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充满了意想不到的起伏。
冰见透在他至今为止的十六年人生当中,亲身体验了这个道理。
好比说,在经历了一年时间的疯狂準备考试之后,他踩过班上一堆秀才的头顶,好不容易考上了常态分布值超过60的名校私立御顷大学附属高中之类的。
好比说,在2006年四月一日,规模盛大的入学典礼当天,他回到家里一瞧,得知父母和妹妹三人携手一同成了不归人之类的。又因为这个缘故,他在御顷高中的生活仅仅只有一年便宣告结束,之后决定转学到其他地方的公立高中就读。
好比说,2007年二月十二日,在前往搬家处所时,他在货车的助手席上醒了过来,然后漫不经心的转头看着窗外,这一刻碰巧遇到前所未闻的巨大陨石坠落于自己眼前之类的。接着从燃起熊熊大火併开始崩溃在集合住宅的爆炸地点里飞射而来的其中一块瓦砾,冲进货车后的载物柜,精确精确地击中里面的电视机,并将其彻底弄坏之类的。
好比说,2007年四月二日,在神奈川县十叶市立高中上学的第一天,他在开学典礼结束后回家一看,宇宙人竟然好整以暇的坐在客厅之类的。紧接着五秒之后,便被那家伙改造,变得不再是人类之类的等等。
「」
从学校回家的途中,冰见透在挂着『冰见和』名字的老旧门牌前停下了脚步。
原来『神奈川的和爷爷』名字的汉字是这样写啊。
在门牌另一边,是座落于门内、屋龄六十年的日式民房。铺设瓦片的屋顶配上木造土壁,备有四房和室的雄伟主屋,以及藉着走廊互通的两件别室,另外还包括一间不知作何用途的「仓库」,说是传统的优良日式民房可谓当之无愧。
这房子当初是由祖父所盖的,自三年前祖父撒手人寰之后,就一直荒废到现在。透两个月前搬来这里的时候,虽然有意把环境整顿一番,不过似乎仍让门牌挂在原处没有拿下来。
他将手上的书包放在地上,打算伸手去拿写着『冰见和』字样的板子时,赫然发现一件事,原来在『冰见和』的一旁还有一些小小的名字
『冰见诚』
『冰见香』
『冰见透』
『冰见锡』
那是祖父的儿子和媳妇以及他们两人的孩子,换句话说也就是自己的父母和妹妹的名字。
透停下了手。在儿子于东京购屋置产成家独立之后,祖父仍然没拿下这块门牌,之后每逢孙子、孙女诞生,便伴随着喜悦填上新的名字,由衷相信儿子、媳妇和孙子、孙女们能够获得幸福。
拿下这块门牌吧。
他垂下了手。
把这块门牌拿下之后,自己又该在这里挂上什么才好?
挂上变得孤伶伶的『冰见透』这个名字吗?
「算了。」
透喃喃自语地拿起书包,就让这门牌维持原状吧,直到冰见家遗留的最后一人,也就是自己死去位置,知道冰见家灭绝为止。
「我回来了」
透嘴里嘟囔着穿过古香古色的大门,进到里面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石头与针叶树布置而成的庭院,是货真价实的日式庭院。在不是很宽广但也不狭隘的空间里,布置有石灯笼,并铺设着踏脚石,过去想必是座极富品味的庭园吧!
但如今却惨不忍睹,满地长满了杂草与青苔,透始终提不起劲来打扫庭园,反正再怎么髒乱也不会对生活产生直接的影响。
「唔,你回来了啊?」
从客厅传来了回应的声音,是小孩的声音,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怎么那么晚,你没绕道跑去哪里鬼混吧?」
檐下走廊的拉门伴随着人声开启,声音的主人随之现身,是一个貌似小学高年级或刚上国中左右的小女生,至少她的外表给人这样的印象。泛着些许天然红色的头髮又长又直,闪闪地散发着一圈如同天使光环般的反光。在那彷彿各部位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端正五官中,些微上翘的双眼皮大眼睛犹如透露着内在般坦率地眨巴着。服装虽然是朴素的T恤和牛仔裤,可是这身打扮却又像是有用心搭配过一样,和她十分相配,哪怕就这样直接把她丢进同年龄的偶像团体当中,大概也丝毫不会逊色吧。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于街头偶遇,或许还会不禁看得入迷。
这应该不是幻觉吧。
透这一星期从未间断过地反覆自问,今天一样又问了一遍。
「你在发什么呆?」
少女眯起双眼皮的大眼睛,像是在嘲讽般清晰地说道。
「」
透没有回答,而是从制服上方摸着自己的左胸,在心脏之上,肩胛骨的正中央附近,摸得到癒合一半的伤口,以及伤口内部有一个硬瘤的触感,这个礼拜一直都在那里的异物,今天依然还在那里。
已经照镜子确认过无数次了,不自然,泛着蓝色的伤痕如同肿瘤般地突起。
那是一个礼拜以前,被这个家伙、这个长着人类外表的物体所埋下成为非人类的证明。
的确不是幻觉,透已经进行过不知第几次的确认了。
一个礼拜前所发生的那件事,并不是什么幻觉。
自己在那个时候被这个宇宙人改造了。
自己在那个时候就不再是个人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嗯?你看我看到失神了吗?」
脸上浮现一道彷彿冷笑的表情后,眼前的宇宙人撩起红色的头髮。
