茸味骑着脚踏车。
他在水蓝色T恤外披上浅水蓝色外套,穿着唯一一条牛仔裤,踩着德子的脚踏车赶赴春日井教会。
手机就在刚刚响起。
对方是他想都没想过会打电话来的人。
『关于雪拉小姐,我有一件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佩姬就用这么短短一句话要茸味到春日井教会来。
儘管茸味正处于——打完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先斩后奏,总算得到德子的同意打工,弄得筋疲力尽→洗完澡出来后,心想虽然早了点,今天就先睡吧——的状态,一听到跟『雪拉』有关,说什么也不能不去。
更何况茸味本来早就想找绚乃或佩姬商量雪拉的事,这正是个好机会,于是茸味现在才会这样骑着脚踏车过去。
月亮悬在低空。
天上几乎无云,为数众多的星星妆点黑天。
茸味朝车站的反方向骑去,经过千美绘家隔壁,途经车子不多的国道,骑向人烟稀少的乡间小路。
绚乃家的教会虽然在行政上算是邻镇,不过那里毕竟介于乡下与都市之间』翠…区就大得要命。这点茸味当然自认早有心理準备,不过还是比茸味想像得要更远,实际骑起来花了不少时间。
茸味听千美绘说过,绚乃国中的时候每天都『徒步』横越这种距离去上学,老实说换作是茸味的话早就吃不消了。
等到家家户户的灯光逐渐稀疏之际,山丘上教会的白色墙壁映入眼帘。
这一带起伏颇大,骑起脚踏车来格外费力。最后茸味牵着脚踏车爬上山坡后,丘顶处是一栋高举十字架的建筑物。
教会佔地颇广。乍看之下,位于正面,雪白、格外富丽堂皇的建筑物是教会,后面有着蓝色屋顶的民房应该就是绚乃她们的住家。
本来还以为牧师都住教会的茸味,这时候才领悟到『圣职者也有家』这种想也知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突然觉得有点丢脸。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想找地方停脚踏车,只见面向道路的那一面有一座拱门。既然没有任何栅栏,那边应该就是正面,不过明明从哪边都可以进去,却单独建了门,感觉也满奇怪的。
话虽如此,茸味也不想从旁边进去,于是他就把脚踏车停在水泥造的白色拱门旁边锁好以后,规规矩炬穿过拱门走了进去。
庭院几乎都是裸露地,只有建筑物周围种了草坪。偌大的庭院却不见半根杂草,可见住在这里的人之中有一丝不苟的人在。
「会做这种细活的人,佩姬小姐比较有可能吧。」
悠哉悠哉的佩姬努力拔草的模样真有点令人莞尔,感觉真是太适合了。
茸味想像那幅景象,一脸憨相就更加憨了。
「欢迎光临,茸味先生,谢谢你夸奖我们家院子,我好高兴~」
「呜哇!」茸味不禁大叫。
不知不觉问佩姬已站在教会门前。
一如往常面带慈祥和蔼的圣女微笑。
一如往常穿着宛如僧衣的白衣。
是雪拉的姊妹、也是绚乃搭档的超钢女就站在那里。
教会入口就位在拱门的正前方,照理来说不可能不会注意到,可是在佩姬出声以前,茸味根本就没发现佩姬就站在那里。
「你好,佩姬小姐。」
「你好啊,茸味先生。」
茸味一鞠躬,佩姬稍微偏了一下头互相问候。
「呃,绚乃同学呢?在家里吗?」
「绚乃小姐不在喔。我想她很快就会回来了,今天似乎是和暮春凈水一起出门了。」
突然冒出茸味意外的名字。
「暮春……乔小姐?佩姬小姐你们和乔小姐原来认识吗?」
「对。所以今天找茸味先生来跟绚乃小姐一点关係也没有,其实是我专断独行喔~」
「请问……」
「是?」
佩姬和平常一样微笑。
佩姬寸步不栘。她始终面带难以捉摸的古风式微笑站在原处。
好像在等待什么一样。
茸味也终于感觉到事有蹊跷。这么说来教会也没有开灯,后面的春日井家也是黑漆漆的。唯一的光源只有打亮教会正面十字架的照明而已。
怎么想都不是请客人进门的态度。
「真聪明,我并不讨厌你这点喔。」
话虽如此,茸味无法判断该怎么回话才好。要是现在就质问对方有何贵干,似乎太操之过急,不过对方都讲明不招待自己进去了还愣着不动,这也未免太蠢。
就这样始终无法坚定态度的茸味,佩姬突然向他切入正题。
「我就开门见山说了。茸味先生,能不能请你和雪拉分手?」
这句话实在出其不意。
「咦?」
茸味不懂佩姬刚才说了什么。
她以一如往常的爽朗口吻做出了过于蛮横无理的要求。茸味要理解这番话花了整整五秒,要发觉自己得做出回应更花了十秒。
佩姬刚才的确是说了『和雪拉分手』。
「我、我不要。佩姬小姐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并不是要你们永远分开,在雪拉小姐的问题解决以前,只要茸味先生不要和雪拉小姐有任何往来,一切没事。我想这个请求并没有那么困难喔?」
「就算你这么说……更何况到底是要到什么时候呢?」
茸味不知道佩姬在想些什么,于是这么问道。
