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濑户茸味先生吗,请进』
应答机的那头,传来泉秋院家的执事阿部先生的声音。茸味遵从他的指示,从打开了锁的大门侧边通道进入了高高垒起的砖墙中。
泉秋院家的宅邸位于仙台市的郊区。
用红砖砌起的围墙所围出的宅邸面积是令人难以想像的广阔。前院因为考虑到车辆通行的需要而做了铺装,但是也有种满了花木的绿色区域,如同岛屿一样零星分布其间。
茸味站在比铺装路还要高出一点的人行步道上环视四周,却怎么也看到不建筑的蹤影,心里发起了愁。
就站在这里等执事先生出来迎接么……这么想着的时候,同行者却离开了茸味的身边,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等等……水脉小姐你去哪?!」
水色头髮的少女没有回应茸味的问题。
茸味无法,只得紧赶几步跟上了她。
水脉一副「我很清楚这里哦」的样子毫无迷惘地沿着步道前行,跟在他身后的茸味现在总算「这也是应该的吧……」地明白过来了。
如果这孩子如乔所说的那样,真的是那位名叫『水脉』的少女死而复生的话,那么这里就是她到十八岁为止一直生活的自家。那样的话,虽然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少许变化,但是她绝对不会在这里迷路。
总算现身在眼前的建筑物,居然是建在前院的右侧、生长着高大树木的树林中。
原来如此,怪不得在大门那里看不到吗。
但是……好大啊。
建筑物本身只有二层,因此并不算高,但是面积却十分巨大。外壁上贴着的还是模仿砖墙式样的浅色瓷砖,整座建筑散发出大正时代般的威严,让茸味一时错以为身处宾馆或是公馆。
水脉在玄关前停下了脚步,于是在她身后的茸味也跟着停下。
「我回来了,阿部先生。好久不见了」
水脉对着站在门口、身穿灰色西装的初老男性开口说道。
茸味也跟着鞠躬行礼,但是阿部先生的视线却牢牢钉在水脉身上。
他的眼睛睁得浑圆。
「……是、水脉大小姐……吗?」
「好像不怎么惊讶呢,看起来阿部先生似乎是事先知道的样子嘛」
「请恕我失礼了,确实是这样没错。啊,不,但是没想到会是茸味先生带您来的」
阿部像是要整理心情一样整了整领带。
「那么再次,欢迎您回来」
说着低下头。
「我想和祖父大人见见面,不知道行不行?」
「是,那么里面请」
阿部的话音刚落,往泉秋院宅邸的自动大门就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与年龄不太相称的高大老人从门内出现。
「没有那个必要,阿部」
「老爷」
被这么称呼的人,只有领导整个泉秋院财阀、拉薇妮亚和水脉的祖父——也就是泉秋院利通本人。
利通走到茸味和水脉面前站定,首先向茸味问候。
「濑户茸味君,每次把惊喜带到我这里来的都是你啊」
「不……那个」
「对你我只有满腔的感激。原本打算找个时间亲自去登门道谢的,没想到居然又让你辛苦跑来了,真是抱歉啊。还有,关于拉薇妮亚那件事还没有对世间公开,茸味君也能那么做实在太好了」
「啊,是」
「谢谢。还有,从今以后也要继续拜託你了,请多关照」
照顾?照顾什么?没等茸味提出这个问题,利通就把身体转向一旁,形成了和水脉面对面的姿势。
「水脉……」
「我回来了,祖父大人。您好像年纪大了不少呢」
「自从你不在以后已经过了十五年了,这时间可不短啊」
「可是对我来说只有短短几天而已。我的记忆在十五年前的泉秋院机械研究所就停止了,最后一次记忆的备份是在……十二月十日吗?」
「啊啊,没错。离你的生日还有三个月零三天」
「根据我打听的情况,我在那之后……三个月之后的旅行途中,和父亲、母亲一起在事故中死亡了呢」
「啊啊」
「但是,我现在这样回来了。虽然和死去的水脉可能有点不一样,但仍然是真正的我。您愿不愿意再让我任性一回,让我继续和祖父大人您一起在这里生活呢?」
「那可不行啊,水脉」
利通温和地拒绝了水脉。
「……您果然还是,无法接受么?」
「不是那样」,利通摇了摇头。
「我想,如果能够就这样同意的话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是啊,现在支撑着你的灵魂,并不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吧?」
「……没错呢」
水脉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
「您的意思是,让我把魂之容器还给原来的主人吗?可是我不愿意哦」
「……」
「因为,我也是、很害怕死亡的」
这次是水脉带着浅浅的笑容拒绝了利通的要求。
「水脉大小姐……」
阿部低声的呻吟飘进了茸味的耳朵里。
虽然很轻,但是仍然能听得出那当中所包含的动摇。
茸味完全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真要说的话就是完全在状况外。
