茸味从不用闹钟。 
能準时起床,是他少数的优点之一。 
她一如往常,在固定时间清醒,随即翻身俯卧,做个伏地挺身或背筋运动后起身。一鼓作气掀开棉被,在床上盘腿而坐。 
深个懒腰。 
在那天──深夜在路上试图搭救御滨千美绘,反被流氓迁怒,最后是拿着不可思议的刀的少女救了自己──之后过了将近一个礼拜。 
那天擦伤的额头,结痂已经脱落了。不过,每当他回想起那个吻便心跳加速的癥状,不但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与日俱增,甚至就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说他满脑子只有她也不为过。 
茸味心想:要是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虽然就算见了面,她恐怕不记得他了;就算她还记得,她也一定已经有完美的男友伴在身旁了。总之就是想见面,然后向她好好道谢。 
那个女孩应该是高中生,所以一旦新学期开始,在接下来的高中生活里,说不定就有机会在哪里相遇想到这里,茸味方才回过神来。 
得準备出门。 
从那之后过了一个星期。和她的相遇是三月三十一日,这意味着四月份同样地也过了一个星期换句话说,漫长的春假在昨天结束,今天是入学典礼。从今天开始,茸味正式成为高中生。 
他环视房内,寻找更换的衣服。最后他发现挂在门楣上的浅灰色校服西装外套。 
原来是妈妈在我睡觉的时候,帮我挂起来的啊! 
从今天起就要上高中。想到这点,就有那么一点感慨。 
茸味就读的,是名为讴夏高中的私立高中普通科。由于两年前的高中改革,宫城县内八成以上的高中都改製为工业高中(注),所以这是现今为数不多应该是说极少数设有普通科的高中。(译注:仅设工业科的高中。) 
对工业课程没有兴趣的茸味,无论如何都想报考普通科。但如此一来,他能选择的不是水準极高,就是水準极低的学校。所以虽然只有半年,但在他拚命苦读之下,茸味终于如愿以偿,穿上讴夏高中的制服。 
茸味从父亲亲手做的床上一滚,俐落地下了床。 
拉开窗帘。晨曦照耀下的庭园,已是一片春日景緻。 
感受着新生活的开始,茸味在阳光中眯起了眼睛。 
妈!早! 
茸味换上制服以后来到厨房。厨房内的饭桌上已摆好了早餐。 
煎蛋卷、味噌汤、白饭,以及购自消费合作社,用烤箱烤好的明太子。标榜不添加色素,以至于外观看起来不太像明太子,但这可是茸味的最爱。 
早安!嗯这身制服还真适合你。 
妈,你还说。直到昨天为止,不是已经让我试穿过好多遍了吗? 
哎呀?有这回事吗? 
茸味的母亲德子促狭地笑着,把饭添到碗里。 
接着将婉摆到茸味的面前。冒着阵阵热气的白饭在釉药黑色光泽的映衬下,让人食指大动。 
开动了。 
他双手合十之后,先吃了一口饭。 
好吃。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 
会觉得饭菜可口,就表示身体状况良好。能够以良好的身体状况迎接高中生活开始的这一天,实在是令人欣慰。 
他吃完第一碗以后,再添一碗。 
这时德子也解下围裙叠好,坐在饭桌前。 
茸味。 
嗯? 
他嘴里一边嚼着煎蛋卷,一边回话。 
德子直盯着茸味看。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像是脸颊的线条,还有眼角那一带,都和爸爸一模一样。老实说,我真想让那个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她看着远方,这么说了。 
那个人,真傻。 
这是德子的口头禅。 
茸味的父亲──濑户丈二在五年前已经过世了。死因是过劳。曾是一流机械技师的丈二,是个各方争相延揽的人才,而他也真的是不眠不休地为工作忙碌。虽然拜他辛勤工作之赐,在他死后留下了足以不愁吃穿的大笔财产,然而他同样地也留下了这么深的寂寞和不舍给德子。 
所以── 
他当然傻喽。 
茸味心里也是这么想。 
不过德子似乎对这个傻有不同的解释。 
就是啊,居然有人是真心对机械和人类一视同仁,实在是很奇怪吧。那个人就是这样,会向车子道早安,还会跟电视说今天状况也不错喔。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也是一样,那天迟到的我问他:等很久了吗?,结果你猜他怎么回答?他说:有自动贩卖机陪我说话,所以不要紧。先不说这个了,居然有人用十圆硬币刮伤贩卖机先生。真是不可原谅。不管是谁碰到这种人,都会敬而远之吧?那已经不是对机械和人类一视同仁,在他心目中,机械还比较重要吧。最后也是为了来自各地的修理委託,跑遍全日本,才过劳死掉。可是阿 
德子看着远方的视线中,带着一抹幸福的色彩。 
那样的爸爸选择的不是机械,而是身为人类的我你不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奇蹟吗? 
这倒也是。 
德子说的确实有理。况且,若非如此,茸味也就不会出生了。虽然茸味当然也喜欢丈二,但是丈二留下德子一个人而去这点,实在是让人有点难以原谅。所以茸味说话时的口气,自然带有些许不满。 
可是,果然还是很怪。 
是什么很怪? 
就是机械毕竟是机械啊。 
呵呵呵。嘴巴上是这么说,但你可是那个人的孩子啊,有其父必有其子,总有一天你也会理解的。 
是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 
茸味实在不这么认为。 
他心中留下未解的谜团,喝下最后几口味噌汤。 
我吃饱了。 
对了,妈妈等一下还有点事要忙,茸味就先去学校吧。妈妈会尽量在入学典礼前赶到的。 
好啊,不要紧。又是奶奶? 
