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被夜晚的黑暗所包围的森林之中,只有那一处地方亮的和白天一样。
这里是拉古拉斯王国西南方,国境附近。在一片突然开阔出来的圆形场地里,异国的军队安营扎寨,升起了无数的篝火。
他们是五千卡维尔军。前几天,他们穿过了国境进入了拉古拉斯领内。因为他们已经向统治这一带的加耶夫进行过确认,所以这不是侵略行动。
营帐的中央,是第二部队指挥官隆加维尔的帐篷。作为第一指挥官及总指挥官的莱桑达的帐篷,则设置在东边的角落。
这个配置,实际上就是在表示隆加维尔才是实质上的总指挥官。但是,莱桑达并没有表示任何不满,老实的顺从了他。
现在,在隆加维尔的帐篷里,这名老将正和另一个男人待在一起。
他是本尼迪克特。在这趟行军中,每逢日落他就会来到隆加维尔这里,逐一报告莱桑达的行动。
本尼迪克特的脸上露出了胆怯之色。三天前,他给出了「有人逃走了」的报告,被隆加维尔给瞪了。前天和昨天的报告都是「正在寻找逃跑者」,接着他被隆加维尔投以了侮蔑的视线。今天也依旧是同样的报告。
在心里愤慨着这种事不应该让莱桑达去做才是吗,本尼迪克特给出了「还在搜索中」的报告。
「——本尼迪克特」
隆加维尔突然,叫起了报告者的名字。今天已经五十三岁的老将,瞪向了本尼迪克特。摸着细窄脸颊上大大的鹰钩鼻他说道。
「你,不会是在袒护莱桑达,在搜索上面放水了吧」
「怎么可能」
本尼迪克特慌忙摇了摇头。看着他,隆加维尔低沉的笑道。
「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是,最迟我也希望在通过拉古拉斯之前报告能有变化」
「属下儘力」擦着脸上的冷汗这么答道,本尼迪克特退了出去。
在正在吃晚饭的士兵们之间悠然的走着,他朝着莱桑达的帐篷走去。他隐藏着内心的愤慨,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副悠然的样子。
「——走狗么」
被人用侮蔑的说法喊着,本尼迪克特停了下来。他看着周围,士兵们都在忙着吃饭和聊天,并没有人看着自己。
听错了吧。这么想着,他再次走了起来。
在莱桑达的帐篷前,有两名骑士在站岗。
本尼迪克特用冷淡的视线看向了他们。谈跑的康拉德,和这两人一样,都是莱桑达自己带过来的随从。也就是他一手培养的骑士。
进入帐篷里,莱桑达正坐在铺在地上的绒毯上,看着几张地图。他只是瞥了一眼本尼迪克特。
本尼迪克特在立场上是莱桑达的副官,所以这种冷淡的态度也说不上是失礼。但是,本尼迪克特却觉得很火大。隔着地图,他坐在了莱桑达的对面。
「总指挥官阁下。您在思考什么呢」
本尼迪克特的声音里,带着优越感和恶意。虽然在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会焦躁的叹着气反省自己的言行,但今天因为有康拉德的事在,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感情。
「看了就知道了吧。我在看地图。为战斗做準备」
莱桑达态度堂堂,声音也很冷静。这些刺激了本尼迪克特的神经。虽然有预感实际上见到他之后会失望,但本尼迪克特还是希望莱桑达能对自己谦逊一些。
「您真的,是在备战吗。难道不是在想趁着晚上逃离这里,返回王都救出心爱的夫人」
让莱桑达明白自己的立场,他从昂巴特那里接到了这样的命令。关于作为人质的哈米娅的事,本尼迪克特几乎每天都在提。
「本尼迪克特卿。我也是卡维尔的骑士。已经来到了这里,是不会去想王都的事的。——那个时候,也是如此」
忽然的,莱桑达低声补充道。本尼迪克特皱了皱眉。
「那个时候,是?」
「你也知道。指的是我在名为里斯提昂的战场上,和帕尔米亚军厮杀时候的事。那个时候,图谋不轨者在王都盗取了王座」
本尼迪克特变了脸色。从王都出发以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猛烈的谴责。莱桑达表情冷静的继续说道。
「现在我也经常在想。如果有我在一直牵挂王都的事,如果我有再看清楚王都的那些家伙们,是不是就能防止那个悲剧」
「这,这些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