但是对于『知晓一切来龙去脉』的阿部先生来说,站在眼前的这一具机械制的人偶,应该就是时隔十五年之后再次见到的水脉本人吧……他的脸色严肃到让人有充分的理由这么想。
利通开口了。
「你是泉秋院家的女儿。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是绝对不会认可这种生存方式的吧?」
「没错呢」
水脉闭上眼睛缩了下肩膀。然后再度睁开眼,抬起头,一直凝视着曾经是自己的家的那幢建筑。
「这里已经没有我的栖身之处了呢」
利通点头肯定。
「这里已经是、那个叫拉薇妮亚的孩子的家了呢」
「啊啊」
「祖父大人,您把拉薇妮亚养育成一个优秀的女孩了吗?」
「啊啊」
「那孩子,是个合格的泉秋院家的女儿吗?」
「啊啊,比谁都够格」
「那孩子,就这样代替了我的位置吗?」
「不」
利通第一次作出了否定的表示。
「你们当中无论哪一个都是无可替代的。你就是你,拉薇妮亚就是拉薇妮亚」
但是、啊。
「即便如此,这里也已经是那个孩子的家了啊,水脉。我已经再也不可能把你重新接回来了」
利通的话语,比什么都明确地划下了离别的音符。
◆
两人在步道上前进着。
天蓝色的髮丝加上修女服饰的装扮,水脉的外表明明非常抢眼,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过来和她搭话。
两人只是默默地,走在前往仙台车站的路上。
「距离还真不短呢,不管怎么说、从家里这样走到那里还是第一次么」
走在前面的水脉那里,传来不仔细听就完全听到的低声自语。从泉秋院家出来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刚才的声音,也只是因为刚好在车辆比较少的时候,通过人行天桥下的时候才听到了。
「被完全划清界限了呢」
忽然,水脉转过了身,与茸味正面相对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自那以来第一句、清楚表示出想要让茸味听到的话语。
但是茸味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茸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存在本身被否定、笑容背后隐藏着哭泣的脸的女孩子。
确实,存在于眼前的女孩,并不是泉秋院水脉本人。
虽然有着泉秋院水脉从出生到死前三个月的记忆、也有着模仿泉秋院水脉所製作出来的外表,但这都不是她自身的东西。
但是即便如此,茸味也无法理解利通拒绝水脉的理由。
因为她只是个机械,并非水脉本人?
还是说,因为她是破坏了拉薇妮亚的若草姐妹的一份子?
好像都不太对。无论在哪一件事上,水脉本人都没有过错。因此,茸味还是不明白利通为什么会拒绝水脉。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
原本名为伊利莎白的超钢机获得了『魂之容器』,变成了水脉。而如今,又变成了一名抱持着受伤的心灵的女孩,站在茸味面前。
想从水脉那里打听的事情有许许多多。
——杀害拉薇妮亚的真的是乔小姐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拉薇妮亚的霍森传动装置现在被带到了哪里?
——无论如何都希望能把那个还回来。
但是,这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在这里,面对这样极力掩藏着自己心中的伤痛的女孩子,怎么可能问得出口。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在这种时候,身为男孩子的茸味,应该怎么做才对……?
答案只有一个。
首先,必须要做的事。
……首先,作为男人,不能放任女孩子在那哭泣而什么都不做。
「你怎么了,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
先说出这句话的居然是水脉。
她认真地看着茸味的脸,一脸担心的样子这么问着。
——我?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啊,要哭出来的不是水脉你自己嘛。不管茸味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真正难过得想哭的人应该是水脉自身才对。
「水脉小姐」
茸味握住了水脉的手。
这是坚硬的、与一般人偶一样用树脂製造的手指,各处用球形关节连接、一眼看上去就明白是机械的手。
但是,这正不知所措地颤抖着的指尖,毫无疑问是包含了柔软的内在的女性之物。
让触摸的人感到一点害羞与一点窃喜的、少女的手指。
「那个……呀啊!」
茸味稳稳握住发出小小惊叫的水脉的手,静静地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