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车站前交杂着熙来攘往的人群。

路人行色匆匆，象徵着夕暮时分的纷纭杂沓。

未佑的身影也在其中。

今天未佑比平常还要早离开学校，平常他会和璃亚一起在学校逗留到很晚，但今天不同以往。

「…………」

今天和平时的日常生活实在落差太大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搞得未佑不知所措。他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处理、如何面对这些事情。

在那之后——回到第二保健室的璃亚冷静得令人吃惊。她一回来就叫未佑立刻回家，而未佑也不好意思面对璃亚，所以从善如流。但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璃亚要做出那样的事情。话虽如此，他又不懂该如何提问，只好无奈地离开第二保健室。

今天，小萤被告白了，自己又和愁一打架。然后——还和璃亚接吻。

愁一说过，过去静止的关係开始产生变化了。之后，变化的速度会越来越快。但这变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然而，听闻小萤说话的双耳、被愁一殴打的脸颊、以及和璃亚接吻的嘴唇，在在告诉未佑，这些全部是今天发生的事实。

「再也回不了头了、是吗……」

「唉呀呀——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表情啊，少年仔？」

未佑转头望向背后传来的搭话声。

那是他熟悉的面孔。

「凉子姐……」

「怎么啦，看你一脸青春满载的表情。」

「呃、这是……」

未佑摸着脸颊上的镇痛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凉子姐，你这个时间怎么会在这里呢？不用工作吗？」

「我今天休假，原本一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结果看到愁一跟你一样，顶着一张肿胀的脸回来呢。」

说完，凉子将手上的塑胶袋拿给未佑看。黄色的袋子上印着黑色的清本松字样，代表她刚从药局买完东西回来。

两人并排在一起走了一会。

「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很久没打架了呢。」

「果然瞒不过你呢……」

「那当然啦，你以为我是谁啊？」

凉子呵呵一笑。

「——要不要顺便猜猜你们打架的原因啊？」

「饶了我吧……」

「不过那家伙也还稚气未脱呢。请你多包含啊，未佑。」

「不会，是我不好啦……」

未佑苦笑道。

「凉子姐……我啊，有一个从中学起就一直很喜欢的女孩子。」

未佑娓娓道来。

「可是，我没有勇气向她告白、始终却步不前。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情况已经不容许我再逃避下去了，但我依旧不敢面对。愁一看我太没出息了才好心训诫我，我却反而对愁一发脾气……。而且我还胡思乱想，把愁一拿来当借口，因此才会和他打架。」

「原来是这样啊……」

凉子以平稳的语气安慰未佑。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真正的恋爱本来就是不计形象的嘛。平常你是绝不会拿愁一来当借口的，这点我和愁一都很清楚。这样的你竟然选择了逃避，这也表示你的心意非常认真，让你无暇顾及自己的面子。当然，要选择逃避或勇往迈进，那是你的自由。不过，那家伙还是放心不下你吧。」

「……的确是这样。」

未佑内心很感动。

那个总是和自己在一起的童年玩伴，亦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愁一始终陪伴着自己，他的优点未佑自认比谁都清楚，但他现在又有了更深刻的体认。

未佑体认到，除了身高和外表以外，愁一和自己真正的差距何在。

即便如此，未佑以后也想当愁一的朋友，他期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抬头挺胸地说出自己是愁一的朋友，和愁一对等并立。

未佑凝视着前方暗暗发誓，他要成为一个配得上愁一的人。他决心要成为一个能让愁一感到骄傲、并且让自己感到骄傲的人。

凉子看着未佑的表情。

「真是意外的收穫呢……」

凉子说。

「我是说，难得能看到男孩子这种一扫阴霾的模样。」

听到凉子这么说，未佑答应凉子。

「凉子姐……我会成为一个好男人的。」

「哈哈，就是这种气魄。」

凉子的笑容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哪天，那家伙如果也像你这次一样烦恼的话，你也扁他一顿就行了。」

