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去哪里了……!?」
我为了寻找斑鸠大人,已经在会场里东奔西跑将近十五分钟了。
那个人离去时曾说过「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观赏比赛」,所以应该是在会场的某处才对。
我要直接和斑鸠大人见面,请他撤回刚才开的条件。我想这是唯一能守住目前屁股团的方法。因此我必须儘快找到那个人,展开交涉才行……!
在欢呼声不绝于耳的观众席间,只有我一个人神色凝重地焦急着。如果这次直接谈判失败,丝卡蒂、美夜、缓花和团长都会被抢走。我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件事发生,于是一边推开人墙,一边痛苦挣扎着继续前进。
斑鸠大人真的坐在这个观众席吗?就算真是如此,要在塞满超过三千人的看台内找到人,也是难如登天,连想确定他到底在不在这里都办不到。
……不,慢着?
斑鸠大人之前说的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观赏比赛」,一个字也没提到是在「看台」。
与其继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还不如赌一把。
我马上离开人群,绕到看台后方。这里和气氛热烈的会场内截然不同,相当宁静。从观众席传来的各种悲伤或喜悦的声音,感觉都离我很遥远。
「难道说……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什么线索吗?
看台后方紧邻停车场,只看得见观众和工作人员的车子混杂地并排在一起,没有半个人。这时,我的脚「叩!」地碰到某个东西。
「嗯?」
我低头往下看,发现一个空罐。而且还不是果汁,是罐装啤酒。大白天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掉在外面呢?
「是从对面滚过来的吗……?」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便循着可能是这个空罐滚过来的路径跑了起来。当我钻过停靠在这里的车子间隙后,看到的是——
「哎呀,你终于来啦?」
斑鸠大人正坐在敞开的麵包车后车厢里,喝着罐装啤酒。他的脚边散落着好几个空罐。
「这只是便宜货,喝起来跟水差不多,不会醉的。」
斑鸠大人的脸色相当正常,看不出来已经喝了十几瓶啤酒。麵包车的后车厢里除了斑鸠大人之外,还有一台小电视,播放着会场里现在正举行的泳装大赛情况。
他大概是把拍摄中的电视转播画面转接到这里了吧。我原本还觉得不太可能,没想到他真的在这种没人的地方观战。
「……再这样下去,那些女孩应该会全部变成我的吧。」
斑鸠大人一口喝完拿在手上的罐装啤酒,然后把它扔了。躺在地上的空罐又增加一个。
「好啦,我该让她们做什么好呢?这次的活动应该也让她们累积足够的人气了,不管是出唱片还是拍广告,都会红吧。」
「斑鸠大人,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现在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斑鸠大人对我的觉悟有多少接受度,将决定我们的未来。
原本一直盯着小电视看的斑鸠大人,将目光转向我。他的眼神相当空洞,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请你撤销刚才的约定。无论这场活动的结果是赢是输,我都不打算把丝卡蒂她们交给你!」
「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你觉得在我这个邪恶大魔头面前所说的话,是可以反悔的吗?」
「我已经做好付出代价的觉悟……!」
「哦哦哦哦!」从远处传来欢呼声。会场里的人情绪相当兴奋,但我和斑鸠大人则在其后方,静静地互相瞪视。
「我们会离开现在的基地。位于各地的秘密基地也一样。这样子我们就不会再任你摆布了!」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我所拥有的土地权状就失去意义了对吧?不过,你觉得这么做就能解决问题吗?你可是和我下了赌注又反悔喔……」
「到那个时候,我会让丝卡蒂、美夜和缓花这三名『破千者』全部出动,抗战到底!」
我已经下定决心。我们屁股团会跟班鸠大人战到一兵一卒为止。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斑鸠大人突然笑了出来。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它。
「这个回答真不错!原本我还在想,你跪下来哀求我的话就太扫兴了,结果你表现得还挺有志气的嘛!是遗传到阿严吗?还是拜佐藤他们的教育所赐呢?呵呵呵呵呵……!」
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斑鸠大人虽然在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双脚却抖了起来。
「我明白你有多么重视你的组织。也明白你已经做好觉悟,就算必须毁掉自己,也要保护你重视的东西。真是太了不起了。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毛头,要做出这等觉悟是很不简单的。」
「那么……!?」
「正因如此,我才要摧毁你重视的东西。」
「!?」
这几乎可说是毋庸置疑的敌对宣言。如果对方就是想摧毁我们,那也只能战斗到其中一方倒下为止了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和斑鸠大人非得争斗到这种地步不可?斑鸠大人又不像我们之前交手过的霍尔或油多那么卑劣,在利害关係上,立场一致的情况又比互相冲突来得多。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互相争斗……!?
