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強種〉與〈失敗作〉

「于是最后的巨龙被五马分尸，变成〈巨龙遗产〉。好了，故事到此结束。」

歌音得意洋洋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来自远方的噪音。

——天伎家的人肢解了巨龙妈妈的遗体……

真希望这只是个恶劣的玩笑。

然而戴在歌音左手腕的龙爪，却是茉莉花的母亲遭到肢解的证据。

——原本以为巨龙妈妈已经回归尘土……

茉莉花蜷曲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她不认为有人埋葬了死去的母亲。遗体应该就这样放置于原地，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腐朽，回归原始的大地。这才是最后的巨龙应有的结局。

「不合常理对不对？是不是很想对天伎家展开复仇？」

「用不着你来煽风点火。」

无视于笑脸盈盈的歌音，茉莉花别过头去。

「若真想复仇，我自然会付诸实行。当然，前提是得到哥哥的同意。」

因为哥哥是陪伴巨龙妈妈走完最后一段生命之路的人。

如果巨龙妈妈在临终之前所选择的人认为没有复仇的必要，茉莉花自然会打消念头。

「而且哥哥也是我所认可的龙王。」

「这点我知道，听说你称呼拥有巨龙部分器官的人为龙王是吧？」

坐在椅子上的歌音高举左手的龙爪。

「既然如此，我应该也有资格成为龙王。若真想复仇，我对你的帮助绝对大过晴空，就算从天伎家偷出母亲的遗体，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询问巨龙的后裔，是否愿意承认我为龙王。」

「有没有问题啊？天伎家的人全都烧坏了脑袋吗？」

茉莉花以极儘可能的侮蔑之词，否定了歌音的提问"

「只有哥哥才能成为龙王，你跟哥哥差得远了。」

「哪里不同？我跟晴空都是天伎家的族人，也同样拥有巨龙的一部分，而且我的战斗能力还远胜于晴空！到底是哪一点不能成为龙王？」

「这是〈巨龙的直觉〉！」

茉莉花的语气十分明确。

「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我只感到心跳加速，胸口燥热，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全身轻飘飘的，容易患得患失，只想黏着哥哥，跟哥哥紧紧拥抱在一起，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这种充斥于心头无法宣洩的强烈情感，就是哥哥跟我是一对兄妹的证明！」

现在只要一想到晴空，依然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虽然迄今还是不愿承认自己这个「妹妹」，不过哥哥一定会出现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即使全身上下被金色的锁链牢牢捆绑，茉莉花的双眸依然炯炯有神。面对茉莉花的询问，歌音顿时为之一愣。

「你享有一切的资源，什么也不缺。一生下来就注定成为天伎家的继承人，本身更是无人能敌的强大魔法使，这样的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拥有一切，就等同于一无所有。」

捧着脸颊倚靠着斑驳的桌面，歌音露出寂寥的笑容。

「我是天伎家刻意培养的最强种。周围的人把我当成最强的魔法使，我也从未辜负大家的期望。只要稍微付出一点心力，天底下几乎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歌音伸出右手，轻抚茉莉花银色的秀髮。

察觉茉莉花惊呼一声之后，歌音笑着摇摇头。

「可是就算满足大家的期望，我也无法从其他人的身上得到什么。」

「……无法得到什么？」

「因为最强种本来就应该跟无所不能划上等号。」

歌音才刚出生就会说话，却没有人因此而表示讚许。原因很简单，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五岁那年就学会了地水火风四大元素的魔法，也没有人感到钦佩，因为那本来就是应该的。

因为是最强种，所以理所当然——歌音从小就在类似的语句围绕之中长大。

「不过晴空不一样，当初我的魔法真的把他吓了一大跳，还说什么『歌音姊好强』。一想到就心烦，乾脆死一死算了。」

「既然这么讨厌，又何必一直把哥哥挂在嘴上？」

「……大概是因为我真的快被他烦死了吧。」

面对茉莉花的质疑，歌音像是感到无趣般回应。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自从出生之后一直到现在，我几乎是一事无成。不过这样子可不行，身为最强种的魔法使，必须在魔法使的世界创造出不朽的传奇！」

「这就是你利用龙爪製造出魔导具的原因？」

「没错，往后我将以〈龙王的魔法〉统一所有的魔法使。在我的努力之下，魔法使将获得支配生命与时间的力量，成为与诸神平起平坐的存在！不觉得这个目标很伟大吗？」

「一点都不觉得，完全无法理解。」

茉莉花的梦想其实很简单。

为晴空下厨，跟晴空一起上学，一起念书，晚上一起共枕而眠。了解晴空的一切，也让晴空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女孩子，两人之间无话不谈。就算该聊的都聊完了，也可以重複同样的话题，总之就是想跟晴空腻在一起。

只要能够陪伴在晴空的身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没关係。

「就为了创造传奇，不惜伤害同伴以及爱菜？我实在是不明白。」

「我没有同伴，爱菜也不是我的家人。」

歌音断然否定了茉莉花的说法。语气之坚定，甚至连茉莉花都大吃一惊。

「最强种是单一种族。我跟你一样，都没有家人，所以我必须创造传奇。连〈失败作〉都可以留下传说，身为最强种的我不可能办不到。」

举起手中的〈魔杖〉，歌音露出乾涩的冷笑。

「五年前晴空见了最后巨龙一面，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哥哥破解了深山的结界，见到了即将离世的巨龙妈妈——对吧？」