虽然佩姬的行动本来就有难以捉摸之处,不过茸味实在想不到,佩姬竟然会说出令自己的姊妹雪拉伤心的话来,所以他才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
佩姬说道:
「可能是八月超钢机武斗会结束,也可能是五年后,看情况。或许到茸味先生死之前都还无法解决喔,也是有可能。」
简直不可理喻。不但自说自话,而且难以理解。这实在不像是一向温柔的佩姬会讲出来的话,于是茸味更加混乱。
所以茸味也只能贯彻自己的主张。
「我不要!」
茸味说得斩钉截铁。
「倒是佩姬小姐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因为茸味先生是无法让雪拉小姐幸福的。」
佩姬直言不讳。
「雪拉小姐是超钢女,茸味先生是人类啊。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喔?更何况茸味先生就连雪拉小姐是什么人都不晓得就和她交往了,难道不是吗?」
「咦?」
「我看啊~我们还是冷静下来好好谈谈吧。」
明明是佩姬先起的头,如今却说这种话。
「茸味先生难道不曾觉得我们的存在不可思议吗?比方说,为什么战斗用机械会有人格。」
这也是茸味好奇之处。
「我也一直感到疑问。为什么雪拉学姊、拉薇妮亚小姐、飒拉身为女孩子却非得战斗不可。」
「茸味先生这个人真的是单纯、一厢情愿、而且傲慢呢~」
佩姬突然面带笑容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茸味不知所措。冲击之大,逼得他心想…她凭什么说得这么难听?根本没道理。与其这样,换作是激动地破口大骂还好一点。
茸味要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既然是佩姬说的话一定有她的理由,好不容易才硬是压下反射性激动起来的情绪。
「怎么了?」
眼看茸味就此沉默,佩姬始终好言好语。
「况且你的前提反过来了。我们并不是『女孩子拥有战斗能力』,我们是『自律运用的战斗兵器』。」
「可是……怎么会呢,雪拉学姊还有你们都是普通的女孩子……」
「谁说过这种话?」
「咦?」
「反倒是茸味先生的心态才不可理解喔?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你却要我们不要战斗、不要受伤,这种话根本是不经大脑、不讲道理。这否定了本来就是兵器的我们,是一种暴力呢~」
佩姬呵呵微笑。
「难道你以为雪拉小姐一点也不觉得受伤?」
这冲击从根本动摇了茸味的一切。
雪拉觉得受伤?
茸味希望她不要受伤、希望两人可以永远在一起,当时所说的话语、所做的约定……不要身为「战斗用机械」的雪拉去战斗,是在否定雪拉自己?
他认为绝对没这回事。
他希望绝对没这回事。
可是……
找不到证据。
他站不住脚。
他终于懂了。佩姬特地找茸味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就是为了矫正最根本的错误。
他发出乾笑。
一厢情愿地认定雪拉是女孩子、一厢情愿地剥夺战斗、一厢情愿地以为两人彼此了解、厢情愿地感到满足。
认定自己是正确的一方,甚至对飒拉大放厥辞,要她『别战斗』。
他想逃走。他觉得自己当初不该傻傻来到这里。就算别人要骂他懦弱、要说他独善其身,他宁可不要知道。
他心想,这么懦弱的茸味没有权利带给雪拉幸福吧。
儘管如此,他却无法死心。
他低着头,注视着脚下,不过,就是无法拾起头来。
「你还下不了决心吗?那么我就来让茸味先生下定决心吧。呵呵,话说茸味先生还不晓得雪拉小姐是何许人物吧?」
「咦?」茸味不由得面向佩姬。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超钢女体内藏有魂之容器『霍森传动装置』。就像双亲的灵魂摇动孩子的灵魂,于是诞生出下一代的灵魂一样,我们的灵魂也有母亲喔!我是无名天使,拉薇妮亚小姐是名为泉秋院水脉的人类女性……就是这样。」
这点茸味知道。
「拉薇妮亚小姐跟我说过。」
「不是雪拉小姐告诉你的?」
「……对。」
「那就表示雪拉小姐没告诉茸味……这就是答案。真实身分一旦曝光,雪拉小姐在茸味先生面前就待不下去了……」
「到此为止。」
有人出声。
「哎呀,有恶魔的味道~」
佩姬如是说。就在其正上方,竖立在教会屋顶的十字架前出声的,是雪拉。
不对。
那不是雪拉。
那是有着漆黑双眸与漆黑秀髮的雪拉。
宣称既然黄金的雪拉是女王的话,自己就是『魔界公主』的她,是启动雪拉灵魂的意识渣滓。
漆黑的雪拉借用了茸味的雪拉身体,站在那里。
「我等你很久了。」
佩姬的言下之意是「正如我所料」。
回覆的是漆黑雪拉的警告:
「你要敢继续洗脑我女儿的恋人,小心会再度与我交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