜色，二年级是银色，三年级则是金色。

我提高警觉，回答道：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我就直说了。我觉得我实力测验的成绩有点危险，所以想要得到游佐同学的经验值♪」

「很遗憾，我没办法给妳。」

「咦，什么？我听不见喔，大蚊淑女！」

召唤魔法一阵呼啸，接着一只闪耀着粉红色光芒的巨大蚊子赫然出现。这只蚊子和秃鹰差不多大，像针一样的口器长达五十公分以上。

『嗡嗡嗡嗡！』

蚊子发出独特的尖锐振翅声，朝我袭来。看来牠是想吸我的血和经验值吧，但是体型大归大，牠毕竟还是只蚊子，对于每天都在面对更可怕的魔王的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火焰放射……」

就在我正準备喊出剑咒烧死牠时……

「茶坊主！」

耳边传来织田的声音。啊，她就是「更可怕的魔王」之一。

穿着抹茶色和服的端茶人偶咻地飞来，将手中长柄杓里的热水朝蚊子淋下。

『嗡叽叽叽叽！』

翅膀淋湿的蚊子已经无法再飞起，只能倒在地上抽搐。

「织田志信……来了一个麻烦的家伙呢，呿。」

三年级学姐表情紧绷，飞快地转身逃走了。

织田走向我，一头黑色长髮和男生制服长外套的衣襬同时飘动着。她冷冷地瞥了一眼在地上抽搐的蚊子，接着无情地用靴子踩扁它。

「用这什么烦人的使魔啊。我最讨厌蚊子的振翅声、用指甲刮黑板的声音，还有保丽龙互相摩擦时发出的叽叽声了！」

「我懂我懂，谢谢妳救了我。」

我道谢后，织田挑起一边的眉毛，瞪着我。

「我才不是救你咧。游佐，听说你这家伙之前去了龙崎的房间？」

织田突然用右手抓住我的领口。织田身材高䠷，腕力也很强，因此我只好踮起脚。

「所以！你在龙崎的房里做了什么？」

「什么做什么，我在当她的家教啊。」

「家教？你教了她什么？」

「国文之类的啊，那有怎样吗？妳干嘛一大早就气呼呼的啊？」

「你这家伙该不会因为同情龙崎功课都不会，所以两人在密室里独处，最后签下更生证明书，把经验值送她了吧！」

织田愤怒的脸离我好近。顺带一提，所谓的更生证明书，就是表达「我不当勇者了」的证明书。魔王想获得经验值，就必须打倒勇者，再把他带去魔王医院，请医院检查死因并开立正式的死亡证明书。假如选择不杀死勇者，则必须让勇者签署更生证明书。因为如果决定更生、不再当勇者，那么虽然不是被杀死，也等于在社会上的身分遭到抹杀。

只要将证明书拿去魔王公会，魔王公会就会依照该勇者的等级来计算经验值，将经验值登记在该魔王的ID下。同时，勇者公会也会接到通知，将该勇者的ID删除。勇者所获得的经验值，也必须依照相同的程序，才能确实累计。

我有点离题了，现在回到主题。织田还是很生气，继续抓着我的胸口。

「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啊，要是签了更生证明书，我就不能当勇者了吧。」

「真的喔？不要忘了，你这家伙的经验值是属于我的喔！」

「不，也不是属于织田的。」

「那我现在就让它变成我的！」

织田说着并一把将我推开，顺势拔出她背后的长刀。我晃了一下，但马上站稳了脚步。

「等、等一下！这里是学校喔！不但禁止携带武器，战斗更是严格禁止的喔！」

「以统治天下为目标的我，有可能乖乖遵守别人订立的规矩吗？我想战斗的时候就要战斗！」

织田挥出长刀。

「天蛇斩！」

我慌忙地喊出剑咒，在千钧一髮之际挡住了织田的长刀攻击。织田的力道很强，我的脚往后滑了几公分。这一击是来真的，织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你这家伙的剑技果然很棒。打倒你之后，不但能取得经验值，我的刀法也会进步呢。」

「要是被老师发现了，不要说得不到经验值了，妳还会因为违反校规而被扣在校成绩，对魔王检定考很不利唷？」

「魔王检定考不是在十六岁的生日那天吗？那么久以后的事，谁会知道啊！我才不是等待杜鹃鸟叫的那种类型呢，想杀的时候就杀，这才是我的作风！」

织田再度朝我展开猛攻。由于她的攻击实在太猛烈，我光是挡住她的攻击，就已经精疲力竭。织田的残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她今天的愤怒也实在太夸张了。

