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口的黑头轿车在喧闹的上班时间行驶于宁静的小路上。这一带是古意盎然的老社区,很难与车水马龙的通勤人潮联想在一起。
长满爬藤植物的建筑物隐身行道树之后,那里就是静花的学校桃枝学院附设中学的校舍。从黑头轿车的车窗往外看去,穿着深绿色制服的学生正三三两两地往校门走去。
黑头轿车后座的上温汤静花瞒着驾驶的眼睛,偷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
「蒂尔……」
静花刻意压低了音量,生怕被驾驶听见。手中的卡片彷彿玻璃般晶莹剔透,看起来就像是一片薄得不能再薄的冰纸。不过卡片在静花的手中并没有融化的迹象,看来应该不是薄冰,而且卡片的表面还蚀刻着奇特的图案,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扑克牌的梅花。可是当静花将卡片翻面之后,背面也以同样的手法蚀刻着疑似铁鎚的图案,而且正反两面的图案并不会透过去,这才是最神奇的地方。
静花曾经听旁人提起过,自己也在书籍或是网路上看过实物照,可是直到实际拥有之后,才真正感受到这张卡片的神奇之处。
bio-CARD,签订合约的bio-PARTNER从bio-CRAFT手中所得到的信物。透过bio-CARD,bio-PARTNER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与bio-CRAFT取得联繫。
是的,静花与蒂尔签订了合约。
这阵子蒂尔似乎不太对劲,虽然还是一如往常地造访静花家的花园,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经过静花锲而不捨地追问之后,这才明白蒂尔的姐姐也来到地球了,而且蒂尔认为姐姐之所以来到地球的原因,应该是为了带她回去。
如果被姐姐找到,恐怕就无法继续留在地球上了。
此言一出,静花的脑海顿时化作一片空白。
蒂尔要离开了……
两人也不过才认识几个月而已,可是对静花而言,蒂尔已经成为她不可或缺的朋友。
我不要孤孤单单地一个人……
接下来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就连静花自己也感到十分意外。
『跟我签订合约吧,蒂尔。』
无视于略显为难的蒂尔,静花的表情十分坚定。只要跟地球人签订合约,或许就不会被带走了,如果姐姐说什么都要带走蒂尔的话……
『到时也把我一起带走吧,蒂尔。你不是说过要带我一起去旅行吗?』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静花不禁面红耳赤了起来,可是这也代表了当时的她相当认真,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蒂尔似乎有些犹豫,要求静花给她一天的时间考虑。静花生怕蒂尔就此一去不回,这一整天的时间可说是在忐忑不安之中度过的。
第二天,星期六的傍晚,蒂尔一如往常地出现在静花家的花园,同时也同意与静花签订合约。
一整天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蒂尔并没有对静花说明,只表示她需要与地球人签订的合约说服试图将她带回去的姐姐。
于是静花进入蒂尔的bio-CRAFT形态「庄严的夕暮」,并且签订了合约。
我真是太卑鄙了。
看着手中的卡片,静花有感而发。
居然趁着蒂尔有难的时候,逼迫她签订合约。像我这种自私的bio-PARTNER,以后一定会替她带来许多麻烦。
不过,蒂尔似乎也认为订定合约对静花并不公平。任谁都看得出来「庄严的夕暮」并不是普通的bio-CRAFT,而且蒂尔嘴上虽然不说,静花或多或少也猜得出她是属于贵族阶级,无法跟其他的bio-CRAFT一样轻易地与地球人订定合约。
但蒂尔也曾经说过一句话:
『如果真要订定合约的话,静花是唯一的人选。』
或许静花现在的处境,让蒂尔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吧。静花认为蒂尔之所以说出这句话,应该是出于同病相怜的情结。
过去的蒂尔也跟静花一样,是一只失去自由的笼中鸟。可是现在的蒂尔却是一只逃出牢笼的鸟,而且还出现在另一只笼中鸟的身边,带来了欢乐以及笑声。
蒂尔比任何人了解笼中鸟的寂寞,所以说什么都不愿回到囚禁她的牢笼。
『从今以后我们都要一直在一起喔。』
将bio-CARD递给静花的同时,蒂尔露出喜悦的微笑。
这句话让静花十分感动,双手接过bio-CARD抱在胸前,久久不能自已。
bio-CARD的触感就像金属一样冰冷,可是透过这张卡片,静花却能感受到来自蒂尔的温暖。透明的bio-CARD不但扮演着静花与蒂尔的沟通桥樑,更将两人的心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蒂尔表示会试着说服姐姐,让她留在地球上。
静花只能默默地等待,祈祷蒂尔的努力能够早日奏效。
「……什么?」
校长的发言不禁让佐藤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确实罹患了糖尿病,家又住得远,也曾经抱怨过带导师班对我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可是突然之间要我辞去导师的职务……」