被刘海遮盖住的奇怪物体顿时显露出来,有一颗拇指尖大小的鲜红宝石粘附不,是镶嵌在少女的眉间。
「不错的倾向,对我而言事情方便多了。」
宝石迎着黄昏的阳光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你方不方便干我什么事!」
透一面故意以反抗的口吻说着,一面走过开启的拉门进入家里。
「人体改造对我本身而言也是相当沉重的负担。」
「少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话!」
「能成功真是太好了.」
「若是没成功,那才是真的太好了。」
「当时如果失败,你这小子早就躺在棺材里了。」
「你给我慢着!这件事我可没办法当作没听见。」
透丢下书包,转身朝向宇宙人,由于宇宙人身材娇小,所以他得低头俯视。
「那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我从来没跟你提起过啊,附带一提,改造成功率只有两成左右。」
「那不就跟直接叫我去死没什么两样!」
「没错,当时真是幸运。」
「竟然全归功于运气?」
「是啊,在那个节骨眼,除了运气之外没有其他要素了。」
「那还真的是太好了呢。」
「一点也没错。」
就是因为连一句挖苦的话都听不懂,所以什么异文化交流才会这么令人讨厌。
「话说回来,我说透啊」
「干嘛啦。」
透试着露骨地显现不爽的皱了一下眉头。
「唔,最近你坦率多了呢」
她那让人搞不懂是在挖苦还是正经评论的模样教人又是一肚子火。
「你给我去当总理大臣把!」
这家伙到底在胡扯些什么玩意啊。
「关于群居型的动物,我研究过哺乳动物的生态」
透一面心不在焉的听着从后方传来的宇宙语,一边朝变成置物间的和室走去。
「只要打赢群体之中的老大,就能抢到他的地为了,不是吗?」
他卸下领带,挂在衣橱里,在御顷高校就没有这种麻烦的玩意儿,实在有够让人郁闷的。
「这区域的老大就是这个老人把?」
从后头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是翻动报纸所发出来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地球人的情报来源竟然遭到来自异界的生物的利用。
「据说如果衰老个体永无止尽的为所欲为,将会为群体本身带来危机。」
是《地球生命纪行》正在重播吗?拜託国营电视台,别再无谓地资敌了。
「将衰老个体咬死甚至可以说是年轻一辈的礼仪。」
一点也不想听恣意改造他人的家伙谈论什么礼仪。
「你不会输给这种程度的个体,因为我已经帮你加工到比那更优秀的程度了。」
透打开柜子挑选T恤,其实不管穿哪一件都太大的差别,就跟在火柴盒里挑选火柴一样。拿出其中一件,从头部套了下去。
在他脸露出来时,眼前出现的是扮着鬼脸的少女。这家伙的表情还真是越来越丰富了。
「所以我说你能当上内阁总理大臣。」
透停顿了一下之后,才回答说: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宇宙语。」
「就目前而言,我明明只会说日语。」
「我也一样。」
「唔,看来在情报传达上发生了障碍。」
别讲这些很难理解的话。「」「」
「确实,这个基本体的『周边环境认识极限值』以及『环境干涉能力』都低到一个极限点,亏你们这群生物居然有办法在这种基本体的统治下过着团体生活。」
「你啊,到底是天才还是白痴拜託快点交代清楚,我快被你搞疯了。」
「我只能说这真是个奇蹟。」
「同感。」
「这真是无法理解的回答,我俩的对话真的成立吗?」
透按压了一下太阳穴,在深呼吸之后转过头来。
「红,你听我说。」
「红是什么?」
「是你的名字啊,明明是你嚷着『拟态成人类名字是不可或缺的』,然后叫我帮你想的不是吗,你也差不多该给我记住了!」
「名字啊啊,是名字吗,『我』是红由宇对吧?毕竟我对固定记号这种东西就是不习惯嘛。好吧,叫我有什么事吗,冰见透?」
「我要说的是人类社会可不是猴子山。」
「人类就是猴子把,你想反驳说并非如此吗?」
「人比猴子聪明多啦。」
「那还真是崭新的想法,虽然我不懂你的根据在哪。」
「我的意思是,人类并不会靠大家来决定谁是老大。」
「不然是怎么决定的?」
「啊?」
「我问你啊,人类是怎么决定谁当老大的?」
「这个问题」
透支支吾吾地说。
「就是大家互相讨论一下之类的。」
「原来你也不知道喔?」
唔哇,现在完全被当作傻瓜看待了。
「话说回来,你这家伙!」
「怎样?」
「以前不是嚣张的说『我打从三百万年前就一直观察着地球』吗?」
「是五百万年前,那时喜马拉雅山脉正在地表成形。」
「三百万也好,五百万也罢,反正都一样是遥不可及的数字。」
「好一个差不多先生。」
「既然都观察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为何不複习一下人类社会的构造?」
「微不足道的情报在基本体融合之际就封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