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都會有心靈陰影

我好不容易逃离阿萝玛之后，用手机拨京的电话号码。

这时，我忽然很担心她的手机会不会在变恐龙的时候掉在堤防上，不过似乎不必烦恼。

因为那时凉子把京掉在地上的手机捡回来了，所以很简单就能联络到她。

真不愧是头脑派的。

她们两个人都在我家。

所以我也立刻赶回家里，不过……

「哥哥！」

京一见到我，就猛然抱住我，健人也因为这股冲击力量而掉下来。唉哟，不管他了。

「京，我回来了。」

「呜呜，笨蛋、笨蛋笨蛋，你好慢喔，我很担心耶！」

京在我怀里哭泣。

「我还没有糟糕到会不遵守与你之间的约定啊……不过，很抱歉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京。」

「笨蛋、笨蛋……」

我轻轻摸着京的头，连她变成恐龙时没能安慰她的份也包含在内，一次又一次摸着她，希望能抹去她的不安。

「柳才不会输给那种有妄想症的家伙，我很相信你。」

凉子露出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她的口气中带着一些喜悦。

「凉子，谢啦。」

「不过我这次真的对你改观了，但是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喔。你还满行的嘛，秃子。」

「谁啊，你说谁是秃子。」

平常我一定会生气，不过现在我竟然不觉得烦躁。京总算停止哭泣，我放开她的身体，拍拍躺在地上的健人的脸。

「这次健人也有帮忙。喂，健人，起来了，到家罗。」

「……嗯、嗯嗯，如果男人婆不是萝莉我可不会认同喔，对，不会认同。」

「你在说什么梦话啊，真是的，这家伙究竟要窝囊到什么时候……」

「唔、啊！这、这里是哪里？本人是谁？」

健人猛然坐起来，一开口就说出这种跟照抄没两样的丧失记忆系台词。

「这里是异世界，『※纳巴拿』，你是勇者健人。」

喂，凉子，不要灌输他奇怪的思想啦。

「是、是吗！本人是勇者啊！喝哈，※魔王香德拉在哪里啊——！」（编注：纳巴拿、魔王香德拉来自作者另一本作品《新感觉奇幻冒险　傲蕉魔法使》。）

「吵死了，森本健人你给我清醒一点。」

说完之后，我就轻敲了他的头。

「呃！本、本人究竟……」

他好像恢複正常了。我对健人大致说明一下之后，他就重重地喘了口气、当场坐下，似乎安心了。因为他穿着丁字裤坐在地毯上让我觉得很介意，所以我只好把随便扔在一旁的衣服借给他穿。

等到每个人都安顿好之后，我们围在客厅的桌子旁边，对于儿时玩伴们拯救京的计画展开紧急会议。

我毫无保留地将我从那家伙身上听来的消息口头转述给大家。

「没、没想到外星人真的存在……嗯……这下不就糟了，实在让人不敢相信耶，这是与未知事物的接触喔。」健人说道。

「恐龙杀手……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职业。」

凉子一口气喝光京泡的咖啡。

「京变成恐龙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这是个超乎现实的状况，不过实际上与外星人接触总让我感觉很奇妙。」我说道。

「什么？可是、可是柳你听我说，游戏之类不是常常会出现恐龙吗？波兰或蒙古那里应该有很多恐龙才对吧？」

健人，你到底把波兰跟蒙古当成什么样的国家了。

「那种东西如果出现在现实生活里，世界不就一团混乱了吗？恐龙是一种流传在神话里的虚拟怪物啦。」

我一说完就心想不妙，因为京的表情变得死气沉沉。

「……那……我到底是什么？哈哈哈，我果然……是怪物吗……」

京自嘲似地发出尴尬的笑声。

沉重的静默在桐生家客厅回蕩，不只凉子，就连健人都因为这句失言而半眯着眼睛瞪我。

「呃，不是啦，京你不是怪物啦。虽然阿萝玛那家伙说恐龙很兇恶，但是京你一点也不兇恶啊，反而是一只热心助人的善良恐龙。」

「兇恶……」

刺刺刺刺刺！健人与凉子的视线愈发严厉，针刺般的眼神彷佛说着：「秃子你在干嘛啊，看看状况好吗！」之类的话。

现在已经太迟了，京咬紧嘴唇，一脸阴暗地垂着头。

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就算再多说些什么，曾经往坏方向倒的气氛也不会转。现在的气氛就是这种感觉。

