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秋女子工业高中校地分为四大区。
从小学部到大学部校舍一应俱全的区域、运动场和竞技场集中的区域,以及树篱绿得耀眼的庭园区……这三大区基本都是古风西洋建筑,格局优雅,充满了传统气息,与上流千金十分匹配。
剩下的就是称为工业栋区的森林地带,面积虽然称不上广大,倒也相当傲人。林间到处散布着上课实惯用作业栋或仓库、其它专门研究设施及工学系社团栋等。这里不同于其它三区,全都是排除了装饰的近代建筑。
其中一角有座建筑物,四面围着散发金属光泽的积层防音墙——那是泉秋女子机器人工学研究社社办栋。
在建筑物里面,现在正在进行超钢机调整与保养。
大小接近半座体育馆的维修间中央——坐镇于圆台上的,是跟旅行箱差不多大的自立步行武装搬运库……即拉薇妮亚的超钢机巴特拉Ⅴ。
对面则是一架大型二足步行战车。那架超钢机彷彿是巴特拉Ⅴ放大成战斗车辆一样,粗壮的步行脚稳稳踩着地板,背上扛着四门大口径的炮塔。这架暂称巴特拉E的机体是使用巴特拉Ⅴ的AI当作核心……也可说是巴特拉第二机体的外加装甲。
这是为了苍森决赛而开发的机体,目前只有在开赛典礼上实际启动过一次而已。
那时候几乎所有的装备都是伪装,状况近乎只会走路的纸老虎,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接近完成了。
注视着这幅作业光景的拉薇妮亚忽然喃喃自语:
「……真反常。」
现在佔据她头脑的,其实并不是眼前的维修。她会这么喃喃自语,是因为前几天在生日派对上和茸味约好要约会的日子已经确定是星期六。
要说她不期待,那是骗人的,但表情就是闷闷不乐。
她并不是在说期待跟茸味约会的自己「反常」。这是因为她把茸味当成宝贝弟弟一样看待,所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两个人可以一起去玩是一件开心的事。
所以拉薇妮亚感到困惑的,是更根本的部分。
为什么……雪拉说「好」的时候,自己没说「我是开玩笑的喔」然后拒绝呢——
不对,再更之前……
为什么,自己会不小心讲出想要约会当礼物这种话呢——
没错。自己明知道只要开口,茸味他们那些老好人就拒绝不了,最后事情就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还会有一瞬间觉得「约会真是个好主意」呢?
——这样不妙。
既然拉薇妮亚决定要声援茸味和雪拉,就不该这样搅乱他们的关係才对……
身为超钢女的拉薇妮亚知道——
茸味和雪拉的关係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奇蹟。
超钢女是机械。虽然外观做得跟人类一模一样,那也仅止于外观,本质终究是人造物。虽然超钢女为了更接近人类,使用了接近生体的零件,能够经口摄食、会睡觉、甚至会脸红表达情感。
但问题并不在于那里。
那并不是有机或无机这种区隔不明的问题。
超钢女是自律超钢机。对大多数人来说,超钢女这个存在跟眼前正接受保养的巴特拉是同类,绝对不是人类。
人类无法接受程序造就的感情。他们认定程序表现出的「喜欢」终究是「反应」,并不是「感情」。
然而雪拉却得到了……
超钢女和人类,他们坠入情网,彼此相爱,像是理所当然似地互诉情意;虽然会觉得不安,却不会感到疑问。
那种关係……
就算想要也得不到,大概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光辉。
那是雪拉凭自己的力量拾获的,混在沙漠沙粒间的宝石。
她不可以夺走。
对希望活得像人的超钢女来说,宝石(茸味)是无比吸引人的存在(男孩子),但那终究为雪拉所有。
所以她不可以夺走、伤害、妨碍两人的恋情。对拉薇妮亚来说,那是她们超钢女要一起小心培育的事物才对……
可是她却做出这种事,结果造成雪拉和茸味的困扰。
她当然对茸味抱持好意,但那仅止于姐姐对弟弟的感觉。
弟弟这么可爱,当然会想疼爱他、有时候会想霸佔他。她觉得这是非常自然的事;要是因此妨碍到姐姐或弟弟的恋情,不也是没办法的事吗?
可是为什么呢?
「我是在……着急吗?」
疑问终于脱口而出。
拉薇妮亚的时间所剩无多。一直循着水脉这位少女的命运走过来的拉薇妮亚的人生,大概会在十八岁落幕。
命运镜射理论——
这是她们的催生者,隶属IIOP的工学博士班内特女士的论文留下的理论。
「寄宿在霍森传动装置的灵魂,会跟原本那个人步上相同的命运……」
这并没有证据,只是一个假说。
所以雪拉有事没事就会劝她「那不过是成见」,所以「我们一起跨越吧」。但那对拉薇妮亚来说,始终不过是好听的安慰话。
事实上……
水脉精神失常是在她十三岁时……
拉薇妮亚因为程序出错导致失控,同样也是在十三岁时。
然后……
泉秋院水脉在迎接十八岁那天死了。
拉薇妮亚一旦迎接十八岁,应该也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也就是说,长则半年……短则几个星期,拉薇妮亚的寿命就会走到尽头,这一切已经有预兆了。自从死期逼近后,突然开始原因不明的「梦」也是其中之一。
她该不会因为这样就变得怯弱,想要多留下一点愉快回忆吧?
