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恶魔的味道。」
佩姬这么告诉绚乃。
「啥？」脱下牧师服，换上兼家居服的薄荷绿睡衣的绚乃回以一个充满疑问的表情。
今年才刚升上国二的绚乃，是个凸额头格外抢眼的黑长发十三岁少女。
闪闪发亮、炯炯有神的双眼令人印象深刻。
「恶魔的味道是从哪传来的？」
「是从岛村家的人身上传来的喔！」
至于佩姬也是看起来和绚乃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一身白洋装长及脚踝的她，顶着一头橙色捲髮，回以圣女的微笑……换句话说，就是让人搞不清楚到底在想什么的古典式微笑。
「岛村家或许有大麻烦，不排除被恶魔附身的可能。赶她们回去真的好吗？」
整件事回溯起来大约是在短短十分钟前。
今天又有一组信徒来到位于山丘上的春日井教会倾诉烦恼。
『神父，请听我说。』
墙壁另一侧。一对母女透过嵌着窗欞的小窗子对绚乃开口这么说道。
这里是教会的告白室……世间称为告解室或忏悔室的房间。虽然中间隔着一道墙以免牧师直接看到信徒的脸，不过实际上靠气息或说话声就大概知道对方是谁了……
（是岛村家啊。）
绚乃从记忆中搜寻这个声音。
是位在商店街对面的岛村一家。
颈后披散着几缕头髮、像是疲于生活的美丽妻子以及爱好机车的丈夫。印象中他们有个女儿就读高二，外表的正字标记是现今少见的雀斑加辫子，是个带点宅味的女孩。
理想的美满家庭。除了父亲无心出人头地以外，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他们家应该不会有什么罪会重到非到这种地方来告解不可吧？
绚乃这么认为，不过或许是另有隐情。
『您愿意倾听吗，神父。』
「好的。不过我不是神父，是牧师。而且家父……春日井贵志丸牧师到外地演讲去了，我是代理牧师，不嫌弃的话，请说。」
『好的，牧师。』
「那么，先请您在神的面前坦承罪行。」
少女……绚乃边看小抄边主持告解。
『其实我们家很穷。』
「神赦免贫穷了。应该说贫穷并不是罪啊，同志！」
『啊？』
「啊，没事，请继续。」
『鞋子只穿右脚。』
「神赦免鞋子只穿右脚了……哦，这是为了让鞋子能穿久一点的方法吗？」
『一餐最多就一汤一菜外加炖点东西而已。』
「神赦免一餐最多就一汤一菜外加炖点东西而已了……其实吃得还不错嘛！我们家晚餐只有味噌汤配白饭而已。」
『一个月只能买一部作品的DVD—BO而已。』
「神赦免一个月只能买一部作品的DVD—BO……咦，怎么这么享受！」
『连营养午餐费也缴不起。』
「神赦免连营养午餐费也……该缴的钱都没缴，就不要给我买什么DVD！」
绚乃一听，额头上冒出青筋。
『NHK收视费也没……』
理智线断掉了。
「最好是穷人会那么好过啦！快滚！」
抓狂的绚乃吼着「你们这些死中产阶级！」猛踹告白室的墙壁。美丽妻子和雀斑辫子妹当场刷白了脸，连滚带爬地出了教会。
「哎呀，要回去了吗？」
在外头守候的佩姬这么问道，岛村母女则是一句也不回答地落荒而逃了。
佩姬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小巧的鼻子抽了几下，好像有什么新发现的样子。
「哦？这味道……跟昨天在家里感觉到的味道一样……」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啥？你说那是被恶魔附身？」
绚乃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耸了耸肩。
「你在胡说什么啊，那种人不过是自以为穷罢了。呿，那些死有钱人，不要以为穷人那么好过。」
「岛村家已经称得上是非常贫穷啰。只不过我们家又更胜于他们而已。」
「真是一针见血……啊啊，不管了！去睡觉了，佩姬！」
两名少女关上教会大门，走向后面的春日井家。从厨房后门进入家中后，绚乃朝寝室大剌刺地走去。
「绚乃小姐，门窗不关吗？」
「啊？根本没东西好偷吧？」
「啊，也对……已经没半样东西好偷了。」
「你在说什么啊？别说这些了，你还是快点过来吧！你可是我们家唯一的暖炉啊。」
绚乃和佩姬回到家里，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关掉电灯。
季节是春天，不过东北的四月依然春寒料峭。两人今天也是盖着同一条被子互相取暖入眠。
◆
绚乃家很穷。
这个说明稍嫌不够，我们换个讲法好了。
绚乃家是很穷的教会。
一肩挑起家计的是今年才刚升上国二的少女˙春日井绚乃，以及寄居春日井家的神秘美少女˙佩姬。