「佐藤老师,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私立菖蒲沼高中的校长频频向坐在办公桌前的佐藤低头致歉。
「老实说我也觉得很过意不去,还请你多多包涵。」
「可是……」
佐藤感到不知所措。姑且不论他任教二十余年来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在新学期刚开始的重要关头临时撤换导师,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学校方面会做出最妥善的安排,绝对不会亏待你的。这次就请你先委屈一下,好吗?」
校长的额头几乎快贴上桌面了,只差没跪下去而已。星期一的早上,刚到学校的佐藤还来不及参加早上的升旗典礼,就被叫进了校长室。校长随口寒暄了几句之后,直截了当地要求他辞去导师的职务。佐藤从未听过校长对他有所不满的风声,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不过事前也不是毫无徵兆。至少在上个星期,学校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怪事。
「跟那个转学生有关吗?」
佐藤脱口而出。从校长的表情看来,佐藤的猜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才对。略显愧色的校长叹了口气,继续开口说道:
「你应该知道本校是宇宙交流计画的重点发展学校吧?」
bio-CRAFT在二十几年前首度现身的同时,也替地球人开了一扇通往宇宙的窗口。
当时各国政府抓住这个机会,纷纷推出各式各样的发展计画。
校长口中的宇宙交流重点发展学校,就是日本政府所推出的发展计画之一,宗旨在于透过bio-CRAFT的协助,让国家未来的主人翁具备全面性的宇宙观。不过bio-CRAFT并未积极地提供协助,这项立意甚远的计画自然沦为空谈,不但学生毫不知情,甚至连教职员都不当回事,只在学校的网页以及新生入学时的校园简介聊备一格罢了。
如今校长竟然主动提起宇宙交流计画,看来整件事似乎不怎么单纯。
「这是文部科学省……不,应该是比科学省更高层级的单位所交待下来的命令,请佐藤老师多多见谅。至于卸下班导师之后的安排,我保证一定让你满意。」
上个星期五学校突然转来一名金髮的女学生,当时佐藤并未被告知必须辞去导师的职务。看来这两件事应该是脱不了关係才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校长似乎看穿了佐藤的心思。
「不过这件事请务必保密。辞去导师职务的原因,对外还是宣称出自你的个人意愿。」
「难道是bio-CRAFT?」
佐藤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那个姓荣的转学生是bio-CRAFT?」
任教这么多年了,佐藤从未听说过bio-CRAFT的全子体到地球人的学校上课,顶多也只是两、三天的教学观摩而已。不过校长并未回答佐藤的问题,只是一味地低头致歉。
「这是学校的机密,不便公开谈论。还请看在我的份上,给大家一个方便吧。」
校长近乎哀求的口吻让佐藤不知该如何拒绝,更何况自己的身体不好也是事实,高一导师的职务确实有些吃力。不过就算勉强答应校长的要求,身为一个老师,佐藤还是有一个非弄个清楚不可的问题。
「继任者呢?」
佐藤重新打起精神。
「二年C班的导师将由谁来接任?」
眼看佐藤终于接受了这个无理的要求,校长不禁鬆了口气。隔了半晌之后,才抬起头回答佐藤的问题:
「是一位新来的老师,名字叫做……」
内山田王司。
这五个字大大地写在黑板上,可是一年C班的全体学生……不,严格说来应该是除了才刚转进这所学校的蒂赛之外的所有学生,全都茫茫然地看着黑板上的名字,完全地状况外。
「内山田王司!」
纯白的西装、火红的衬衫,搭配一条剪裁合身的黑色长裤,一身劲装的年轻男子正以戏剧性十足的夸张手势,介绍自己写在黑板上的名字。
「My name is Ooji.Uchiyama!Uand?」
男子虽然以英文重複介绍自己的名字,台下的学生依然是一片鸦雀无声。
每周的星期一早上,学校都会举行升旗典礼,各班导师也会在典礼举行的时候现身。可是一年C班的学生却没有见到佐藤老师的身影,而且在升旗典礼结束之后,教室里竟然出现了一名年轻的男老师,还向大家宣称自己就是一年C班的新任导师。
「佐藤老师因为健康的关係,已经向学校辞去班导师的职务了,职缺就由我内山田王司接任,请多指教,」
内山田说完之后,两只眼睛朝着台下扫视了一圈。
修长的身材,少说也有180以上,健康的古铜色肌肤,日本人少有的深邃轮廓,活脱脱就是一个美男子。踏进教室的那一瞬间,确实有好几个女学生髮出了讚歎的惊呼,不过接踵而来的夸张举动却让大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只有蒂赛依然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满不在乎地摆动她的双手。