「小伙子,你觉得人类最不可或缺的东西是什么?」
「?」
「是慾望。人的愿望和慾望,是一切行动的起源。人类行动后的成果,可以说是慾望所孕育出来的。文明、文化和物质都是。所以,我认为慾望正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斑鸠大人在说什么啊?这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係吗?
「不过,问题在于你,小伙子。你的心中没有任何慾望。我问过很多次了对吧?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的希望是什么?」
没错,斑鸠大人问了我好几次。一开始见面坐下来谈话的时候,还有因为丝卡蒂而首次对立的时候都问了。
而我每次不是哑口无言,就是只会堆砌出一些伪善的好听话。
「我、我希望……!」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想要的是什么?组织、优秀的人才,还有自己的才能。你想利用这些助力成就什么?你回答看看吧?」
「我……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以颤抖的声音这么回答。
「我自己很清楚……!我没有资格要求什么。我这个人的价值不足以拥有愿望,那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弱小和卑劣。
嘴巴上说我一直无法通过MINOS的入队测验,人生过得很不顺遂,事实上还是把别人当踏脚石往上爬。
这么卑鄙的我,没有资格奢望什么。这种事情,我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所以,我希望自己至少可以成为屁股团伙伴的助力。
我想要实现团长、丝卡蒂、美夜和缓花和其他许多同伴的愿望。没价值的我所能做的,就是帮助别人实现愿望。
没有资格奢望什么的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显示自己的价值。
「不过是个小毛头,却以为自己领悟了什么大道理吗?」
我感觉到一阵恶寒。
斑鸠大人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周遭的空气顿时变得冰凉,我害怕到差点尿出来。斑鸠大人脸上的表情,寄宿着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情感,像古老的佛像般高深莫测。
「……现在的你,只是依靠小小的绝望来逃避内心创伤罢了。只是想靠着认定自己没有价值,来逃避期待落空的痛苦而已。」
「不是的!」
「所以我要击溃屁股团。只因为你心中的小小绝望,那个组织的所有女孩就得成为你的依靠,实在是太可怜了。」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那就用实力阻止我吧。这种跟千金小姐一样的閑聊时间,你还想持续多久?」
斑鸠大人脱去了穿在身上的上衣。
他明明是男人,却怎么看都像是年纪不到三十岁的美女。明明是男人,却不知为何打扮成女人,而且还非常适合他。
但是,当他脱掉那件女性穿的办公套装,露出只穿一件无袖背心的身体时,他的模样就完全从女人变成男人了。
虽然手臂和脖子很纤细,但我看得出来他的肌肉相当结实。是密度高如钢铁的肌肉。他的胸肌隆起,腹部也很紧实。倒三角形的肌肉美感,女性绝对练不出来。
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橡皮筋,把波浪卷的长髮绑起来。
只做了这些事情,就让他从一名如奥斯卡(译注:漫昼《凡尔赛玫瑰》的女主角,「男装丽人」角色的代表人物之一。)般美貌的丽人,变成像蓝波一样的战士。
……斑鸠大人果然是男人啊。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实际见到时仍感到震惊。
「想让我斑鸠青盛闭嘴的话,就诉诸暴力吧。因为这样子感觉最邪恶。」
斑鸠大人像李小龙一样对我招招手。
……好吧,如果这男人说要摧毁屁股团,那他终究是与我们水火不容的敌人,就以实力击退他。
「喝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喊着沖向斑鸠大人。
但是……
「咕啊!?」
被轻易击退的人是我。就在我正要对斑鸠大人挥出使尽全力的一拳时,一阵彷佛被砂石车撞飞的冲击袭向我。
我感觉自己飞往空中。然后「碰!」地一声撞上不知道车主是谁的客车,前方的挡风玻璃因此碎裂,引擎盖也凹陷了。
……骗人的吧?我被撞飞的力道有那么大吗?只是被一个人揍了而已?
