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我反对!」
直接对流的提议表示反对立场的人,正是妹妹茅乃。铁青着一张脸的茅乃单膝跪地挺起了上半身,乌黑的长髮也自纯白的巫女装束倾泻而下。
「冷静一点,茅乃。」
对面而坐的流试图化解茅乃的激动,却落得徒劳无功的下场。只见她乌黑的秀髮左右摇动,以高八度的音调开口回答:
「这教人要怎么冷静?要我将兄长与那个家伙一起封印,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那个家伙以及封印,就是两兄妹争论的焦点,原因正是这阵子在附近危害乡里的一只『恶鬼』。
恶鬼的身高大约是普通人的两倍,身强体壮不说,潜藏体内的灵力更是不容小觑。恶鬼可以製造许多分身,每一个分身都具备实体攻击的能力,包括武士以及村民在内,迄今已经造成二十多人的丧生了,受伤的人数更是在数倍之谱。
流与茅乃虽然是来自渊远流长的除灵世家,却也从未遭遇过如此棘手的敌人。跟这只恶鬼比较起来,先前的妖狐之长根本不算什么。
「流大人,在下也不同意。没道理让流大人做出如此重大的牺牲。」
多年来共同参与除灵行动的侍大将也支持茅乃的说法。流与茅乃施术的时候,己身是处于毫无防备的情况,武士集团的任务,就是负责保护水际神社的神职人员。
流一声不吭地在两人面前拿出一把刀。朴实的刀鞘、未经矫饰的刀柄,唯一的装饰就是缠绕在刀鞘之上的薄绢。这是水际神社所供奉的神剑-白来光芳。
「只有我才能使用这把神剑。对付那个恶鬼,这把神剑是唯一的方法。」
「可是,这对兄长太不公平了,」
沉着老练的茅乃居然也变了脸色,厉声劝阻,流不禁对自己的亲妹妹感到有些歉疚。
「抱歉,茅乃。」
「请兄长打消这个念头。」
「……不行。那只恶鬼已经害死了许多村民,而且眼看着就要秋收了,再拖下去的话,今年冬天要村民以何维生?」
时值德川盛世,骨肉相残的战乱不再,天下百姓终得休养生息。如今恶鬼的出现,却为难得的和平带来了威胁。
「一、一定还有其它方法!」
「还有什么方法?」
流直视着茅乃双瞳,为之语塞的茅乃不禁转开了视线。没有其它的方法了,茅乃自己也很清楚。
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太过强大,许多法术都派不上用场,实体的武器更是难以伤害对方。即使採用人海战术。人力以及武器也十分有限。唯一的方法就是以神剑发动攻击,可是神剑只有一柄,无法收到致命的效果。
因此流他才主张解放神剑的力量,以暂时剥夺恶鬼的行动力,再施展法术将恶鬼给封印起来。一般的法术虽然对恶鬼无效,不过透过神剑来使用法术的话,应该能够收到某种程度的效果。
只是这个方法有个相当大的难题,那就是会将神剑的主人,也就是流本人捲入法术之中。将神剑刺入恶鬼的体内、解放神剑的力量、趁恶鬼暂时失去行动力的空档施术,在这一连串的行动下确实找不到逃脱的时机。
「可、可是兄长!我真的下不了手!」
茅乃显得十分挣扎。水际神社最强的术者当然非茅乃莫属,因此封印的动作也是由她负责执行。茅乃知道这么做也是为了全体村民着想,能够阻止事态的继续恶化,可是她依然无法按捺阻止流的念头。两人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係,流却是茅乃十分尊敬的兄长。
「封印只是暂时性的,等到完成作战的準备之后,再解除封印即可。到时集结所有优秀的武士以及术者,调集长枪以及大炮,就不信还打不过那个家伙。茅乃,等到妳跟我现在一样大的时候,应该可以完成準备了吧。」
此时流十八岁,茅乃十五岁,两人相差三岁。流似乎打算以封印争取时间,让族人得以完成作战的準备。
「流大人……」
侍大将不禁红了眼眶,搁在大腿上的双手也紧紧握住。流感受得出他的心情,也衷心感谢他的成全。
「吉冈大人,失去神剑之后,这块土地就有赖你的保护了。一想到你往后的重责大任,相较之下即将沉睡数年的在下可真是相当地轻鬆。」
流向耿直的侍大将吉冈又卫门露出微笑,脸上的笑容彷佛也是在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用不着紧张。
「……您大可放心,在下将以一己之生命,捍卫这块土地。」
「吉冈大人!」
茅乃悲怆的吶喊在狭小的屋子里面迴响不已。只见她铁青着一张脸,似乎对支持流的吉冈极为不满。
「茅乃,不要为难吉冈大人。」
「可是……!」
无视于茅乃的欲言又止,流从座位上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无声无息地拉开纸门之后,耀眼的红光映入微暗的室内。
早秋的夕阳、映入眼帘的村落。站在门口往外看去,儘是忙碌的村民以及生气蓬勃的景象。
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或许现在是在準备晚餐吧。草屋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稻穗。收穫的季节已经到了,饱满的稻穗无不弯下了腰,随着晚风轻拂前后摇曳,形成一幅壮丽的画画。
『我能体会流大人想捍卫这一切的心情。』
眺望夕照的流突然忆起了一名女子,耳边也响起了欣赏同样美景的当天,那名女子在耳边的轻声呢喃,以及脸上的神情。在流的心中,那名女子佔了相当的地位。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流向茅乃露齿微笑,他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茅乃避开了流的视线,无意识地紧咬下唇。
——当然没有别的选择。生于斯、长于斯,我有捍卫这个村子的义务。
这就是隐藏在流笑容之下的决心。
「……」
——况且对那个人而言,少了我这个大麻烦,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在内心叹了口气之后,流使劲握住刀鞘。
锵。
刀身传出金属撞击声,缠绕在刀鞘之上的丝绢不停地飘动。丝绢看似相当名贵的女性饰品,缠绕在朴实的刀鞘之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呈现半透明状的薄丝绢,迎着微风缓缓飘笺。
「流大人,等到万事具备之后,还请您立刻起身,如今情况紧急,不能让流大人好好地睡上一觉,还请多多见谅。」
「好说。那就拜託你了,吉冈大人。」
「……」
茅乃依旧低头不语,似乎还是不愿亲手封印兄长。
「茅乃。」
流俯视着茅乃,伸手轻抚她的头顶。
「……兄长。」
「别哭丧着一张脸。不过几年而已,一眨眼就过去了。」
短则数年。即使出了什么意外,也不会超过十年,这是在场之人的共识。
「唯一的遗憾,就是明年夏天看不到妳跳奉纳舞了。」
——夕凪大人,也要与您暂时离别了。
流再度朝着门外的风景看了最后一眼,彷佛自己最亲近的人就站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然而封印的解除,却足足花了四百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