「……………………」

「……嗯、怎么了？」

「没什么……」

未佑想起了愁一说过的话。

愁一恐怕失恋了吧——这件事情带给未佑不小的震撼。未佑时常和愁一在一起，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未佑没办法听到每一个人的极限铃声，愁一就是其中的一个。不过彼此几乎朝夕相伴，愁一要是有什么异样的话，敏感的未佑应该会注意到才是。

真难想像愁一是凭着何等的自製心和精神力在压抑那样的痛苦。

也有可能是因为两人过于亲近，愁一才不想让未佑知道自身的痛苦。

「凉子姐……你知道愁一失恋了吗？」

「啊啊——我知道喔。」

凉子很爽快地承认。

「这样啊……」

未佑不再说话，凉子目视着前方问道。

「那家伙……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是，他现在好像还是很后悔……」

「………………是吗。」

嘟嚷了一句之后，凉子也不再开口。

未佑也保持沉默，继续向前行走。

日月交替，时往物移。

星期天早上，未佑在约定的时间前往和小萤碰面的场所。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第一次约会，就算对小萤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对未佑来说也是一项重大的活动。

未佑很看重今天的约会，因此提早到达目的地。他先前往便利商店，站在店里看了一会杂誌，顺便和店家借厕所整理一下服装仪容，整理完后他又不好意思直接走出商店，于是买了一条口香糖。

消磨了一段时间后，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未佑再次前往指定的场所。

过了不久小萤现身了。自从小萤上次探望自己以来，未佑就再没有看过小萤穿便服。今日得以一见，感觉十分新鲜。

而且这次和上次的意义不一样，这次是假日在户外见面。这可是特别的情况，未佑难以克制心头雀跃的情绪。

「——那我们走吧。」

小萤说完后迈开步伐，未佑跟在小萤身旁。

走了一会，他很快发现了一件事。

未佑发现他们行进的方向，和他预期的不一样。

「咦、我们不是要去车站前的电影院吗？」

「嗯。今天要去看的电影，只有在邻镇的电影院才有上映。」

未佑和小萤将IC卡刷过车站的验票口，来到月台。

月台正好来了一班电车，两人搭上了那班电车。

小萤靠在车门附近的把手上，未佑也很自然地站在她身旁。

行进的电车车身轻微摇晃，将未佑和小萤载往目的地。

「……………………」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飞逝，唯独小萤的身影长驻眼前。这是两人以同样的速度前往同一个方向的惯性使然。两人搭着电车，这是理所当然的现象，但这种理所当然带给未佑一种特别的感觉。未佑茫然地思考着，原来和喜欢的人约会是这么一回事啊。

「……你怎么了？」

「啊、没事……」

糟糕，只顾着看小萤，完全忘了要聊天。

未佑像是恶作剧被抓到一样，慌张地将视线移开。

要找个话题才行——这种时候车上的广告牌可以派上用场。

未佑先看了一下身旁的周刊杂誌广告。

「呃……」

艺人离婚、艺人外遇、艺人吸毒。

一点开朗的话题都没有，日本也太阴郁了吧。

未佑也知道日本的社会和政治前途暗淡，可是难道就没有一些可以用在约会的话题吗？残酷的社会现实令未佑大为苦恼，他和小萤之间也开始产生一种尴尬的气氛。

怎么办？约会才刚开始就遇上危机了吗？就在这时候。

「……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

小萤有些腼腆地说道。

「————」

小萤无心的话语和那害羞的表情，令未佑倒吸了一口气。

「…………这样啊。」

未佑勉强几齣一点声音，他很惊讶自己的声音居然没有发抖。

原本尴尬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这就好像。

——吶……要练习一下吗？

「————呜。」

未佑连忙将刚才差点浮现在脑海的景象赶出去。

「……结槻同学？」

「没事、我没事。」

语毕，未佑问道。

「对了，我们接下来要去看什么电影啊？」

「现在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小萤咯咯笑道，未佑也自然地回以一个微笑。

未佑暗忖。

没错，现在别再思考璃亚的事情了。

这样对小萤太失礼了。

反正现在思考也得不出一个结论。

即使想破头也无法得知璃亚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

比起那种事情，自己今天有更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