倘若如此……
「我果然反常了呢……」
真是的——拉薇妮亚这么自言自语地回答自己,随后嘴角浮现微笑。
那个暧昧的笑既像是自嘲、也像是苦笑,笑自己现在才发觉一直都忘了重要的事。
——搞清楚喔?我可是泉秋院拉薇妮亚喔。
她这么告诉自己。
既然如此,就应该要有泉秋院后继者的样子,抬头挺胸、毅然度过余生。
为了报答所有带给拉薇妮亚幸福的人,她要留下活过的证据。
为此,超钢机武斗会不正是她最后选择的生活方式吗?
没错,事到如今,她岂能畏惧结束,改变生活方式呢?
「……况且本来就无法改变呀。」
「您说了什么吗,拉薇妮亚大小姐?」
「没什么喔。我刚刚在想点事情……不过想了也没用喔。倒是巴特拉的检查怎么样了?」
「啊,是的,那个……」
机研社社长吞吞吐吐不好意思开口。她甩着捲髮扎成的两条鞭子转向巴特拉。其中一个社员朝她双手交叉比出×。
「其实是这样的……」社长以此做为开场白。
「Ⅴ的记录到处都锁了起来……要是不解除,就没办法将战斗资料移转到E。」
「……?为什么呢?」
拉薇妮亚从窗边的铁管椅上站了起来,和社长一起走向其它机研社社员。当然刚才那句「为什么呢」的意思并不是「为什么数据无法转移」,而是「为什么会上锁」。
「原因不明。其实从以前就有锁资料的倾向,因为没有发现外部入侵的迹象,于是就判断时候到了应该就能解除才对……所以,那个,我不好意思说。」
「意思是说,那是巴特拉自己做的吗?」
「是的。不过撰写程序的辰野同学说,AI应该要花好几十年,才能演进到光凭经验就自我判断做出那种事来。」
「……是吗?不过AI本来就是总有一天会产生那种反应的吧?」
「那终究是拟似知能,最终只能到达大型犬程度而已。这是就可能性来说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问题了吧?」
「啊,是的。」
拉薇妮亚朝社长投以微笑要她放心。
「既然如此,那就没关係了。我想巴特拉一定也有它的用意在。E外框就配合现在的巴特拉做调整,之后的运用就交给我实地设法应付吧。」
「啊、是……谢谢您!各位!就像你们听到的一样,我们为了拉薇妮亚大小姐一起努力吧!」
从维修间各个地方同时传来『乐意之至!』的声音。最近泉秋女子的学生之间流行着这种充满活力的吆喝声,不知道是谁把这个据说是庶民光顾的食堂所使用的应答方式带进了校园。
「我非常期待喔。」
「是,那我告辞了!」
社长甩着两条捲髮辫子回到岗位。拉薇妮亚目送那个背影,接着看向大小巴特拉。
「雪拉……超钢女可是会谈恋爱喔。像这种奇蹟都发生了,那么巴特拉会稍微变得任性也不奇怪吧。」
就算那种行动并不在当初设计内,只要巴特拉Ⅴ做好搭档该做的事,对拉薇妮亚来说就不成问题。
不过要是真有其事的话……?
「要说我不在意的话,那就是骗人了……那孩子不惜锁起来独佔的记录究竟是什么呢?
◆
他该不会真的惹雪拉生气了吧……
就连离开生日派对会场的时候,雪拉都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当然她并没有因此不理人,但总觉得她一直心不在焉地烦恼,看得茸味在意得不得了。
他想要确定雪拉真正的想法。
想归想,现实却不容许他这么做。现在一堵巨大的墙壁正耀武扬威地阻挡在濑户茸味的面前。
那就是名为期末考发考卷的困境。
今天七月二日就是答案捲髮回来的第一天。
「好,那么现在就来颁发各位期待已久的考卷~!先说好,老师不接受『才不期待咧~』的吐槽。现在还是第一学期,各位的程度还不至于相差太多~多~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考不好的同学。请当作这是没给老师贡品的惩罚~老师最喜欢尝甜头了。那么照座号来,首先是加藤同学。」
茸味望着伫立在讲台前的班导暨数学老师——深雪木楔「小楔」手上(一边危险地甩来甩去一边分发)的答案卷,内心为之惨淡起来。
已经发回来的历史和信息处理基础,分数实在不值得自豪。在那里甩来甩去的答案卷也几乎可以确定会是个「漂亮」分数。
(我本来就不擅长数学。毕竟我之所以不想进工业学校,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不喜欢数学……)
这是茸味的借口。
「濑户同学~」
「啊,有。」
茸味蹒跚地走向讲桌。
「来,表现不错喔~」
「咦?」
茸味感到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那位穿起白窄裙套装来真是好看的楔老师那张仔细一看真是个大美女的脸露出了大姐姐的笑容递出答案卷。茸味接过考卷,怀抱希望一看………
当场失望地垂下肩膀。
分数很糟。他不小心瞥到下一张答案卷……幸好坐在他后面的柏森考得更惨,但是……
(我居然拿别人的……而且还是女生的分数来自我安慰……我真差劲!)
「接下来是柏森同学。哎呀!怎么这么厉害~!」
茸味无精打采地要回位子时,楔老师在背后这么大声嚷嚷。
原来如此,看来实际分数跟小楔的评语之间并没有任何因果关係。不对,还是说这次是要捉弄考不好的同学,害他们空欢喜一场?
(……啊,如果是楔老师的话,确实有可能啊~)
茸味发出哈哈乾笑。
不妙……虽然他早知道会这样,不过这下别说要不要问雪拉真正的想法了,根本就没脸见雪拉不是吗?
不过话说回来……
「好可怕……」
他不禁喃喃自语。
要说什么可怕……那当然是怕雪拉学姐发脾气。
「不过话说回来啊,香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