本尼迪克特勉强的挤出了这么句话,但因为紧张和感铭,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被莱桑达那明明刚把哈米娅的事摆出来,却还敢说这种话的态度给压倒了。
「不能当做没听到,那你想怎么做」
「自然是向王都报告,对您採取应有的处置。即便多少受些伤,只要还活着人质就是有价值的」
本尼迪克特这么说道,但他的话中并无感情。因为他只是把事前就已準备好的话,从嘴里说出来而已。
他无法伤害莱桑达。
因为法尔谢菈,在那个叫做盖伊瑟斯村的地方。那个率领帕尔米亚兵肆虐着战场,给予卡维尔兵败北和恐惧的「常胜王女」。
那位圣剑姬,击败了诸多卡维尔有名的指挥官和骑士。里斯提昂一战,据说她也和莱桑达打的不分高低。
迟早,要把她的存在告诉士兵们,到那个时候,士兵们会仰仗的就是莱桑达了吧。不管是自己,还是隆加维尔,都无法胜任这个工作。在打倒法尔谢菈之前,不能让莱桑达受多余的伤。
不知道是不是威胁起了作用,莱桑达陷入了沉默。本尼迪克特用事务性的口吻,告诉莱桑达让他用信赖的部下去搜索康拉德。
「留一个人在营帐里。只要有一个人想要逃跑,就杀了留下来的人」
莱桑达一脸诧异的看着本尼迪克特。
「你想这么做就这么做吧。但是,如果有人逃跑了,责任就会在你身上。还是说,隆加维尔将军会负起责任呢」
本尼迪克特语塞了。他并不是无法反驳。只是因为自己行为的不堪被指摘出来让他很在意。
用力的叹了口气,栗色头髮的骑士站起来离开了帐篷。
吹着夜晚的冷空气,他回想着刚才莱桑达的话。
——到底要不要向隆加维尔将军报告……。
考虑到自己的立场,应该告诉他才是。但是,本尼迪克特在迷茫。
在至今为止的行军里,他重新认识到了莱桑达能力之高。不愧是年纪轻轻便被选拔为四将的男人。在行军中的气氛里,也能感觉到士兵们大多数都和本尼迪克特抱有同样的想法。
走狗。那真的是听错了吗。
如果士兵们听说因为他们的失言使得莱桑达被处罚了,他们会怎么想。
「这次,就先算了吧」
报告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考虑到士兵的士气,现在,不能让莱桑达受多余的伤。因为接下来还要通过他国的领地。
在路西德他们整理好对策时,天已经亮了。
背对着灭了火的炉灶,五人成一个轮型坐在那里。年轻人,首先看向了法尔。
「你会盖伊瑟斯村去。到席艾汀为止,会派拉古拉斯人给你带路」
像是在说交给我一样,罗帕辛对法尔点了点头。想要在不习惯的土地上连夜的赶路,无论如何都需要带路的人。
「是要村子里的大家去避难吧」
法尔确认般问道。路西德点了点头。虽然他打算儘力阻止卡维尔军袭击盖伊瑟斯村,但必须要以防发生最坏的情况而做好準备。
「然后……。帮我说服村长他们让他们去未踏地的废墟盖伊瑟斯那里」
路西德的发言,让在场的四人都很惊讶。康拉德也知道未踏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并不是避难的可去之处。
但是,法尔马上重振了心情。她相信路西德。她马上就知道年轻人的决定并不是被沖昏了脑袋,而是有着什么理由。
「是将驱魔的图案完整的保留下来把房子解体,再搬过去的那件事吗。村长说过」
「没错。我想要把整个未踏地当做防壁。没有那些图案的卡维尔军,不会到未踏地去。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让你做」
听了路西德的想法的法尔很吃惊,但还是认真的「我知道了」这么回答道。
「我留在这里。看看能否用卡维尔的兵把卡维尔军给赶回去,就算不行,哪怕是半天我也会努力争取时间」
路西德的表情十分苦涩。他觉得,本来应该是由自己去盖伊瑟斯村的。因为如果对村民们说「逃到未踏地去」,肯定会被大家投以非难的眼神。他这是把扮演黑脸的任务,推给了法尔。
但是,这种阴暗的想法马上就消失了。因为金髮的剑姬,正用纯粹的笑容看着路西德如此说道。
「我会在那,等你回来的」
「——啊啊」
路西德感觉到,从身体内侧涌出了自己也吓了一跳的热度。
绝对要回去。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带着能让她高兴的成果回去。
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是能让这位美丽的恋人高兴的成果,那也必须是会让盖伊瑟斯村的大家感到高兴的成果。
