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见吗?你听得见吗,妾身的夫婿。
说话声忽然响起,在那之前完全听不见、看不见,甚至没有意识。
为了记起自己是谁这基本的事情就费了一番心力,花了整整三秒才终于想起来。
——啊啊,听见了,我的妻子。
儘管未能掌握现状,心情却异常沉稳,他还是回答了这声呼唤。
自己确实死了,妻子则是在更早之前丧命,但为什么死了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妻子像是察觉这个疑问,简洁地做出解释。
——妾身即将复活,你也赶快醒来吧。
这句话甚至算不上解释,死者怎么可能复活,又要如何复活。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问题源源不绝涌现。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重要的是说不定能再次见到自己最爱的妻子。
——明白了,我这就醒来。
明知自己死了,话却脱口而出,他有十足的把握确信自己能做到这件事。
——这才是妾身的夫婿。然而如今妾身失去了肉体,只有残铁依附在人类女孩身上,一旦复活,残铁势必会脱离人类女孩肉体,独自活动。如此一来,恐怕撑不了多久,残铁就会消散,因此妾身斗胆要求,希望能将残铁寄宿在夫婿身上。
——没问题。这么一来,我更得赶紧醒来。放心吧,我绝不会让你消散,也不会抛下你一个人,你的残铁就由我收下了。
这话听来或许没什么责任感。
毕竟自己刚恢複意识,还没能掌握现状。这种人不管说什么话,一般都只会被当成是随口答应。
然而,他自己一点也不觉得迷惘。
「说不定会失败,不如提前放弃」的这个念头从来不曾出现。
——我的名号是破戒王,无论常识、条理还是法则在我面前全部没有意义。能超越生死才配得上这名号,你说是吧,黛安萨丝。
听自己这么一说,妻子满足地笑了。
无论是死亡还是腐朽,历经多么漫长的光阴,这想法永恆不变。为了能够不断前进,即使需要粉碎万象也在所不惜。
※
繁星点点,星辰布满夜空。
微风吹拂。
时值八月初,但是升到这样的高度,还是不禁觉得冷风刺骨。
这里是高达三千公尺的高空——过去称为东京这个场所的正上方。
下方的黑洞张大了嘴,将大地完全吞噬。
黑洞以东京车站为中心,範围遍及半径二十公里,光是在一旁观看,便有种如冰柱直刺进内心的恐惧涌上心头。
想到接下来得冲进黑洞里面,夏彦再怎么大胆也忍不住屏住了气息。
「很可怕吧,夏彦。只有危机意识不够的愚蠢家伙,见到那个东西才不会感到害怕,所以说,适度的紧张是必要的。放心吧,我会帮忙带路,用不着担心。」
瑟朵莱慕握住夏彦的手,语气相当从容。
「那可真是让人安心,拜託你啦,师傅。」
夏彦不由自主地吐露出了真心话。
说起来,夏彦这还是第一次以自己的魔力,升上三千公尺的高空。
没多久前他甚至不知道如何飞行,是在和瑟朵莱慕的打斗中,身体不知不觉浮上半空,接着身体能自在地在空中移动,现在则是能以不输给鸟儿的能力,在空中驾驭自己的行动。
「真感动啊,要是你平常也这么坦率就好了。」
「还不是因为偶尔夸奖你一下你就这个样子。话说回来,真的没问题吗?我还没到达求道位阶吧?」
夏彦俯视着黑洞,提起了自己的疑虑。
夏彦与瑟朵莱慕大战三天三夜,瑟朵莱慕使出的祸炎暗色剑剑刃长达两百公尺,不只是魔力密度不可小觑,攻击速度更是惊人。至于每一击胧朏穿云所引起的爆炸,都带给人彷彿在用双脚逃离核子武器般的绝望感,但她却只像是在丢小石子般,轻鬆发动这些攻击。
经过如此激烈修行的结果,魔造空间内的日本列岛悉数沉落海底。
当然,夏彦也差点落得同样的下场——要不是瑟朵莱慕施以回覆魔术,他大概死了不下十次。
不过,一味防御的夏彦在东日本消灭时,逐步开始反击,在九州整个被轰飞的时候,双方进行起了攻防战。接着在最后一片陆地沖绳列岛蒸发的同时,夏彦终于击中瑟朵莱慕的脑门。
「你确实没达到求道位阶,不过老实说,最后那一击表现得相当出色。虽然只是隐隐约约,但你已经能窥见求道位阶的端倪。」
「师傅都哭出来了嘛。」
「胡说什么,才没这回事。」
「我没胡说,你确实哭着抱住了头。」
「……你看错了吧。不提这个了,接下来就要靠实战了。」
「实战啊。」
确实不管再怎么认真,修行终究是修行,内心一角总有种不是正式上场的感觉。
要到达求道位阶,必须有疯狂信仰般的信念,瑟朵莱慕这么说过。照她的说法看来,攸关性命的生死界线或许能成为最后的关键。
「好啦,我们进去吧,千万别放手哦。要是在黑洞里面失散了,说不定连我也找不出你的下落。」
瑟朵莱慕说着,加强了握住掌心的力道,接着一口气向黑洞俯冲。
不只加速力让人吃惊,也充满了直捣敌人根据地的紧张感。
然而比起这些事情,和师傅牵着手一同进攻,更是让夏彦觉得难为情。
※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修罗厅代理厅长雪柯拉·米敏科丝大吃一惊,跳了起来。
「哇啊!」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不过桌上还留着口水的痕迹,时钟上的时针也前进了两个小时左右,指向深夜零时。
这没出息的模样让她不禁叹息。
之前瑟朵莱慕也说过,不管她再怎么勉强自己,身体还是个小孩子,最让她难以忍受的则是没办法熬夜这件事。
无论她如何努力保持清醒,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代理厅长,请问您正在休息吗?」