「嗯，我大概真的是外垦人吧。」

「京？」

京忽然唐突地发出开朗的声音：

「因为，这样一来就全部可以理解啦。我是外星人，而且就如阿萝玛那个女孩说的一样，是非常凶暴的龙人……所以……我、我……」

泪珠从京的眼角流出，沿着脸颊滴落地面。

「呜、呜……呜哇。」

「呃，京……」

京最后哭出来了。

糟糕，都是我没经过大脑的发言害京哭了。

怎么办？

惨了。

都是因为我。

呃、唔，我得说些话才行。

我心想必须安慰她，于是让脑子全速运转想找些话对她说，但偏偏这个时候想不出任何一句能派上用场的话。

「对、对不起，京，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将手轻轻放到她肩上，但是……

「不要碰我啦！」

我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手也被拨开。

「……！」

我第一次被京这么强烈地拒绝。

京原本无论何时都跟我那么要好……

京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反抗期……

但她……拒绝了我。

我心灵深处感到一阵刺痛。

由于太过震惊，我甚至觉得呼吸困难。

「我到底是什么人……？是兇恶的恐龙吗？有谁可以告诉我？快说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人啊！我讨厌这样……我好害怕，我害怕我自己，我……讨厌……这样……讨厌死了！……呜呜！」

只有京的啜泣声在周围迴响，我深切感受到京的痛苦，可是我没办法为她做任何事。我对于自己无法为她做任何事感到悔恨，于是紧紧握住放在膝上的手，指甲陷入肌肉里传来的疼痛沿着神经抵达了我的脑中。

京现在感受到的并不是这一丁点的痛楚，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代替她承担。若是能够实现一个愿望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许愿要求让自己挑起折磨着京的重担。

「京，你别哭，我们大家都知道你不是坏孩子。」

「是啊，京，那种金髮外星人说的话不能认真相信啦。」

健人与凉子帮忙打圆场，我不知所措地垂下头。

京用手捣着嘴，起身走向客厅出口。

「各位，抱歉……我有点累了，请暂时让我独处。」

「京！等、等等。」

「抱歉，哥哥。」

我还来不及留住京，她就走上二楼了。正当我想追过去的时候，凉子抓住我肩膀阻止我。

「现在让她静一静比较好，京的心情也很乱。」

「……我知道了。」

我坐回椅子上，双手抱头。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是我没有说出未经大脑的发言、要是我那时跳进河里……负面思考不断侵蚀着我的精神，自我厌恶的波浪将我慢慢吞没。

「柳、健人，今天还是先休息吧。」

「可是……」

我跳起来似地抬起头，凉子用食指抵住我的嘴，阻止我说话。

「只思索着不确定的资料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只会徒增不安，今天就先休息。健人，我们回去吧。」

「……好。柳，你不要太自责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凉子与健人说完之后就离开客厅，最后传来关门声之后，客厅就再度被寂静包围。

我单独被留下来，儘管如此，我依旧思索着京的事情。

我一直深信京是个坚强的女孩，坚强到即便她某天忽然变成恐龙也不会自暴自弃、不吵闹，还能独力试着解决问题。

如果不向他人倾吐烦恼，那么最痛苦的应该就是她自己了，但她却依旧为我们着想并展露笑脸。我觉得很佩服，因为京真的是个坚强的女孩。

我是笨蛋啊、我是傻子啊，自己的身体都变成恐龙了，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冷静啊。

京被逼到了极限。一直无法找到解决办法，以及怀抱着核子弹等级的秘密，这些压力都将她的精神削减到崩溃边缘。

而这些压力就在今天冲破了界限．

「都是我的错……」

儘管健人叫我不要自责，但是除了责怪自己之外我还能怪谁？我身为哥哥却无法拯救妹妹，除了责怪我这个没用的哥哥之外，我还能责怪谁？

我压低音量哭泣着。

没多久之前的人生还是一帆风顺，是谁、又是在何处将步调打乱的呢？

不管我再怎么思考，也想不出清楚的答案。

结果，京直到晚上都没有走出房间，就算叫她出来吃晚餐，她也只说一句「不想吃」就止住了话题。

我独自吃着桌上的两盘肉酱义大利面。

但是，单独一人的晚餐比想像中更难以下咽，最后我吃到一半就放下叉子，用保鲜膜将义大利面包起来放进冰箱。稍微过了食用季节的西瓜，正难受地挤在寒冷冰箱的内侧。

我坐在沙发上闭起眼睛。

（这种感觉，比想像中还要折磨人啊……）

我不知道自己叹了多少次气。虽然我好几次走到京的房间前面想敲门，但一听见里面传来的呜咽声，我就胆怯地转身往回走。这样子已经重複第三次了。

我打开电视，打算转移注意力。

『本年度亿万富翁排行榜！今年的首富依旧是世界知名企业绿山集团荣誉会长——绿山治五郎吗？』

我随便转着频道。

『本周最受瞩目的偶像是谁呢！噹噹当！就是赤神恭子！她就是那间绿山国中的在校生，而且不管歌唱或舞蹈都吓吓叫，是现在最受欢迎的偶像！』

什么东西都无法进入我的脑中。

『接下来，将杀人预告写在BBS上的嫌犯，也就是县立东野高中的三年级少年，因为喜欢的女孩有男朋友而心生不满，目前正在反省……』

我关掉电视叹了口气，愈看只会让人愈消沉。

我就这样开始发獃，接着睡魔就将我包围。

大概因为与阿萝玛的战斗让我很疲惫，所以我很快就睡着了。

「……嗯？」

——糟糕，一不小心就打瞌睡了。我一看时钟，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去洗个澡让自己清醒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