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伦哈特第一王子的西部视察进展顺利。第一天搭乘火车平安抵达目的地,第二和第三天视察西部国境的要塞,第四天夜晚则是与地方乡绅举行恳谈会。握手寒暄虽然也是王族的工作之一,然而进入寝室準备休息的时候,几乎快要抽筋的右手还是传来阵阵的痠麻。对于第一 王子而言,握着剑柄还是比握手来得轻鬆自在。
「……唔!」
贝伦哈特才刚坐在寝室的沙发上,就立刻察觉房内另有他人。于是贝伦哈特暗中调整枪套的位置,以便随时可以拔枪迎敌,这才朝着房间的角落出声。
「出来吧。既然并未立刻採取行动,代表你们并不是杀手。」
「——真是不好意思。」
躲在衣橱后面的入侵者缓缓地来到贝伦哈特的面前。发现对方是自己熟悉的人物之后,贝伦哈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玛莉亚·海蓝?」
赤铜色的头髮搭配翡翠的瞳孔,如今这名令人印象深刻的美丽少女却穿着侍女的服装潜入
第一王子的寝室。察觉贝伦哈特眼神之中的疑惑之后,玛莉亚朝着身后瞥了 一眼,这才替自己的打扮提出解释。
「我们家的女僕表示,这种打扮最适合从事潜入行动。」
这时另一名少女珊珊现身,是一名拥有小麦色肌肤的金髮少女。身上一样穿着侍女的服装,神情之间却比玛莉亚多了一份自在。
「……嗯?不惜假扮女僕潜入卧室,到底有何要事?从两位的表情看来,应该不是为了谈 生意吧?」
贝伦哈特笑了笑,侍女打扮的玛莉亚却突然单膝跪地,行起了臣下之礼。
「……贝伦哈特殿下,请原谅我们的无礼。然而事态紧急,实在是刻不容缓。」
于是玛莉亚从怀中取出信封递了出去。
贝伦哈特毫不犹豫地接过信封,丝毫没有警戒的神色。开始阅读信中的内容之后,贝伦哈 特顿时变了脸色。
「·······什么·······!」
信中喵述藏匿伊尔莎的拜斯布鲁克宅邸遇袭的始末,以及伊尔莎被对方掳走的经过。从字迹看来,这封信应该是出自伊尔莎身边的侍卫洁奇莉亚·葛雷沙之手。
「·······此事当真?」
「是,当时我也在现场。」
信末的日期是昨天晚上。就算是立刻出发……
「……短短一天之内就追到这来,可真是不简单。」
「因此而更改了许多列车的班次。真正辛苦的是如何将一片混乱的列车班次恢複原状的铁 路局人员。」
为了将信件及时送达I玛莉亚显然动用了许多关係。一想到玛莉亚所付出的努力,贝伦哈待忍不住重重地点头。
「……辛苦了。我不会过问擅闯寝室的无礼举动,反而还要代替小女向你致谢。即使伊尔莎到最后还是无法平安归来,我也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不敢当。不过……请容许我提出小小的纠正。」
「无妨,说吧。」
「我愿意向殿下保证,您一定可以再度见到健康活泼的公主殿下。请您不必有所顾虑,现在就开始準备与公主殿下会面时的慰劳之言吧。」
「……你倒是很有自信,而且也对那名少年深信不疑。」
信件的后半部是由洁奇莉亚一万多另一个人所写成的,书名正是女儿的家庭教师。
「然而此事非比寻常,即使是《最后女巫的弟子》也未必能够使得上力。无论如何,还是 很感谢你们的一番心意。」
「……请再次恕我无礼。」
「无妨。」
「既然如此,小女子就不客气了。贝伦哈特殿下,请不要小看我了。」
玛莉亚傲然地抬起头来,直视着眼前的贝伦哈特。
「我玛莉亚·海蓝比任何人都了解《最后女巫的弟子》,这也是我的自负与骄傲。看轻我所信任的人,就等于是瞧不起我玛莉亚·海蓝,对于殿下而言,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
贝伦哈特突然发现自己的背脊竟然紧贴着沙发的椅背。看来自己的气势似乎在不知不觉中 被这个只有一半岁数的年轻少女所压倒。
〔……了不起。〕
贝伦哈特搔搔右颊的旧伤,忍不住微微苦笑。
「……玛莉亚·海蓝,我也想问个问题。」
「请说。」
「为什么不循正常管道?只要报出你的名字,这封信迟早也会送到我的手中,为什么要透过这种非正规的手段?」
面对贝伦哈特的质疑,玛莉亚忍不住紧咬下唇。
「……就在我离开王都的这段期间,他和我的朋友也正在并肩战斗。」
「所以为他们冒险潜入寝室,也是应该的吗?」
仔细一看,玛莉亚紧握的右拳已经微微发白。身后的少女也紧抿双唇,似乎正在忍受伤口的疼痛。
表面上虽然一派轻鬆,内心却是充满了不安。
〔……这两名少女真是了不起。〕
乍看之下虽然是莽撞冲动了点,却也真的被她们混了进来。而且还当着堂堂王子殿下的面前毫不保留的表现出自己的心有所属,除了大感钦佩之外,还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好,我明白了。我愿意收回先前的质疑,同时按照信中的描述来行动。」
「感激不尽。」
「我这就请医生过来一趟,请他替你身后的少女诊断腰部和右手腕的伤势。」
玛莉亚闻言,顿时吃了一惊。
「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吗?既然连我都发现了,那名少年肯定也是有所察觉。」
「······愧不敢当。」
于是贝伦哈特召来医生,随便编个理由之后。就命令医生将玛莉亚和蜜拉带回诊所。等到寝室之中没有其他人之后,贝伦哈特才忍不住喃喃自语。
「……竟敢光明正大地对我做出指示……即使是为了拯救伊尔莎,那名少年的胆识也是不 容小觑。」
信件的后半部详细说明了贝伦哈特往后应该採取的行动。
「令人不由得想起年轻时的我啊,蜜雷娜。」
忆起亡妻的贝伦哈特微微一笑,脸色旋即一沉。
「唔,那可不行,几乎跟你是同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伊尔莎可能会就此对他倾心。莱尔· 巴德休坦……虽然是个人才,却也是必须提高警觉的危险人物……」
第一王子此时此刻的表情,任谁看来都是护女心切的典型父亲。