等到教室内的学生终于搞清楚状况之后,台下顿时陷入一片骚动,其中一名学生大着胆子举手发问:
「内山田老师……」
学生还没说完,内山田立刻两手一摊频频摇头,动作甚是夸张。
「NO、NO!请称呼我王子殿下老师!英文是Prinderstand?」
教室再度陷入一片寂静,面面相觑的学生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同样的念头:
「这个老师真奇怪……!』
举手投足之间活像是舞台剧演员也就罢了,即使王司跟王子的发音相同,居然还要大家称呼他为王子殿下老师,也难怪大家会觉得他是个怪人。
「那……那……王子殿下老师,佐藤老师的健康状况真的那么糟吗?」
一名学生鼓起勇气说出内心的疑问。
「佐藤老师只是不担任导师而已,往后还是会在本校继续任教。校长表示等到佐藤老师的健康状况有所改善,自然会请他回来担任大家的导师。」
内山田的回答不禁让大家鬆了口气,虽然开学至今不过才两个月而已,不过佐藤毕竟是大家迈入高中生涯的第一个导师。如今他因为健康问题必须辞去导师的职务,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担心。当然其中也不乏部分外貌协会的女学生不希望佐藤回锅,毕竟跟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比较起来,女学生还是对长相帅气的内山田比较有好感。不过这一类的女学生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的学生还是对内山田舞台剧元素十足的肢体语言叹为观止。
高科惠子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她很快地恢複理智,偷偷瞄向坐在隔壁的广大。内山田的肢体语言也让广大看得目瞪口呆,不过察觉到惠子的视线之后,他也跟着环视周围的同学。大部分同学的注意力也跟广大和惠子一样,被内山田夸张的动作深深吸引,不过也有少数恢複理智的同学正不约而同地盯着蒂赛。
原来如此……广大转念一想,立刻猜出了其中的奥妙。
先是金髮碧眼的转学生突然现身,过了一个周末之后,又是原先的导师被一个怪异的新老师所取代,也难怪其他同学会对两人之间的关係产生怀疑。更何况班上只有广大和惠子知道蒂赛是bio-CRAFT的全子体,造访地球不久的她没认识几个地球人,更不用说是那个行为怪异的老师了,可是这一点班上的同学却不知道。
还好蒂赛就坐在广大身边的靠窗位置。前任导师佐藤基于蒂赛是外国学生,又寄住在广大家的理由,因此安排她坐在这个位置。
「蒂赛……」
广大刻意压低音量,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蒂赛的回答最好让全班同学都听得见,所以又以足够大声却又不流于做作的音量呼唤蒂赛的名字。蒂赛听见之后,停止了摆动双手排遣无聊的动作。
「有事吗,广大?」
「你认识那个新老师吗?」
广大指着讲台的方向,蒂赛转过头去,打量着正在自我介绍的内山田,歪着小脑袋思索片刻之后,才又回过头来看着广大。嘴里还没出声,一只手又不由自主地朝着广大伸去。
「他是内山田老师。」
蒂赛的回答不禁让竖耳倾听的同学为之喷饭。
「我不是说这个啦,你以前见过那个老师吗?」
「我……」
蒂赛突然噤口,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暂时不能曝光吧,只见她又转头打量着内山田,歪着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内山田的自我介绍刚好结束,广大只知道他是在外国出生的,毕业于某一所知名的大学,喜欢玩车,拥有一辆积架的敞篷车,负责的科目是世界史等等。
「广大。」
再度回过头来的蒂赛又将自己的一只手伸向广大。
「他是一个怪人。」
「不,我是说……」
两人的对话让班上的同学狂笑不已。
也罢,至少蒂赛不认识内山田老师。
这下子班上的其他同学应该也会认为蒂赛跟内山田毫无瓜葛了。
「哎呀,已经这么晚啦?」
内山田看着手錶,模样十分做作。星期一早上有升旗典礼,早自习的时间本来就比较短,光是更换导师的说明和内山田的自我介绍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时间,眼看着第一堂课就要开始了。
「那么,My Students,放学之前的晚自习再会啰!Adios!Amigo!」
抛下一句日、英、西混杂的四不像之后,王子殿下老师就像一阵风似地消失在门外。
「……真是莫名其妙。」
班长后崎孝郎的自言自语,道出了全班的共同心声。
「那个老师真的怪怪的,不过人倒是长得很帅。」
下条蓝瑠走到教室后方的置物柜取出第一堂课的课本,顺便绕到惠子的座位旁说出自己的感想。
「不过,那个王子殿下原本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吧?佐藤老师的病情才刚恶化,他就从别的学校调到这里,不觉得似乎太巧了一点吗?」
惠子嘴巴上跟蓝瑠閑话家常,眼睛却飘到了广大的身上。广大当然明白惠子的话中含意,就算蒂赛不认识内山田,也不能排除有人在暗处展开行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