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絕不退讓

1

彷彿地鸣般的声响，来自大气为之震动、大地为之摇晃的重低音。

这并不是自然现象所形成的声响。

而是由集中在同一个地方的无数人所共同发出的声音。

亢奋。魔导大国谢尔菲的王立竞技场，正笼罩在一股热气之中。热气化成喧嚣四处扩散，即使是以厚实的石壁相隔的西侧準备室，也听得见这般喧嚣。观众席应该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吧。倾听从远处传来的嘈杂，凰泽美兔的双手在胸前紧握。她知道这是对外公开的决斗，可是……

……想不到居然吸引了那么多人。

会谈结束的隔日，也就是距今两天之前，三国首脑才正式公布举行决斗的消息。

然而除了谢尔菲的主场观众之外，来自迪斯迪亚和阿列古拉斯达的观众也不在少数。

「不会出问题吧……」

人类向来将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族视为敬畏的对象，如今竞技场中涌入了大批的观众，显然是沖着参赛者而来的。打倒魔王卡留斯的勇者与他的战友，这些人都是亚列萨德住民心目中的大英雄。其中的原因，当然不只是打倒魔王而已，事实上他们在旅行途中也曾经帮助过许多人，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事迹。只要在旅途中遇见受虐待的人、为饥饿与疾病所苦的人，或者是在山贼以及海盗的肆虐下痛苦过活的人，他们都会积极地介入其中，替善良的人民解决问题，博得众人的推崇与尊敬。虽然有少部分的人对于惊世骇俗的『无赖勇者』颇有微词，却无法动摇众人对他们的信赖。这四人的英勇事迹，甚至连当时住在盖尔贝森林的美兔也有所闻。因此这四人重出江湖的消息一传出去之后，立刻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国的观众。而且晓月虽然加入了魔族的阵营，舆论却将他的做法视为『缔造和平、消弭纷争的必要之恶』，支持者并不在少数。不过这纯粹是体谅晓月个人的立场，并不代表他们支持魔族。对于人类而言，魔族依然是可怕的敌人。

……可是……

凰泽美兔下定决心，不再犹豫、也不再迷惘。

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过去的美兔曾经烦恼于自己的定位，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之后在晓月的开导之下，这才找到了答案。所以现在的美兔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又该做些什么。

那就是相信晓月。就算局势大为不利，也不能动摇自己的决心。

「——喂，那边的『九个』和『十一个』，过来一下吧。」

晓月的声音从準备室传出，站在不远处的美兔和遥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

两人急急忙忙地奔向坐在墙边的晓月。

「不许用这种方式称呼我们，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下次再犯的话，休怪我剪断你的舌头！」

胀红着双颊的『九个』和『十一个』恶狠狠地瞪着晓月。

「这样不对吧？我这张嘴巴好歹也救了你们，这就是你们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唔……」

眼见晓月露出诡异的微笑，美兔和遥只能不情愿地紧咬下唇。

——那天夜里，两人误饮梅莉莎精心调製的春药。

晓月毫不解情地亲吻美兔和遥的身躯，两人最后的下场更是笔墨难以形容的狼狈。

为了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晓月一次又一次地亲吻两人的身体。到了天亮之际，被反覆摧残的美兔和遥，几乎将晓月视为至高无上的天神。

……那不是真的。没错，那只是一时的糊涂……！

美兔拚命地替自己开脱。她不敢想像当时的情景，否则当时的感觉又会再度浮现，偏偏晓月动不动就跑来捉弄两人。每当晓月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美兔和遥就会不由自主地忆起那种甜美的快感，脸上更是泛起阵阵潮红。不过两人当然也不忘痛骂晓月一顿，发泄自己失魂落魄的狼狈样被晓月尽收眼底的郁闷。

『没什么好害羞的……辛苦你了。』

『身体还撑得住吧？撑不住的话，就儘管跟我说。』

说起来——如果晓月以这种温柔的语气体恤两人的辛劳。

……！我一定会羞得无地自容……！

光是想像就觉得可怕，自视甚高的遥恐怕会当场晕死过去吧。就这点而言，晓月的揶揄与戏弄或许反而是出自他对两人的体贴。

这时晓月也收起嘻笑怒骂的表情。

「主办单位安排你们两个在VIP专用的包厢观战。一般的观众席看不到包厢，出入包厢的人也只限各国代表，不过你们还是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能大意。」

「你呢？真的没问题吗？」

美兔反问。

「对手都是过去的战友，自然对你的战术和招式十分熟悉。打倒父亲的人虽然是你，并不代表他们的实力不足为虑……事实上他们都是优秀的战士吧？」

「没错，那些家伙确实很强。不过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们并不是可以小觑的对手，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神情严肃的晓月突然微微一笑。