——第二天一早.贝伦哈特第一王子的西部视察活动突然中止,王宫方面也同时宣步将替第一王子的长女伊尔莎殿下举行盛大的公开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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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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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那位公主大人拥有世间罕见的金银妖眼呢。」
「哦……」
「而且头脑十分聪明,曰后準备以跳级生的身分参加贝根罕学院的人学考试。三天前的公开仪式之后,类似的传言就已经传遍全校了。」
「嗯……」
「……反应一定要这么冷淡吗?真是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是哦……」
面对滔滔不绝的海瑟,莱尔依然表现出兴味索然的模样:
莱尔虽然成功救出成为话题人物的伊尔莎公主,曰常生活却并未因此而恢複平静。为广收拾行动结束之后的混乱局面,莱尔无暇顾及教授所要求的研究报告,结果被迫在学科教授亲自 监视的情况下重新提出比先前的份量多出一点五倍的报告。
「海瑟,我不是把我的报告借你参考了吗?怎么连你也要接受补修?」
「教授说我的报告太完美了,不像是我写的,结果就打了回票。」
如今莱尔和海瑟口中的教授察觉他们正在课堂上聊天,顿时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
收下莱尔重新提出的报告之后,教授性性然地离开教室。莱尔这才鬆了口气,软绵绵地趴在桌上。
「等一下我还得去打工,先走一步。期末考的命题重点就拜託你喽。」
挥了挥手之后,海瑟旋即转身离去。相较于海瑟的神采奕奕,莱尔甚至连冷嘲热讽的力气
也没有。趴在桌上稍徵补充体力之后,莱尔这才踏着蹒跚的脚步回到研究室,
习惯性地敲了敲研究室的大门,旋即推开门扉。路娜莉亚正呆坐在研究室一角的沙发上^,既没听见敲门声,也并未察觉莱尔的归来。
「……路娜莉亚。」
莱尔轻轻唤了一声,路挪莉亚顿时双肩一震,似乎吓了 一跳,
「……莱尔大人……」
只见路娜莉亚连忙起身,深深地低头行礼。
「……对不起。都已经过了四天,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这就开始工作,请您儘管吩咐。」
「没关係,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
「……是吗。」
路娜莉亚虽然维持一贯的面无表情,看起来却更像是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好。是该愤怒,抑或是悲伤?内心|片混乱的路娜莉亚甚至连自己的表情都难以决定。
不过……
「若想大哭一场,就儘管哭吧。」
「……我没有哭泣的理由。」
冷若冰霜的语气。
「那个女人背叛了族人,试圆夺走幼小的生命,甚至还打算杀害莱尔大人……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所作所为令人愤慨,没道理为她而哭泣。」
「……我说,路娜莉亚。」
莱尔的语气十分平静,彷沸只是在闲话家常,
「你认为愤怒的相反就是悲伤吗?」
「唉?」
「如果愤怒的相反就是悲伤,那喜悦的相反呢?快乐的相反呢?你能够回答我吗?」
「……不能。」
「感情没有所谓的相反。生命在愤怒中感到喜悦,在快乐的时候感到悲伤。就机能性而言,生物的感情就是这么回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
「所以喽,没必要特地选择其中一种感情。」
「……可是。」
「毕拉洁·涅普拉步尔德固然是个大恶人,然而她同时也是你最重要的姐姐·····这不就好了吗?悲伤之余,也是可以愤怒的。」
「……既然如此,莱尔大人。」
路娜莉亚低头俯视地面,嘶哑着嗓子开口。
「……可以借您的后背一用吗?」
「后背?」
「……是的。」
犹豫片刻之后,莱尔转身背对路娜莉亚,立刻感受到路娜莉亚的前额紧紧贴了上来。
「······呜、呜呜······姊姊·······呜呜、姊姊·······你这个傻瓜·······呜、呜呜、呜呜呜······」
路娜莉亚泣不成声。只见她一边流泪、一边生气,愤怒的同时依然不忘哭泣。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路娜莉亚失去了最后的族人,理应感到难过。
「呜哇啊啊啊啊……你这个傻瓜……呜呜呜……」
当初是自己建议路娜莉亚不妨哭个过瘾,如今莱尔却不由得庆幸路娜莉亚借用的是自己的 后背,而不是胸膛。
面对哭得跟泪人似的瘦弱少女,莱尔就算想要出言安慰,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哎……我怎么又来了……〕
埋首于莱尔的后背,路娜莉亚不禁在内心喃喃自语。
捨弃胸膛而借用后背,可说是出自路娜莉亚仅存的一丝矜持。
然而到头来还是流下了泪水,在莱尔的面前展露出自己的脆弱面。
感谢莱尔出借后背的同时,路娜莉亚也心中立下下不为例的誓言。
这名少年已经目睹自己落难时的狼狈模样了,不能再让他见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了。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
停止哭泣之后,双眼红肿的路娜莉亚再度恢複面无表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