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尾聲☆與過去的邂逅☆序章

她有好几个名字。

玛格丽特.马区

梅格

玛裘亚Ⅲ

玛裘亚.库萨努斯

身为若草四姐妹计画主任之名。

身为若草四姐妹长女之名。

身为十八世纪技术者库萨努斯翁第Ⅲ号作品之名。

身为十八世纪技术者库萨努斯翁唯一弟子之名。

她不是人。

她是个自动人偶（Automaton）。

她是库萨努斯的第三号作品，仿造人类的机关。她是用木头与钢丝、以及标榜科学的魔术——其名为炼金——所组成的『拥有意志的人形（Living Doll）』。这是从她诞生迄今经过两百年以上始终不变的真实。

灰金色的头髮。灰眸子的凤眼。

细瘦却勾勒出女性曲线的身体。

态度难以捉摸，但举动明快利落。

身穿传统女僕装。

款式跟从前与十二个姐妹一起住在库萨努斯这位稀世鍊金术师——即技术者——私邸时穿着的服装十分相似。

但那与其说是出于怀旧，其实更应该说是因为那是她已经穿惯的工作服。证据就是，那套装束果然还是跟当时一样，总是沾满了机油与金属屑。

而她有两个家族。

一个是「玛裘亚」这个名字维繫的过去。

……出自库萨努斯之手的十二个姐妹与一个弟弟。

另一个是「玛格丽特」——即「梅格」这个名字缔造的现在。

……若草计画这个暧昧羁绊所牵繫的梅格、乔、贝丝、艾美四姐妹。

本质是过去。现在是取回过去的道具。

就连梅格自己都不明白，她们分开都已经过了两百年以上，怎么会到现在才想要姐妹的羁绊。她只是惊讶于只会思考活动的机关人偶竟然也会想家。

……她弄不懂自己。

◆

暖帘对面的自动门打开着迎接客人。

梅格毫不犹豫地走进店内。

这家店位于关东地区——东京都二十三区北端，是一家小小的日式点心店。

使用木纹营造整体感的和风装潢稍嫌刻意。像新开张的家庭餐厅一样整洁的店内只有两组客人。一边是男学生三人组，一边是便服打扮、显然是当地人的男女二人组。

在梅格看来，生意实在冷清，或许是因为现在是四点多这样尴尬的时间吧。

她决定就当作是这样。

梅格在入口等店员来接待。

——她会在这种地方？

儘管半信半疑，却不无可能。时间流转，身在其中的人也会改变。既然如此，身为自动人偶（Automaton）的她也没道理不会改变。

不久，从后场深处传来门的合叶转动的声音。随后，挂在厨房入口的暖帘掀了起来，一个少女探出头来。少女一身浅褐色西装短裙制服，梅格从车站走到这里的途中看过好几次。

这大概是当地高中的制服吧——梅格如此想像。

「女僕？」

少女轻声说完才自觉失言而按住嘴巴，慌慌张张地接待客人玛裘亚。

「啊，欢迎光临。抱歉让您久等了。」

微翘的轻盈褐发下，大大的眼睛微笑着。少女腼腆地投以毫无防备的笑容，那表情若要称为营业用面孔也稍嫌夸张了些。

是个感觉很活泼的少女。

她看起来不像工读生。应该是店老闆的女儿吧？只见她大大方方地迅速抓起围裙，直接带梅格到窗边的位子。

然后，她说完「等您决定好要点什么以后再叫我……」以后就要离去，梅格朝着她的背影问道：

「这里有位日下石杏树小姐吗？」

「您说杏树吗？」

「对。」

玛裘亚淡淡说道。也不见少女为此感到不愉快，她先说了句「我想想喔……」，接着留下「请您稍等一下」这句话就窝回厨房。

过了半晌，厨房的暖帘再度掀起，另一个人探出头来。

金髮与苍瞳。彷彿拥有女王之色的高个少女散发着婉约的气质，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

金髮上戴着透明浅粉红髮饰的她一看到梅格，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哎呀。」她敲了一下掌心。

她匆匆脱掉围裙走向梅格。一辆跟小型犬差不多大的兔子造型自律型超钢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我们有一百八十三年没见了吧？」

她穿着粉红衬衫与薄荷绿长裙，肩膀披着薄针织外套。一身初夏装扮的她在梅格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迟了一拍在她身旁坐定的兔子型超钢机戴着跟她一样的髮饰。正如这个标誌所示，那是开发给她专用的机体。

她的名字是「ANJEⅧ」。

她是目前第三个已知去向的库萨努斯自动人偶姐妹。

梅格当初答应担任「若草四姐妹」计画主持人听命于神官长欧尔迪耶的条件，就是神官长要运用女王宫的力量帮她打探库萨努斯姐妹的消息。然后她为了来见女王宫调查发现的这个女孩，于是从青森县来到东京。