「他们了解我，我也了解他们，到时候自有办法。」

「……他们的战斗模式大概属于怎样的类型？」

晓月略为思索之后，才开口回答遥的问题。

「塞克斯是剑士型的人物，跟我一样不会使用魔法。鲁提耶擅长的是恢複或是辅助系的支援魔法，不过她的魔法枪可以在中距离战斗发挥惊人的实力。莉丝蒂是个百分百的魔导士，战斗模式以攻击魔法为主。」

「……没错，就是这样。」

美兔喃喃自语。她并未亲眼目睹三人在战场上的英姿，不过相关的事迹倒是听了不少。

无赖勇者的战友，就跟无赖勇者一样的强悍。

「……有把握吗？」

美兔难掩内心的担忧。

「当然，不过……」

晓月笑了笑，意有所指地开口。

「这场决斗也不是非赢不可。」

「——什么？」

美兔为之一愣，带着微笑的晓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走了。等着瞧吧，我一定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同我们的和平诉求。」

2

几分钟之后，决定命运的瞬间终于降临。

来自世界各国的人民无不欢声雷动，祝贺自己成为历史的见证人。

观众的欢呼与响起的奏乐之中，首先进场的是代表同盟国的三人组。

也就是谢尔菲享誉全世界的传奇英雄——莉丝蒂等人。

现场的观众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三人登上舞台。

——接下来——

魔族的代表自另一端的通道现身。

为了阻止战争，再度回到亚列萨德的勇者。

同时也是捨弃人类、加入魔族阵营的叛徒。

欢声与怒骂在半空中交错，竞技场陷入一片混乱。然而晓月现身之后，两旁的观众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是无赖勇者与莉丝蒂、塞克斯以及鲁提耶的决斗，然而现场的观众却看不到无赖勇者的身影。

即使发色、瞳孔还是一样的漆黑，眼前的人物却不是观众所熟悉的晓月。

身穿邪气十足的暗色系战斗服，手持不祥的黑色魔剑。

暌违许久的凰泽晓月，彷彿再度降临的魔王。

3

即将一决雌雄的参赛者在舞台上互相对峙。

晓月的一身打扮，不禁让莉丝蒂·艾尔·达·谢尔菲皱起了眉头。

「那种怪里怪气的服装和武器是从哪弄来的？」

「你是说这个吗？衣服是我在逛街的时候，从古董店里面买来的。老闆说这是古代魔王所穿着的战斗服装，不过当然只是複製品，不是真品。既然代表魔族参战，服装上面总得考究一点才行嘛。至于武器，则是来自我的世界。」

晓月打量着手中的黑色巨剑，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这副表情看在眼中，莉丝蒂不禁叹了口气。看来晓月已经下定决心，要跟自己一决胜负了。

「——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魔王。」

突然有人从旁插话，仔细一看，原来是艾逢斯。身为这次决斗的提案者，艾逢斯自然也肩负起司仪的工作。只见他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如果是以『无赖勇者』的身分参战，或许还能得到观众的支持。晓月殿下，这次你可是失算了。打扮成魔族的模样参加决斗，只会激起众人的反感。」

晓月微微一笑。

「是不是失算，等一下就知道了。」

「在下拭目以待……莉丝蒂女王，可以开始了吗？」

「……嗯，请吧。」

面对艾逢斯的询问，莉丝蒂点点头。打量着将自己逼上梁山的艾逢斯，莉丝蒂心想：不管这场决斗谁输谁赢，迪斯迪亚都将从中获取莫大的利益，艾逢斯内心的余裕自然是可想而知。

……如果你以为情况完全在掌握之中，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面对这次的决斗，莉丝蒂等人自始至终都未曾放弃希望。

他们早已拟定了战术，足以让那些坐收渔翁之利的投机份子灰头土脸。

于是——艾逢斯以庄严肃穆的语气，利用扩音魔法敬告全场。

『——各位观众，本人在此宣布，莉丝蒂女王、塞克斯将军、鲁提耶精务长官与晓月殿下之间的决斗即将开始。』

偌人的竞技场顿时爆出如雷的掌声与欢呼。等到欢呼声稍微平息之后，艾逢斯开始说明决斗的规则。不限时间，直到其中一方失去战斗能力或是自行投降之后，决斗就算结束。同时主办单位也设下特殊结界，将战斗空间限制在舞台以及舞台上空的範围，双方的攻防再怎么激烈，也不会波及旁观的群众。

除此之外——

『战斗空间之内任何的肉体伤害，都将自动转化为精神伤害。这种措施除了确保参赛者的人身安全之外，同时也能让双方毫无顾忌地投入战斗，尽情发挥真正的实力。』

最后不忘补上一句。

『——另外特别在此提醒。晓月殿下代表盖尔贝与同盟国进行交涉，希望双方能够达成和平协议，同时也扬言若协议破裂，将不惜加入魔族的阵营。为了证明晓月殿下的实力是否能够左右协议的签订，我方特别派出最强战力，也就是莉丝蒂女王、塞克斯将军与鲁提耶精务长官，与晓月殿下一决高下，这就是本次决斗的由来。在此特别提出说明，以正视听。』