对。她嚷着要我带她去看茸味出席典礼的模样。总之我先到奶奶那边去,让她吃过饭,设法安抚她之后就过去你那边。改天再过去让她看看你穿制服的样子。 
了解。 
茸味想起下半身行动不便,却出奇地有精神的奶奶,不由得露出苦笑。 
茸味也已经是高中生了,可不要因为觉得孤单寂寞就哭喽! 
我哭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国中的入学典礼上。还有啊,刚刚马修同学有打电话过来,我就拜託他来接你了。能和死党读同一间高中,这真是太好了,不是吗?不过茸味啊,你怎么没跟马修同学说你要去唸讴夏呢? 
我也没刻意隐瞒他啊。再说马头才不是什么死党,他和什么人都很要好。老实说,我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在意我。 
德子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总之别忘记该拿的东西喔。喏!马修同学好像已经来按门铃了! 
德子话一说完,玄关的门铃就响了。能够察觉访客已经来到门前,是德子少数的绝招之一。 
背挺直!用端正的姿势出门! 
德子说完以后,一脸微笑地看着茸味。 
啊、是!我出门喽! 
茸味不知怎么地害臊起来,急忙起身。 
转乘GR线,五加一总共过六站。 
讴夏高中位于邻市郊区,就坐落在一个俯瞰住宅区、海拔颇高的台地上。校舍后方是更高的台地应该说,是连绵的山区。整间学校有三面都包围在绿意盎然的自然中,堪称是一个理想的学习环境。 
虽然四月上旬就快要结束,通往校门的坡道两旁所种的樱花树仍含苞待放。提到入学典礼,一般人脑中都会浮现樱花盛开的景象,然而樱花前线还要两个星期以后才会来到东北地区。 
和马头修的母亲在校门口附近分道扬镳。依照流程,新生家长要先到体育馆集合,边听校方的说明,边等待学生入场。 
至于茸味和马头修则在玄关处看着分班表。包括茸味在内的新生们一同张望着那张表,印刷在A4大小的粗糙纸张上,外观十分简单朴素。然而仰望着那张表的一年级新生,个个表情严肃认真。 
一深浅灰色西装的男学生,以及身着白色合身上衣搭配短裙的女学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茸味也找起自己的名字。濑户这个姓按照五十音顺排列,正好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外加这回排座号的方式和国中时不同,是一男一女交错排列,这真是说不上来的难找。 
在这里。五班十三号。 
马头在茸味头上突然淡淡地这么说了。 
谢、谢谢。 
我们同班。 
咦?啊、嗯 
濑户,你可以表现得再高兴一点啊! 
我当然开心啊。你看,除了我们之外。就没有几个认识的同学了。 
这倒未必。我们学校有十六个人进了这所高中。在那之中,御滨千美绘也和我们同班。 
咦?御滨同学? 
这让她想起那件事。就在前几天,茸味为了救她,一反常态地挺身而出,差点遭遇不测。那个时候千美绘虽然逃得不见蹤影,但茸味始终惦记着:她是否平安到家了她有没有受伤呢 
马头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是阿。况且,想要朋友的话,很快就会增加了。 
别说的那么简单。我和马头不一样,我并不擅长交友。 
是吗? 
没错。 
毫无进展的对话。 
本来马头和茸味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马头既聪明、人长得又好看,还擅长运动,虽然板着一张脸,却还是有许多朋友。个头又高,自然深受女孩子欢迎。相对的,真要说起来,茸味是那种会被归类为到处都有的男孩子,况且他从没和马头聊过自己的兴趣嗜好,所以她们俩其实也没有共通的话题。 
所以茸味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像马头这样的人会处处关心自己。 
别担心。濑户就由我 
喂───!马修! 
打断马头说话的,是一个微胖的少年。颇像香菇头的直发配上狡黠的表情,这形象实在式难以言喻的不搭调。 
怎么?原来是鹿健啊。 
马头不怎么起劲地回他。 
你这是什么话啊。喔!对了,马修!你居然分到别班去了,这个叛徒!我们之间的友情只是一场骗局吗! 
被唤作鹿健的微胖少年,朝马头的脸挥出一拳。以掌心接下这一拳的马头,露出了平日少见的笑容。 
你就这么不满意我们俩不同班? 
倒也不是。我刚刚去看过了。我们班可是可爱女孩的宝库啊。当然是NoProblem不,应该要说,本大爷的千人斩传说,从现在就要开始啦! 
那真是太好了。阿~~喂、濑户! 
总觉得自己插不上话,正打算先回教室的茸味一听到有人叫自己,连忙回过头。 
什、什么事? 
介绍给你认识。他是鹿山健介。 
嗯?唷。欸!这个人是? 
鹿山把脸凑到茸味面前,不客气地直盯着他看。茸味不由得往后缩。 
濑户茸味。考上同一所高中,现在同班。 
这就是久仰大名的茸味同学啊!不好好打声招呼怎么成呢?我是鹿山健介。 
只是个我行我素的家伙罢了。 
马修,你少啰唆!对了,我和这家伙,从小彼此的妈妈就互相认识,上的还是同一家安亲班。该怎么说呢?算是死党?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唷!我常听马修提起你喔。怎么?既然我和你都是马修的死党,我们今天起就是死党啦。总之就是这样,请多指教啰,茸味。对了,叫我鹿健就可以了。 
看样子,鹿山如马头所说,果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不过像这样若无其事地对话,倒也不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