这对国中生搭档当然不是一家之主，春日井教会真正的牧师是绚乃的父亲春日井贵志丸，然而双亲似乎都忙于演讲会，几乎都没回家。
但问题并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春日井家几乎没有收入。
捐款？教会的确有信徒捐款。不过在贵志丸的方针下，收的金额真的是低到不能再低。
演讲的报酬？贵志丸表示：「我们是做义工的，所以不收钱。」
双亲的旅费当然是自掏腰包。教会本身也需要维持费，却过分讲究形式，搞得整间教会出奇地气派。说到那间告白室也一样，这本来不该出现在非天主教派的春日井教会，贵志丸却以「盖了以后，应该会成为附近居民心灵寄託的地方吧」为由，一时兴起就扩建下去了。
就因为这样，父母能给绚乃的钱，就只有最低限度的餐费而已。公共事业费用等等都要自己赚。
只给这么一点钱打发两个女孩子的生活真是太过分了。
儘管如此，绚乃和佩姬倒是有个方法可以赚取蝇头小利。
『祓褉恶魔』。
驱除附身在他人身上的恶魔，向教会或委託人索取报酬。
简单说就是所谓的恶魔祓褉师。在教会甚至有『神罚执行者』之称，听起来非常之隆重，不过绚乃他们的教派对外主张「恶魔附身是迷信」，所以这其实是牧师背地里的副业就是了。
没错，今年国二、刚满十三岁的绚乃是个活在现代的恶魔祓褉师……基本上是的。
◆
隔天早上……
「早安，小绚。」
呵欠连连的绚乃在上学途中碰到了熟人来打招呼。
对方是就读当地中学的女孩子，一身崭新的水手服似乎还穿不惯的样子，看起来非常耀眼。
头上戴着这年头早就退流行的髮带压住浏海，讲好听点是中规中矩，讲难听点是个稍嫌其貌不扬的少女。
「嗯？哦，早安，千美绘。怎么这么巧啊？」
绚乃和千美绘是青梅竹马，年纪差了一岁，不过她们从幼稚园到小学都是念同一间学校。
一年前绚乃进入私立国中就读，千美绘也搬到邻镇。不过千美绘现在还是不时会带着「妈妈做的豆皮寿司」到春日井教会玩。
她是绚乃的宝贝小妹。
……这并不是因为她会带豆皮寿司来的关係。
「怎么啦，今天来得这么早？」
绚乃向千美绘问道。绚乃就读的是搭电车要四站才会到的新教（Protestant)私立中学，千美绘则是就读当地的公立中学。绚乃上学会经过千美绘住的地方，不过上学所需的时间不一样，所以很难得会像这样在路上遇到。
「嗯……是这样的。」
千美绘露出腼腆的笑容，慢慢说起原委。
「听说马头同学……会参加球技大会晨练。」
她是要去看那个人练球啊。
这个叫『马头同学』的人，应该是千美绘喜欢的男生吧。
「嗯，他很帅，很受欢迎喔！」
「看你一副好幸福的样子，你在国中过得不错嘛！」
「嗯。」
千美绘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么回答。
这时绚乃的肚子发出「咕~」一声。
千美绘惊讶地抬头看绚乃的脸。
「小绚，你该不会没有好好吃饭吧？」
千美绘凑近绚乃直盯着她的脸，表情看起来好担心。
「……有啊，只有营养午餐。」
「那早上跟晚上呢？」
「……昨天有吃。白饭跟味噌汤。」
「料呢……？」
「从蔬果市场回来的卡车掉在教会门前的白萝蔔叶。」
「这、这怎么行！保健室的老师说，发育期间三餐都要正常吃才行！」
「……千美绘，所谓的钱到底是什么呢……」
绚乃突然提出带点哲学味的问题。「咦……？」千美绘为之语塞。
「……没什么啦，老实说我觉得世人太小看贫穷了。」
绚乃撂下这句话来。
「有人家自称贫穷却捨得买DVD，也是有像我们家这样得捡电视来用的家庭。而且一个月里头有半个月都因为断电看不了。」
「小绚……？」
「哎呀，我们家就算了。问题在于那户人家。花钱买DVD却不缴营养午餐费是怎样？这算哪门子穷啊？不会拿买奢侈品的钱去缴营养午餐费和收视费喔！」
「这是……真人实事？」
「是昨天来告白室的母女。」
牧师其实是不可以把在告白室听到的话说出去的……不过绚乃这次真的是忍无可忍了。
「唔~~」千美绘面有难色地沉吟了一下，接着她说：
「不过，电视上也有报导过，那种不缴营养午餐费却理直气壮的父母并不稀奇喔。生活真的很困苦的家庭还另当别论，像是藉口要缴车子的贷款、或是买不起名牌衣服、或是觉得没必要缴就不缴的情况并不少喔！」
「那算什么？我为了缴那个营养午餐费，甚至还偷偷兼差哩！啊~真教人不爽！好歹吃了多少也缴一下啊！」
「是啊……虽然我不大清楚原由，不过要是真的过不下去的话要跟我说一声喔。小绚和佩姬都这么努力，我想我妈应该也愿意多煮小绚你们的份的。」
「谢谢你，你的好意，我铭感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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