一接起听筒,部下那严肃的嗓音随即传进耳中。
那人并没有嘲笑或是挖苦的意思,雪柯拉却异常恼怒。
「现在才刚过十二点,我怎么可能睡着!找我有什么事?」
雪柯拉一边怒吼着,一边用袖子擦去嘴角的口水。
「不久前在黑洞上空确认了瑟朵莱慕和三世寺夏彦的身影,他们似乎已经往内部入侵。」
「噢,终于展开行动啦。」
部下的报告让雪柯拉的睡意全消,毕竟她进行了那么多的準备,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瑟朵莱慕大概会抢先修罗厅,向雷姆南兹发动攻击,雪柯拉不只无意让她如愿以偿,甚至打算反过来利用她,找出雷姆南兹的根据地。
「有按照预定计画成功追蹤吧?」
「是,对方下降的速度相当惊人……但我们早为了这一天做好準备,必定会追蹤到最后一刻。」
「很好,我会向慈悲帝陛下报告,这件事还是需要事先向他通报。」
放下听筒后,雪柯拉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前往会见慈悲帝凯修沛斯。
「这时间他应该不在职务室,而是在自己的房间吧……」
他该不会就寝了吧,雪柯拉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又马上改变想法。
对方和自己不同,已经是大人了,这时间很有可能正在晚酌。
——酒会让思考能力变得迟钝,他要是喝醉反而对我有利。
为了随时能够随机应变,雪柯拉秉持禁酒主义。实际上她不是不喝,而是不会喝酒,这事实常遭到她刻意忽视。
修罗厅的代理厅长不会喝酒,这事情要是传出去未免有损形象。
——我不是不会喝酒,只是不喝罢了。真要说起来,那种东西有什么好喝……
思绪似乎出现逃避倾向,雪柯拉连忙摇了摇头。
幸好夜里的万魔殿走廊上空无一人,没人目击到雪柯拉这诡异的动作。
「……慈悲帝陛下,属下有事报告。」
雪柯拉一路走到慈悲帝的房间门前,敲了下门。房内没有回应传来。
她觉得纳闷,竖起了一对狗耳。雪柯拉并不中意这对证明她是混血魔族的耳朵,但和纯粹的焰相比,无可否认的是她的听觉确实格外灵敏。
她以狗的听觉,捕捉慈悲帝的声音。
然而,声音来自隔壁房,也就是从朱雀的房内传来。
「这么晚了……难不成是在做什么不可见人的事吗……」
慈悲帝喜欢小女孩这事在万魔殿内传得沸沸扬扬,主要是瑟朵莱慕和克伦威尔到处散播谣言。
雪柯拉对这谣言没有兴趣,但当场撞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怎么办?该暂且回去吗?不,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不过……真不想见到那一幕啊。
雪柯拉紧张万分,敲下了朱雀的房门。
贵为修罗厅代理厅长的人物,为何需要如此紧张,她内心不禁寻思。
※
五天前,瑟朵莱慕亲自将昏厥的朱雀送到了万魔殿。
受伤原因是雷姆南兹发动袭击。
不只朱雀,伊德亚尔的成员无一倖免,其中蓬田织姬更遭他们掳获,可说是最糟糕的事态。
不过在凯修沛斯脑中,他在乎的只有朱雀。
见到朱雀昏迷不醒的脸庞时,他的双膝不住发颤,眼前一片空白。
他哭喊着,从瑟朵莱慕手中抢走朱雀,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照料着她。在朱雀的意识恢複后,只要一有空,他还是会继续像这样尽量陪伴在她身边。
「慈悲帝陛下,没事做很无聊,我想起来。」
朱雀躺在床上,仰望着凯修沛斯,诉说自己的不满。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凯修沛斯坚决拒绝她这项提议。
「不行!你被送回来这里的时候可是失去意识了啊!必须安静静养!可恶,雷姆南兹那些混账……要是让我找到他们,我非把他们大卸八块不可!尤其是安雷莉亚……我不会让她死得太痛快,我要慢慢地折磨她到死!」
凯修沛斯握紧拳头,高声叫喊,朱雀见了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是我已经不要紧了。我既没受到外伤,遭到安雷莉亚攻击也是五天前的事情,这么做实在是过度保护。」
朱雀的嗓音中听得出怒气。
这五天以来,她一直被关在房内,实在是无聊得受不了。
「可是啊,朱雀,对手是安雷莉亚哦。不晓得她使出了什么样下流的招式,要是之后发现再来着急,那就后悔莫及了!」
「我没事,检查的结果也没发现异状啊。」
「话虽然这么说……呜呜,朱雀,要是你不在了……」
「别、别哭!乖孩子,乖孩子。」
朱雀伸出手,轻抚着因按捺不住而哭了出来的凯修沛斯的头。魔王的威严蕩然无存,但凯修沛斯却是感到无比幸福。
「朱雀……你真是可爱啊……」
「慈悲帝陛下更可爱。最重要的是,我想离开这个房间。」
「不行。」
「小气鬼!」
朱雀气得柳眉直竖,发飙怒吼,吼得凯修沛斯受到严重的打击。
但儘管如此还是不能放任她为所欲为,毕竟健康层面让人担心,又不晓得她什么时候会再捲入麻烦。
在两人争论不出结论时,房里传来了敲门声。
「是谁?」
「在下是雪柯拉·米敏科丝,有事要向陛下稟报……」
雪柯拉的语气比往常还要小心谨慎,听得凯修沛斯不禁纳闷。
「等一下,到我的房间谈。」
凯修沛斯起身,摸了摸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朱雀头顶,接着离开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