我其实并非对自己的力气毫无自信。之前以加入MINOS为目标时,为了弥补无能力者与能力者间的差距,我学过几种格斗技,在加入屁股团后,佐藤先生和铃木先生也传授我打斗的技巧。
此外,我也累积了一些实战经验。无论是正义的伙伴还是邪恶的流氓,我都数次和他们起过冲突,而且战胜了。
……但我现在,却因为仅仅一击就陷入濒死的绝境!?
「……嗯——果然是有段空窗期的关係吗?左勾拳不够利落。」
斑鸠大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自言自语。
「以前对上圣保罗的小混混时,我可是能用这招击碎他们的下巴致死,身手真的退步了呢……没想到现在连一个像你这样的小毛头也打不死。」
我一边拍去破掉的挡风玻璃碎片,一边站起来。我全身上下都痛死了。比之前被姐姐用斧头砍伤肚子时还要痛。
即便如此,我还是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向斑鸠大人。
「还想打吗?赶快投降去找你爹地哭诉比较好吧,小伙子?」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撑起僵硬的身体对抗斑鸠大人,但结果跟刚才一样。
斑鸠大人瞄準我的心窝、太阳穴、头顶和肋骨之间挥拳,这些全是攸关性命的人体要害。斑鸠大人攻击的时候,根本不介意我会不会死。
不仅攻击时毫不留情,说起来我们两人的战斗能力也差太多。斑鸠大人的战斗方式,跟我所知的格斗技都不一样,另一方面,也让人觉得它兼具了所有格斗技的长处。
到头来,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斑鸠大人。只能任凭他把我当成沙袋痛殴,最后以类似柔道丢体的技巧将我重摔在地上。
「咳啊!」
我的身体反弹近三十公分高后,又再次坠落地面。
斑鸠大人叼着烟,低头俯视我。这就是进入邪恶世界才两个月的小毛头,跑去挑战邪恶顶点的结果吗?虽然很不甘心,但我总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十王正人,加入阿萨谢尔银行吧。」
我原本想问他「你在说什么」,却只有横隔膜抽动,发不出声音来。
「你的所有伙伴,我都会帮你照顾好。你想守护的东西,全都由我守护。把自己归零,重新来过吧。」
斑鸠大人低头看着我的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优越感。我记得自己曾在哪里看过他眼中浮现的东西。
「爸、爸……?」
没错,那是好几年前,我準备MINOS的入队测验而熬夜K书时的事情。在过了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我无意间转头往后看,竟发现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而老爸正从那条缝偷看我。
虽然房门马上就被关上,老爸也没说任何话,但那时老爸的眼神和斑鸠大人一模一样。
为什么我现在会想起这个呢?
「我……不……要…………!」
我硬挤出这句话。我的嘴里充满铁鏽味。
「……这样啊,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斑鸠大人的声音,自始至终都相当冷酷。
他举起一只脚。这个人的力气出奇地大,我刚刚才以自己的身体确认过。我的头盖骨应该会被当成宝特瓶踩烂吧。
我真的会死吗……?虽然事发突然,令人难以置信,我却能无条件地相信,斑鸠大人这么说的话,那我就会死。
我已经亲身体会到,这个人不会以开玩笑或威胁的语气随便说出「死亡」,但也能够轻鬆地说出不是在开玩笑的「死亡」。
我并不怎么感到惊慌。这一路走来,我面临过好几次生死关头,也做好丧命的觉悟。虽然我至今都勉强活下来,可是这次真的会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