「织田，妳为什么心情这么不好！」

「不是我心情不好，而是游佐的错！你的经验值是属于我的，你给我记清楚了，这个笨蛋！」

「所以，我说我的经验值不是织田的啊！」

「所以，我不是说了，我现在就要让它变成我的吗！你就乖乖地变成我的所有物吧，游佐──！」

她完全无法沟通。再这样应付她下去，我只会一直耗损体力，而且万一迟到了，也会影响在校成绩。我一边挡着织田的长刀攻击，一边移开身体的重心。

「解除！」

我解除了天蛇斩。织田使尽全力将长刀压向我，而现在支撑它的东西突然消失，于是她顿时往前倾倒。

「啊！」

「织田，动作再不快点，上课就要迟到啰！」

我匆匆忙忙地逃走。

「喂，站住，游佐，可恶！你这家伙，放学就给我等着瞧！」

织田压着因为撞到地面而发红的鼻子大吼道。喂、喂，妳打算放学后还要来找我麻烦喔？不管是在宿舍还是在学校，都会被攻击，这样下去怎么準备考试啊。该怎么办才好呢……

总之考试迫在眉睫了，至少在上课时认真一点好了，我是这么想的。第一节是国文课，现在在上古文。

我从小就在家听过许多关于我的祖先素盏呜尊的事迹，也经常阅读记载着那些事迹的『古事记』、『日本书记』、『出云国风土记』等文献，因此我还满擅长古文的。

（虽然想要认真上课，不过古文应该太简单了吧……要不要在课本下面偷偷练习我比较不擅长的汉字啊……）

我打开课本，不太专心地这么想着。

「好，今天我们要来学『悲怆』和『雅緻』的差别。有人知道吗──？」

打扮得像阴阳师的国文老师轻轻举起手，鼓励大家回答。

「悲怆」和「雅緻」都是平安时代日本人表示「美」的形容词。根据我在勇者补习班所学到的，「悲怆」指的是「迎向毁灭的虚无之美」，而「雅緻」则是「风雅」……也就是帅气或萌之类的，表示正向意义的形容词。

（简单啦、简单啦，我要举手吗……）

就在我準备举手的瞬间……

「有！」

劣等生魔王龙崎竟然难得地举了手。由于龙崎真的鲜少回答问题，因此我放下了正想举起的手。在课堂上的发言也会影响在校成绩，加油啊龙崎，洗刷劣等生魔王的名号吧……！

「好，龙崎同学。」

被国文老师点名后，龙崎便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平常在上课时，龙崎都会尽量缩着身子，不想被点到，因此难得遇到她可以回答的问题时，她看起来便分外高兴。

「一般认为，『悲怆』是虚无的美，『雅緻』是风雅的意思。例如内容多为失恋的《源氏物语》就是『悲怆』的文学，而将身边令人感动的小事以散文方式呈现的《枕草子》，则是『雅緻』的文学。」

嗯、嗯，就是这样，回答得很好！龙崎的答案很完美。她在回答时那充满自信的表情，就像摇着尾巴的幼犬一样，明明是个魔王却可爱到不行。

然而，老师却一脸遗憾地摇摇头。

「答错了，还有没有人知道──」

「咦？」

龙崎呆立在原处，像是在说「怎么可能？」。我也吓了一跳……这表示我的答案也错了吗？可是我在家里和在勇者补习班里学到的，都是这样啊？

黄泉原赶忙举手，对老师解释：

「老师！可是刚才公主的回答，是前来龙宫城的安德天皇亲口告诉龙宫城的耶？」

安德天皇是平家的栋樑•平清盛的孙子。平安时代末期，平家与源家展开战争，最后平家在坛浦之战中彻底败北。安德天皇的祖母说：「海浪之下也有城唷。」，便抱着年仅六岁的安德天皇跳下濑户内海。当时安德天皇所前往的「海浪下的城」，原来就是龙宫城啊……！

「可是，在魔王检定考里，这个答案并不正确。」

国文老师无情地丢出这句话。正因为方才龙崎自信满满，因此现在坐在椅子上的模样显得格外颓丧。黄泉原似乎很担心她的消沉，看起来相当慌张。

这样实在太可怜了。我心想或许是老师错了也说不定，于是也举起手，支持龙崎的说法。

「安德天皇算是平安语的母语人士，对吧？既然如此，刚才的说法应该是对的呀？」

「国文阅读测验中的『请回答作者这时的心情』这种题目，就算让作者来作答，也常常会答错。换言之，重要的不是事实，而是出题者的主观意识！在国文考试里，国文老师是独一无二、全知全能的存在，不顺着国文老师意思的人，将会成为失败者！」

