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共有两名,其中一位颈部被切断的是流浪汉,另一位全身被剁烂的则是专卖小东西的小贩。现场还留有一张写着『亲爱的魔术师之王,我已经厌倦这场游戏了。準备已经完成,这是我跟你的智慧比试。』的纸条——这是第五起杀人案了,作案手法跟之前一样没有变化。」
与没有起伏且平静的口吻相反,马可西亚斯显得相当焦虑。
橙色猫眼的眼角像是要裂开似地直往上吊,银白色的长睫毛每次眨眼就爆出杀气的火花。
「残留的思念中,最强的是『悲叹』,下一个是『恐怖』,只能感知到一点的是『无聊』,这点也没变呢。」
摩露琪以难得严峻的表情接话。
现下已是杀人事件发生的隔日,众人讨论的场所是索拿在伯爵宅邸分配到的寝室。他们围着小桌,每个人面前都备有红茶,却没人伸手去碰,其中也包括摩露琪。
事件的调查进度完全陷入了死胡同。
——两具尸体,一具颈部被切开,另一具则全身都被切得稀巴烂。现场飘蕩着浓浓的悲叹情感,另外留有要给「魔术师之王」的信件。
这些都是艾梅尔谢德连续杀人事件的共同特徵。
更进一步地说,根据荷米斯之翼的调查,现场残留了使用过魔术的痕迹。
荷米斯之翼不愧是守护王都千年的魔术师组织,他们似乎独自研究出了探查有无使用魔术痕迹的方法。
索拿一边感谢魔术师们的睿智,一边陷入思考。
(可是即使知道对方有使用魔术,也不晓得是人类还是魔神用的啊。话说回来,荷米斯之翼似乎也不认为这世上真有魔神存在)
召唤术是难度极高的高等魔术,圣·里拜尔王国中的人几乎都认定它没什么实用性。虽然人们没断言「世上没有魔神」,但相信魔神存在的人也十分稀少。
因此,即使杀人鬼被称为切割恶魔,也没人认为艾梅尔谢德杀人事件跟魔神会有关係。
贝尔芬格可能跟这起事件有关。
会这么想的,只有知道魔神存在的索拿他们而已。从到手的情报来看,要证明贝尔芬格跟事件有关连相当困难。
讨论陷入胶着,众人跟着沉默。
在一阵寂静后,马可西亚斯突然出声:「……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现身?」
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现在也隐隐透露出焦虑。
抑制不了的青白色魔力<能量>自他身上逸出,在空中轻轻舞动,一滴血自死死咬紧的红唇上淌落。
「啊……!」
看到马可西亚斯情绪溃堤的样子,索拿心中涌起了危机感。
(再这样下去,感觉很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讨厌的预感令他浑身颤慄,不由自主地眯起眼。
像是要应证索拿的不安般,马可西亚斯手边的杯子在下一刻直接爆开。
水花与白瓷片一同飞散在空中。
「呀!」
迸裂的茶杯让妮娜害怕得抓住身旁索拿的衣袖,而索拿也反射性地揽住妮娜,保护她不被碎片所伤。
但事情还没完。
从第一个开始,除了摩露琪手边的茶杯意外,其余的都跟着轮番破碎。陶器破碎的模样十分诡异,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碎死的。
索拿束手无策地看着此景,冰冷的感觉在胃中逐渐扩散。
(到底是什么让马可西亚斯这么激动?)
索拿将视线转到马可西亚斯身上,他仍持续放出眩目的银髮正轻轻舞动。
琥珀色猫眼中闪过凶暴的光芒,完全无视一旁沾染红茶、散满碎片的桌子。
闪耀杀气之火的眼眸宛如自内部散发光辉的玻璃珠。
「马可堤。」
这时,摩露琪静静地呼唤了他的名字。
她眨着琉璃色双眸,望向失去理智的马可西亚斯。
然后在发觉对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时,她踌躇了一下,又再次开口:「……公主的狼<马可西亚斯>。」
浅桃色嘴唇唤出的,不再是那个不相衬的可爱昵称,摩露琪呼唤对方名字的语气相当强硬,却感觉得出些许寂寥。
「…………」
声音响起的瞬间,大气里不稳的波动就停止了。
在听到主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后,马可西亚斯宛若无机质的眼阵便顺势望了过去,散发鲜艳光芒的橙色一点一点地转浓,缓缓取回冷静。
「不可以打破茶杯喔,这样很危险,也会让妮娜害怕。而且这是伯爵府邸的东西,得好好跟人家道歉才行。」摩露琪为难地垂下眉说道。
她的声音也已经恢複过往的明亮与慵懒,只是索拿认为摩露琪似乎在逞强。
(有什么原因吗?)
有「某个因素」使得马可西亚斯失去理性,让摩露琪的声音流露出寂寞。
跟贝尔芬格有关的事是否也跟「某个因素」有关?
