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巨龍的墓碑

夜空中的满月隐蔽在乌云之后。

晴空手中的手电筒，照亮了潮湿的地面。

地点是天伎家的后山深处。

五年前最后巨龙的离世之地，如今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

只剩下小小的——不足以证明巨龙曾经存在的小小墓碑。

墓碑的主人，正是最后巨龙爱莉西亚·亚斯多拉古。

「初次见面，巨龙妈妈。我是茉莉花。」

茉莉花双手合十，跪坐在墓碑前方。

身上穿着黑色的成套洋装。事出突然，来不及準备正式的丧服，因此茉莉花只能换上黑色的洋装，与穿着制服的晴空和爱菜一同前来。直到今天早上，三人才得知茉莉花的母亲即将下葬的消息。

晴空与歌音之间的决斗，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前的往事。

最后巨龙迟了五年的葬礼，于今日正式举行。

不过与会者只有三人，稍嫌冷清了些。

「……这就是妈妈？」

黑色的墓碑上面，刻着巨龙造型的浮雕。

据说是出自与生前的巨龙有数面之缘的天伎夏希之手。

在夏希的命令之下，巨龙的遗体自仓库移出，葬于地底的深处。不过茉莉花并未全程参与。

第一次见到的巨龙母亲竟然是被支解的标本，教人情何以堪。

因此茉莉花只能藉由墓碑的浮雕，遥思母亲的容颜。

「……再见了，爱莉西亚·亚斯多拉古。」

晴空轻声呼唤最后巨龙的名字。

虽然只是短暂的相会，却令人永生难忘。

即使是在临死之前，依然不忘替人类的孩子实现心愿的温柔巨龙。

「晴空，这样子真的妥当吗？」

距离墓碑不远处的树下。

晴空与爱菜远眺茉莉花双手合十的背影。

「为了彰显巨龙的伟大，天伎家的主人希望建造一座宏伟的纪念塔，结果却变成小小的墓碑，两者之间的落差也太大了吧？」

「茉莉花认为小小的墓碑就足够了。」

埋葬巨龙之前，天伎家曾经针对巨龙的墓碑徵询茉莉花的意见。

全长二十公尺的巨龙塑像，记录巨龙英姿的高塔，等等——

结果天伎夏希的提议遭到否决，茉莉花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墓碑。

「毕竟这只是家族的墓园，不是灭绝种的纪念碑。」

相当符合茉莉花的作风。

不必在世人面前特彆强调。

只有茉莉花、晴空、以及可能在未来出现的巨龙血脉才知道的僻静之处。

「不过天伎家还是跟以以前一样，这不过是一种伪善。」

「就算真的是伪善，也没什么不好的。」

「举行葬礼的用意，纯粹是为了给三大家族一个交代。」

对外公布〈巨龙遗产〉的实体，埋葬于天伎家的后山。

至于杀害魔法使的天伎歌音，则是被囚禁于地牢，全身的魔力遭到封印。

为了继续保有魔法特区，避免跟凯恩斯、摩耶和亚古利巴正式决裂，天伎家没有其他的选择。

「就怕你认为我们天伎家又在消费巨龙。」

「这不是你的错，把气出在你身上也说不过去。而且为了安抚三大家族，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至少证明了杀害魔法使的兇手并不是巨龙的眷族。

三大家族也失去了攻击茉莉花的理由。

而且——

「我们也趁机向天伎家提出交换条件了。」

「……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若隐若现的月光之下，爱菜以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晴空。

「巨龙的眷族与天伎家建立对等的同盟，双方负有互不侵犯以及情报提供的义务，同时天伎家必须在唯月市设置巨龙特区，并且承认特区的合法地位。不过所谓的特区，也只是你家而已。」

「宣示的效果重于实质的意义。」

巨龙是灭绝种，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不过就算无法得到世人的承认，只要四大家族之一的天伎家接受巨龙的存在，就可以替巨龙挣得一席之地。

巨龙尚未完全灭绝，茉莉花和晴空还活着。

「我们不想跟魔法使为敌，只想让世人知道巨龙依然存在，这就够了。」

「……说的也是。既然如此，还是先把东西交给你好了。」

爱菜在晴空的面前张开手掌。

系着一条细锁链的首饰顿时映入眼帘。

〈魔杖〉的启动钥匙。

「……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想成为魔法使。」

晴空面露不悦。

「我知道，宣示作用大于实质意义嘛。」

爱菜眨了眨眼，模样甚是俏皮。

「你跟姊姊交手的时候，已经向凯恩斯、摩耶和亚古利巴展示实力了。如果将〈魔杖〉带在身上，岂不是更能对三大家族产生吓阻的效果？」

「可是……」

晴空当然明白爱菜的话中含意。

不过他还是不愿意背离自己的初衷。

「时轴学园的学生都会获得一把〈魔杖〉，就算现在不收，以后还是得带在身上。」

「话是没错啦，不过……」

「而且。」

爱菜突然别过头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且我很不喜欢你说什么都不把〈魔杖〉带在身上的坚持，就好像你依然对五年前的往事耿耿于怀，感觉有愧于我的样子！」