「国文原来是这么魔王式的科目喔？」

「是的。如果明白这一点的话，就揣测老师的意图来回答吧──还有没有人知道──」

国文老师冷冷地说。这时，贝尔琪举起了手。

「好，贝尔琪同学。」

「我的名字是贝尔琪……两者的相异之处，在于『悲怆』的语尾变化和『雅緻』的语尾变化不同……我的名字是贝尔琪……」

「果然是机械魔王会回答的答案呢，一点感情也没有。好，还有没有人知道──」

国文老师的评语依然过分。贝尔琪虽然面无表情，但也只能被迫接受，于是看起来不太甘愿地坐了下来。要有心电感应能力，才有办法揣测国文老师的意图吧。其他同学也很疑惑，在底下窸窸窣窣地讨论着。

忽然间，班长举起了手。

「哎呀呀……我本来觉得要是我一下子就说出正确答案，会让课堂的气氛冷掉，所以一直保持沉默。没想到不管我说不说，气氛都一样冷啊。」

「好，黑姬同学，妳知道答案吗──？」

被老师点到后，班长露出自傲的笑容，充满自信地站了起来。

「不同之处是它们使用的时机。『悲怆』是勇者把魔王打倒时使用的形容词，应用範例则像是『等级只不过一百，就来挑战我这个魔王，结果这么轻易就被打败了，你这个〈悲怆〉的杂鱼勇者呀！你就在地狱里永眠吧！』等等。而『雅緻』则是魔王在打倒勇者之前，或是在打倒勇者的过程中使用的形容词，可以用在『等级只不过一百，就来挑战我这个魔王，还真是有〈雅緻〉啊！你就在地狱里永眠吧！』或是『没用的！你以为只凭那种程度的攻击力，就可以把我这个伟大的魔王打倒吗？还真是有〈雅緻〉啊！你就在地狱里永眠吧！』等的句子里。」

这也太奇怪了吧？※不是有雅緻，而是很奇怪。另外，也在地狱里永眠太久了。身为勇者的我，听见这样的範例，总觉得背后好像开始冒汗，对心脏似乎不太好。（编注：日文中，古语「雅緻」（をかし）音近于「奇怪」。）

然而，国文老师却笑盈盈地鼓掌。

「太棒了，不愧是黑姬同学，这个答案太完美了！魔王的答案，果然还是要这样才行。实力测验就快到了，各位也要多向黑姬同学学习。」

「咦咦咦──那样是正确答案？而且还是完美的答案？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我忍不住大喊道。国文老师皱起没有眉毛的眉头，望向我。

「游佐同学，上课时不要吵闹。」

「啊，对不起。」

我赶忙道歉，接着对老师说：

「可是，再怎么想，那两个单字的意思……好像不太对……」

「没有错啊，不过，你认为怎么样呢？」

「因为我用我的古语字典查了之后，发现『悲怆』和『雅緻』……」

我举起我就读勇者补习班时在书店买的厚厚一本古语字典，让老师看。于是，老师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你在古文课时，都用什么？」

「既然是古文课，当然是用古语字典啊。」

「喔，那就是你用错字典了，以后都用老师也在用的这本字典吧。」

老师出示给我看的字典，封面上写着「恶魔字典」。我记得那是一位叫做毕亚斯（Ambrose Bierce）的美国作家，以字典的形式，用黑色幽默的笔调撰写的书。

「咦……在魔王学校里，国文课都用这本字典吗……？」

「那当然，不然在体育课要怎么用？」

老师冷冷地说。

「我不知道你在勇者补习班学了什么，但是魔王学校里的教育方针，全都遵循着配合魔王检定考而制定的指导要领。所以如果你想拿到分数，就要依照这个方针作答，懂了吗？」

呃，我以为我早就已经很清楚了，结果我还是没习惯。认为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但是其实却搞错的问题，比一开始就不知道答案的问题还要麻烦、还要困难。

（所以即使是古文，也不能轻忽啊。要是没有把以前的考古题做熟，实力测验好像会很危险……）

要念的书又变多了，我不禁叹了口气。

第二节是理化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