她现在似乎在这家日式点心店当店员并住了下来。如今已经不再是「安洁」，而是「杏树」——这就是梅格对现在的她所知的一切。

「你喜欢水羊羹吗？」

安洁问道。

「我对食物没有好恶之分。」

梅格的回答简单扼要。安洁表情柔和了起来，似乎怀念起梅格单调的用词，微笑道：「我都忘了。还有，这里没有红茶，请你忍耐一下。」然后她呼唤一开始替梅格带位的制服少女。

「美由莉，麻烦来两份A套餐。」

「好，马上来。」

一边拿抹布擦桌子，一边不时偷瞥两人的少女俏皮地答腔，然后迅速溜回厨房。

金髮的她再度面向梅格。容貌精緻如雕像的两位美女面对面而坐的窗边座位，看起来宛如电影的一幕。

实际上，这两人是两百多年前一位天才製作的自动人偶；但店里的顾客会因为她们的美而叹息，却不会发觉举止与人类无异的两人其实是人造物。

金髮自动人偶歪着头说：

「这里的招牌是冰过的鲶，里面包求肥馅，不过供应季节就到上周为止，现在已经没有了。真是可惜。」{译注：一种日式点心，外皮用麵粉烤成，夹入求肥或豆馅做成香鱼的样子。求肥以糯米粉加砂糖和麦芽糖製成，口感类似麻糬}

「谁可惜？」

「我可惜。」

两人一来一往地閑聊，噗哧笑出声。

然后她郑重其事地说：

「好久不见，玛裘亚姐。」

会称呼梅格这个名字的人，只有知道她来历的神官团长，以及跟梅格在同一个时代透过稀世技术者库萨努斯之手诞生的十二个姐妹。

「你似乎也过得不错，安洁。」

「现在是杏树～」

「杏树……这个名字比较好吗？」

「对，这是把我从古董堆里救出来修好的人替我取的名字。」

过去称为ANJEⅧ、排行第八的姐妹欣然微笑。

「你很幸福呢。」

「是的。」杏树肯定道。

「有情同姐妹的美由莉她们、有把我当成家人一样照顾的叔叔、有喜欢的男孩子。我现在非常幸福。玛裘亚不幸福吗？」

「……我——」

「抱歉让您久等了～」

刚才的少女拿托盘端着馅蜜过来时，梅格恰好犹豫着要提起自己的事。

「啊……那个，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少女发觉自己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杵在原地。杏树从焦急失措的美由莉手上接过托盘放在桌上，像个姐姐一样微笑以对。

少女一副得救的样子苦笑。她向梅格点头致意后，便逃也似地进了厨房。

一阵沉默……

杏树不发一语，从托盘取下玄米茶和馅蜜、以及放在紫阳花造型碟子上的青蛙造型馒头，摆放在两人面前。

儘管很久不见，也不是马上就有说不完的话可以聊。正因为很久不见，正因为各自经历过漫长的岁月，有时候会犹豫该从何说起。

最后——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开口的人是杏树。

金髮女孩问梅格为何来访。这表示她在意梅格来访的理由，更胜于确认其他姐妹是否无恙。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的时间事实上是无限。」

杏树以活过漫长岁月的机关人偶身份这么说道。

「只要知道对方平安无事，总有一天会再相见，这就是我们的生命观。更何况是你，玛裘亚。你会亲自过来……不觉得有事才奇怪。」

杏树身旁的兔子型小型机器人连连点头附和。

「你的见解可以说是一语中的，也可以说不是。」

「所以到底是？」

「不得不来见你是真的。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道别——梅格淡淡地说道，杏树不发一语地倾听。

「身为女王之女的你应该知道，东北失去了沉睡于森林深处的女王庇佑，正缓缓步上毁灭。月光之森经年累月为晶树所侵蚀，这样下去，月之加护所孕育的大自然只有消失一途。情况已经严重到我们必须开始準备委身于天平另一端的价值观『机械工程学』……」

梅格缓缓道出她所知道的事实。

「这个事实不为人知，其它地方也没有危机感。目前感觉到这个迫切危机的人，想必只有直接侍奉女王的双胞胎姐弟而已。」

「也就是说现在需要新的女王之女吗？新的巫女？」

「他们现在正各自栽培新的女王候补。其中也有跟以往的巫女截然不同的一代。」

「难道是……」

玛裘亚点头表示肯定。

那是……

「他们想要拥立一个，能够永保东北安泰的机关巫女。」

所以……

「近期会开始选拔。为了保护我亲爱的妹妹们，我必须上战场。」

◆

「欢迎你们回来，雪拉小姐，茸味先生。」

「欢迎回来，茸味同学，来栖会长。」

「恭喜。」

两人赢得胜利，回到三楼的美食广场，佩姬、千美绘、飒拉上前迎接。

「我回来了。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佩姬小姐、御滨同学。当然还有飒拉……话说拉薇妮亚小姐呢？」

「就是啊，她没跟你们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