话才刚说完，观众席顿时爆出无情的责难与漫骂。

『这根本就是替和平协议铺路的猴戏嘛！』

『就不相信你们会玩真的！』

莉丝蒂紧咬下唇。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听起来还是相当刺耳。

观众的批判是无可避免的。对于不希望与魔族签订协议的保守派而言，这场决斗本来就不应该举行。不过另一方面，会场内还是有许多反对战争的声音。

双方人马隔空对骂，竞技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肃静！』

艾逢斯透过扩音魔法大喝一声，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莉丝蒂女王等人是在迪斯迪亚以及阿列古拉斯达的正式邀请之下，成为这次决斗的参赛者。任何贬低决斗或是莉丝蒂女王等人的言论，都将以叛乱罪论处。』

艾逢斯义正词严的模样看在莉丝蒂的眼里，她不禁在心中哼了一声。

……可真是会说话。

表面上艾逢斯是替莉丝蒂打抱不平，实际上却是让这场决斗合法化，将谢尔菲逼入绝境的阴谋。

……也罢。既然你对我不仁，休怪我对你不义。

莉丝蒂打定了主意，决定执行既定的计画。于是莉丝蒂朝着塞克斯和鲁提耶使了个眼色。

就在两人点头回应的时候，艾逢斯终于露出隐藏许久的獠牙。

『无可否认的，这场决斗将是过去并肩作战的战友互相厮杀的局面，也难怪各位会认为比赛是替和平协议铺路的猴戏。事实上在足以将肉体伤害转化为精神伤害的结界作用之下，双方人马并没有放水的必要，而且就决斗本身的性质而言，即使最后无法分出胜负，晓月殿下的实力也获得了证明。』

增长谋略的策士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不过如此一来，将失去各位人民对这场比赛的信任。任何对比赛结果有所怀疑的批评，都不是身为国主的我们所乐见的情况。既然这场比赛的结果是判断和平与否的重要参考，我们自然希望比赛的结果与未来的选择并非流于儿戏。因此在下以迪斯迪亚帝国四皇子艾逢斯迪塞鲁布拉·迪斯迪亚之名在此宣布——』

停顿片刻之后——

『——这场决斗没有平手的选项。不管必须花费多少的时间，比赛的结果都将决定人类的未来。』

「艾、艾逢斯皇子——！」

莉丝蒂大惊失色，然而她的声音却被全场的欢呼所掩盖。没错，艾逢斯的宣布获得了全场观众的喝采。

「莉丝蒂女王，有什么不妥吗……？」

艾逢斯解除扩音魔法，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莉丝蒂见状，不禁紧咬下唇。

对于被逼上绝境的莉丝蒂而言，战成平手是唯一的活路。一方面主张和平的晓月得以展现实力，谢尔菲也不必为了战争或和平的结局负起责任。最重要的是莉丝蒂等人并未战败，对于其他两个盟国也交待得过去。虽然战成平手的结果可能会被讥为作戏，不过亚列萨德的所有人都知道莉丝蒂等人与晓月之间的关係，只要一开始卯足全力死命相搏，就算最后顾及昔日情谊而不忍再战，多少也能获得观众的谅解。即使会引起反对和平的保守势力的强力反弹，也总比成为全民公敌要好得多。莉丝蒂虽然并未跟晓月提及这个计画，但相信晓月的目标也是一样的。

……想不到居然演变成这种状况……！

观众的情绪已经被煽动起来，战成平手的计算自然是胎死腹中。而且既然不希望决斗以平手收场，当初在制定决斗规则的时候就应该提出来才对，可是艾逢斯却挑在决斗即将开始的敏感时机逕自公布，其中也透露出不寻常的讯息。当三国同盟决定由莉丝蒂三人出战晓月的时候，就应该料到来自各国的观众可能会将这场决斗视为作戏，艾逢斯的行径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为什么？察觉艾逢斯的目的之后，莉丝蒂不禁紧咬下唇，握紧了双拳。

……错不了。

艾逢斯故意留下了战成平手的这条活路；想当然尔，莉丝蒂一定会抓住这个唯一的希望。确定莉丝蒂上钩之后，艾逢斯趁着比赛即将开始，一切都成定局的节骨眼上，随便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堵死了这条活路b这一切的作为，都是为了将谢尔菲逼上绝境。事实证明艾逢斯的计画相当成功，莉丝蒂已经没有时间拟定其他的计画了。

艾逢斯得了便宜之后，还不忘补上一记回马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