「兄长大人,我该怎么做才好?」
康丝坦斯碧瞳放光的探出了身子。
路西德一瞬间,看上去有些犹豫。因为虽然已经决定了她的任务,但那个非常的危险。
但是,别无他法。路西德轻轻的,把手放在了妹妹的头上。他揉了揉她那亮红色的头髮。接着故意装作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要让你向卡维尔军投降。和康拉德一起去」
「领命」
妹妹并没有苦涩的下达决定的兄长那般悲观。康丝坦斯正确的理解了路西德话的意思,露出了微笑。
「是要向卡维尔军投降,见到莱桑达,就出她的夫人对吧?」
路西德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是个不中用的兄长。如果是伯父的话,肯定不会把这种活交给母亲做。
这是,一个拳头大的人偶从康丝坦斯的长袍内侧掉了出来。他是这么觉得,但那个人偶灵活的在地上翻滚着,跑到了路西德的膝盖上。那是用粘土做的石隶。
路西德俯视着石隶,为了挥除杂念摇了摇头。伯父和母亲,跟自己不一样。一路以来,自己不也依靠了康丝坦斯很多次了吗。
路西德绷紧了表情后,重新看向了康丝坦斯。
「除了你之外没人能胜任这个任务。但是,小心一点」
「兄长大人你平时也这么依赖我也没问题哦。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吧。兄长大人的有点,就是有我这个妹妹在」
康丝坦斯挺起了胸。像是对被兄长依赖感到自豪一般。石隶也挺起了身子。
「话说回来,莱桑达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名字是哈米娅。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一年半之前,个子要比法尔稍微矮一些吧。详细的事你去问莱桑达吧」
「因为莱桑达的评价可能用偏袒,所以我才想问兄长大人的啊。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见到她的时候,觉得稍微有些阴暗,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文静的美女吧。但是,听说她和外表不同,相当的有行动力」
「我很期待见到她呢」
路西德对康拉德「拜託了」这么低下了头。他费了那么大的劲掏了出来,现在却又得回去。但是,知道卡维尔军正确位置的只有他。
「哪怕拼上性命也在所不辞」康拉德用颇有骑士风的话这么回应道。
接着,路西德他们展开了行动。
在士兵们大部分都已经睡下的半夜里,有一个惊人的报告传到了莱桑达的帐篷里。逃跑的康拉德,悄悄的回来了。
这么告诉他的,是跟康拉德一样都深受莱桑达信赖的部下。如果是被本尼迪克特那伙人发现的话,营地肯定会出现大骚动的吧。
莱桑达告诉部下让他先把康拉德带到自己的帐篷里来。
接着来到帐篷里的,不只有康拉德一人。
「王,王女殿下……」
莱桑达发出了不像是他会有的颤抖的声音。
跟在康拉德后面,康丝坦斯来到了莱桑达的面前。她穿着康拉德的外套,用兜帽遮住了脸,才来到了着。
康拉德退下后,帐篷里只剩下了康丝坦斯和莱桑达两个人。
「一年不见了呢,莱桑达。你很健康真是太好了」
「王女殿下才是,能平安无事的……。看您这么精神,比什么都好」
莱桑达拚命的抑制着忍不住提升的音量。然后,他马上取回了一名骑士应有的冷静。因为他注意到康丝坦斯的表情很认真。
「没必要下跪。现在是争分夺秒的形势」
「属下明白。那么属下便站着听从您的吩咐」
虽然心里清楚,但嘴上还是会这么说是莱桑达的秉性。康丝坦斯轻轻的笑了出来,确认着从康拉德那里听来的事。
「你的妻子被监禁在王都里是真的吗」
「实在惭愧」
康丝坦斯温柔的对一脸惭愧的莱桑达摇了摇头。
「只是对手太卑鄙了。向恶人屈服可能对你来说是屈辱,但想要保护妻子的这份心意没有什么好惭愧的」
莱桑达深深低下了头。他胸口发热,无法用言语表达。
「话说回来,昂巴特真是凈想些自私的事啊。不止抓人质,还逼你服从他」
「虽然很不甘心,但这是非常有效的手段。不只对我来说」
莱桑达咬紧了牙关。正因如此,他现在才在这里。
碧眸之中充满着不会就此罢休的气魄,康丝坦斯看着莱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