摩露琪一边叹气,一边用桌布包起茶杯碎片。索拿望着她,感受到一股说不清、又无法消去的不安。
*
结果,讨论因为茶杯破掉的关係而被迫中断,面露担心的摩露琪带着马可西亚斯转移到别的房间去了。
索拿与妮娜一起留在房内,注视着两人离去的门扉。
索拿回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马可西亚斯令人颤慄的愤怒表情,他的反应实在太过异常了。
(不过,也不算完全……不合理吧)
光是听到古拉玛学校这个词,索拿的思考就会麻痹。同理可证,他觉得每个人都有不想被触碰到的事物。
摩露琪和马可西亚斯自然也一样。
即使知道那个「因素」,索拿也无法出手。因为他知道「被碰触的痛楚」,所以感受也更加深刻。
(我知道自己是多管閑事……可我还是很在意那个原因)
索拿望着关上的门轻声叹气。
和平天兵、喜欢格雷伯爵红茶和马卡龙的格莫瑞。
还有毒舌到与年幼外表不符、桀骜不逊的马可西亚斯。
在召唤之前,他从未想过魔神竟是这般的存在。
从那时开始,他们签下第一次的召唤契约,一同救出妮娜,紧接着又交换了第二次契约,共同行动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因此自己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索拿第一次想去了解别人的内心。
即使知道自己在还未了解那份痛楚的成因与深浅时,就轻易冒出这种念头是多么没有神经,他还是无比在意。
(……关心他人就是这么回事吧)
当索拿为了自己初次涌起的感觉叹息时,敲门声正巧响起。
「——索拿,要不要去散一下步?」
摩露琪礼貌地打开门,从门缝中现身。
她看起来像是无事可做,也没带着马可西亚斯。
(这是怎么了?)
索拿看着摩露琪,在心中疑惑地思索。
总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奇怪。
感觉比平常更没精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微微捲起的侧马尾看起来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
一看到对方这个模样,索拿就无法放着不管,于是他从椅子上起身。
「好,我要去。」
索拿这么回应摩露琪后,才猛然像想起什么似地看向妮娜。
既然对方指名要自己作陪,那是不是就不能带上妮娜了?
「没关係,我在房间等你们。」
在索拿伞开口之前,妮娜便果断地摇摇手。
这次她没有噘嘴闹彆扭,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吧。在这部分,妮娜从以前开始就聪慧到令人讶异。
「妮娜,对不起喔,索拿借我一下。」
摩露琪露出愧疚的表情说。
离开房间后,索拿跟在摩露琪身后走出宅邸。
今天天气晴朗,天空一片澄澈,眩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正午的阳光与行道树的绿色相互辉映。
园子里充满清爽的初夏气息,正好适合散步。群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映在路上的影子跟着摇晃。
但如此适合散步的天气却没让摩露琪打起精神,以往多话的她,如今垂头丧气地默默不语,因此两人虽然并肩走着,却始终没有交谈。
「…………」
「…………」
(得、得说点什么才行……)
眼见撑着洋伞的摩露琪神情悲伤,索拿也开始焦急起来。
摩露琪应该是想对自己说出压抑在内心里的「某个因素」,只是觉得实在难以启齿。
既然状况变成这样,索拿认为自己也该说点什么,好让摩露琪能更容易开口。但当他这么想的瞬间,一个重要的疑问便于脑中浮现。
(……我到底、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索拿长期与书本为伍,活过了凄凉的十六个年头,所以不晓得跟女孩子在一起时该聊些什么。况且对方的情绪彷彿很消沉,那自己又该怎么办?
(聊聊天气?还是兴趣?喜欢吃的东西?不对,在沮丧的时候谈这些反而会让人更生气。要从哪里着手,摩露琪才会坦白她的心情呢?)
因为自己的不中用,索拿开始缓缓淌起冷汗。
若是妮娜的话,只要看一看她的表情,问一声原因就可以了。从以前开始,每当妮娜把嘴唇抿成へ型的时候,几乎都是自己在哄的。
可现在站在自己身旁的却是摩露琪。
同样一招对她一定没有用。
话说回来,就算想察言观色探她口风,一被那双天青色眼眸凝视,自己的舌头肯定会直接打结。
对象是摩露琪的话,无论是摸摸对方的头说好乖,轻抚背脊或抱紧对方都不是什么好办法,自己可说是山穷水尽了。
(妮娜被抓走的时候,摩露琪明明只靠一句话就让我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了……)
——还有我们在啊。
正因为摩露琪这么说,沉溺在后悔的索拿才能往前走。
有人愿意陪在自己身边,是多么令人安心啊。
索拿第一次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是即便想把这个念头传达给摩露琪,自己却说不出像她那种能撼动人心的话语。
那么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呢?
(啊啊,真是够了……)
怎么想都得不出答案,索拿的思绪开始混乱。
乾脆别再纠结于自己办不办得到这件事上头,就像抱紧逞强又不愿意吐苦水的妮娜那般,直接抱紧她就好了吧?
如果这招有用,那就是最快的办法了。
「不行,因为我绝对没办法……呃、喔喔,呜、呜哇!」
光想到「抱紧她」三个字,索拿便不禁回忆起在练习跳舞时,压在腹部一带的「柔软触感」。
结果就是脸上发热,脚也不小心打滑了。
他的后脑勺用力撞上地面,眼前一闪一闪地全是星星,还发出像颈部被绞紧似的怪声,听起来就像只鸭子。
「——索拿!」
原本一脸消沉的摩露琪看到索拿突然倒在自己脚边,惊讶地睁大眼睛,丢开了华美的洋伞。
「啊!」
缀满褶边的洋伞轻轻脱离摩露琪的手,宛若瞄準目标般直击倒在地上的索拿脸部。
「……噗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