「严格说来，事实并非如此。」

说也奇怪。

看在茉莉花的眼里，面带微笑的歌音彷佛噙着泪水。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当年十岁的晴空一一一突破了我跟其他魔法使所设下的致命结界，在连续十八小时不吃不喝的情况下，找到了濒死的巨龙！」

「——！」

茉莉花的脑海浮现出晴空小时候的模样，彷佛当时她就在现场。

为了见巨龙一面，为了抛弃魔法使的身分，稚气未脱的晴空奔跑于山中小径的身影。

啊，是哥哥。茉莉花心想。

他就是〈龙眼使〉——无法成为魔法使的龙王，葛木晴空。

「留下无数传奇的原因，只是在于差点害死爱菜，从此对成为魔法使的人生产生厌恶？真是莫名其妙。留下这种传奇之后，是不是代表天伎家的继承人必须设法超越他才行？」

歌音的音量逐渐提高，说话的速度也愈来愈快。

「你对我还有用处。即使是个混血儿，依然是巨龙的后裔，具备指定龙王的资格。」

「我才不会称呼你为龙王呢！」

「根据爱菜的报告，逆鳞一旦被人类碰触，你就会彻底失控？」

歌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蹲在茉莉花的身边。

脸上的笑容虽然灿烂，却令人不寒而慄。

「……那又怎样？」

「只有巨龙的眷族，才能碰触你的逆鳞。如果我碰触逆鳞之后，并未让你陷入失控，这就代表你的身体承认我是巨龙的眷族，与晴空享有同样的资格与地位。」

「——呜！」

逐渐逼近的脸孔流露出森然的气息。宛如爬虫类一般的冰冷双眸。

歌音伸出并未穿戴防护手套的另一只手，缓缓接近茉莉花。

「既然你的意识不肯承认我是巨龙的眷族，我只好向你的身体寻求答案。经过彻底的研究之后，应该可以找出利用药物让你觉醒的方法。之后再让魔法使戴上大量生产的〈龙王魔法〉，依序接触你的逆鳞，到时候总会找到几个具备眷族资格的人选吧。怎样，不觉得这是个有趣的实验吗？」

「不要、不要——！」

发自内心的哀号。

茉莉花不知道哥哥是否替她剥除了所有的逆鳞，只知道轻搔喉头的指尖让她觉得痒痒的，十分舒服，令人陶醉。

逆鳞只肯接受哥哥，这点茉莉花十分清楚。

而且逆鳞是茉莉花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小梢经常耳提面命，只有巨龙的眷族或是茉莉花打从心底深爱的人，才可以接触逆鳞。如今却得在被金色的锁链五花大绑的情况下，任凭他人碰触逆鳞，这要茉莉花情何以堪。

「不要——！哥哥！哥哥——！」

「——！」

伸向茉莉花的手臂突然一缩。

歌音的左手腕微微闪动。

枪声响起。

银色的闪光划破天际，被挡下的子弹掉落在歌音的脚边。

「离茉莉花远一点，天伎歌音！」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茉莉花抬起头来往后一看。

泪眼模糊的视野，难以辨识对方的长相。

然而茉莉花十分清楚，殷切期盼的龙王终于出现了。

*

「离茉莉花远一点？这句台词会不会太老套了一点，晴空？」

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映射而入的月光之中，歌音露齿而笑。

「平凡的人不需要太新潮的台词，歌音。」

紧握着〈亚修〉的枪柄，晴空站在教室的门口直盯着歌音。

「不错嘛，这么快就出现了。亏我还在校舍四周布下干扰魔法呢。」

「嗯，结果反而曝露了你的位置。」

晴空的〈龙眼〉绽放出金色的光芒。

「为数众多的〈魔法阵〉悬浮于废弃校舍的周围，任谁都猜得到其中一定大有问题。」

爱菜的探索魔法将範围缩小于废墟地区。

因此晴空只需要在废墟地区来回游走，寻找干扰探索的〈魔法阵〉蹤迹即可。不过他万万也没想到歌音和茉莉花竟然藏身于昨天跟凯恩斯大打出手的地点，结果浪费了不少时间。

这里是废墟地区的废弃中学。

校舍西侧的结构已经被夷为平地，不过位于三楼的家政教室倒是完好无缺。

「把茉莉花还来，天伎歌音。」

晴空环顾四周，确认彼此的位置。

歌音站在黑板的前面，凝视着自己。茉莉花位于歌音的背后，身上缠绕着金色的锁链。

〈龙眼〉辨识出浮现于锁链表面的〈魔法阵〉，代表那不是一般的锁链，而是囚禁巨龙的魔导具。就算是觉醒之后的茉莉花，恐怕也难以挣脱。

歌音戴在手上的龙爪，就阻挡在晴空与茉莉花之间。

〈亚修〉无法破坏龙爪，目标自然是歌音的〈魔杖〉。

只要摧毁〈魔杖〉，歌音就无法使用魔法，战斗力也就跟着锐减。

「交出茉莉花，捨弃龙爪，乖乖回家吧。」

晴空踏入家政教室。

「恕难从命，我要利用〈龙王的魔法〉改变这个世界。」

无视晴空的劝告，歌音启动〈魔杖〉。

「改变之后又如何？你不是天伎家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吗？」

「我从未将区区天伎家放在眼里，魔法特区的存亡也与我无关。我要改变的是人类的未来。」

（插图Ｐ２４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