「……呃？」

「我早就没放在心上了！事情都过去了，有什么好介意的嘛！所以你也赶快忘了那件事，乖乖地坐下来吧！」

爱菜朝着晴空的胫骨踢了一脚，趁着晴空痛得弯下腰的时候抓住肩膀，强迫他坐在草地上。之后又将金色的细锁链绕到晴空的后颈，试图别上环扣。

可是——

「不、不要乱动！这样子很难扣耶！」

「我连动也没动好吗？亏你还是〈光子魔姬〉，做起事来总是笨手笨脚的！」

「四周一片漆黑，人家看不清楚嘛！讨厌！不要哈气啦！很痒耶！」

晴空的吐息轻拂后颈，爱菜不禁发出一声娇嗔。

「……我在扫墓的时候，哥哥跟爱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彷佛来自地心的低吼。

樱花色的曈孔燃起熊熊烈火，结束扫墓的茉莉花冷冷地盯着晴空和爱菜。

「我知道爱菜将哥哥抱在怀里。即使是在夜色之中，我依然看得一清二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

发现自己跟晴空的姿势十分暧昧之后，爱菜惊呼一声，连忙将晴空一把推开。

「对、对了，差点忘了把这个交给你！」

只见爱菜双手一拍，从树榦后面拖出一个纸袋。

接着又急急忙忙地将纸袋递给了杀气腾腾的茉莉花。

手电筒的灯光之中，撅起嘴唇的茉莉花接过了纸袋。

里面的东西是——

「……制服？」

「嗯，时轴学园的制服。」

爱菜从制服口袋拿出学生证，递给了茉莉花。

「我已经办妥了手续，往后你就是普通科的学生了。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入学。」

爱菜撩拨自己的刘海，藉以掩饰内心的尴尬。

「我知道这不足以抵消歌音姊姊所犯下的过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或许你不喜欢就读魔法使的学校，不过我在时轴学园还算有点影响力，所以……」

「跟哥哥就读同一间学校吗？」

茉莉花凝视着爱菜手中的学生证。

犹豫片刻之后，才下定决心收了下来。

「巨龙的栖身之地，就从这里开始。我想要更了解魔法使。」

「更了解魔法使？」

「没错。我想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神兽〉不能跟魔法使和平共存，身为巨龙末裔的我更应该要了解，所以……」

茉莉花将时轴学园的制服紧紧地抱在怀中。

「谢谢你，爱菜。」

这一招攻得爱菜措手不及。

面对茉莉花灿烂的笑容，爱菜不禁羞红了双颊。

打量着两人的模样，略感尴尬的晴空只能抬起头来望着夜空。

满月。虽然几乎被乌云所遮蔽，却刚好跟晴空遇见最后巨龙的时候是同样的月相。

『我不介意巨龙的灭绝，不过藉由附身于人类的方式继续观察世界的走向，倒也不失为一大乐事。』

巨龙的时代已经结束，巨龙的基因却并未灭绝。

从灭绝种进化为即将灭绝种。

最后巨龙爱莉西亚的预言成真，巨龙的生命果然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晴空与茉莉花的相遇是否也在爱莉西亚的预料之中。

然而爱莉西亚临终之前，说出了「信任」二字。

她视信任晴空为一种幸福，在毫无遗憾的情况下结束了生命。只因为相信晴空将遵守诺言，与她的碎片一同迈向未来。

「……我会信守承诺的，爱莉西亚·亚斯多拉古。」

身为〈失败作〉的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晴空并不清楚。

不过他将尽一己之所能，在这个世界上替巨龙挣得一席之地。

因为晴空是最后的〈龙王〉。

「龙、龙胆，不必急着换上制服吧？」

「我想让巨龙妈妈亲眼目睹我穿上制服的样子嘛！」

「还、还是不要吧！晴空也在场呢！」

「四周一片漆黑，没关係啦！」

将视线从夜空中拉回来之后，茉莉花和爱菜的说话声从树丛中传来。

晴空的肉眼无法辨识的黑暗之中，传出衣物摩擦的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