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日(还有十五天)
「嗯……呃。」
冰见透呆立在屋内榻榻米的一隅,开口说道:
「请问…………」
不知为何,透发现自己只能发出高亢而颤抖的声音。
「……真的要…………」
「透学长。」
相对地,坐在房间中心的少女则发出了极为明确坚定的嗓音。
「不用客气。」
少女在日光灯下沉静地背向这里坐着。穿在她身上的,是彷佛随处可见的蓝色牛仔裤,以及缝有小狗卡通图案的彩色袜子。
少女的下半身包覆着极其平凡的服装,然后——
然后——
没有别的了。
少女的上半身一丝不挂,什么也没穿。
就只有——两手抱着一条大毯子、用夏天的寝具遮住身体的前面。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什么东西都没有。
「请不要客气……」
少女背向着呆站在房间角落的透,坐在地上,温柔地转头回眸一笑。
她的背部……那一丝不挂的背部……
透使出浑身解数挺直快要瘫痪的腰桿,另一方面,又不断拚命眨眼。
他无法从近在咫尺的那个背部别开目光——
「……过来吧。」
听说,少女国中时代是参加运动社团的。她的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身材平滑结实,有着挺得笔直、充满身强体健气息的脊樑。不知是否在夏天的海边晒过太阳的关係,在算不上宽阔的少女背上,清楚地残留有学校泳装形状的晒黑痕迹,一整个就是青春的写照。
少女的后背被分成褐、白两色,虽然在中心偏上面一点的地方,有一个不自然的蓝色疤痕,不过那种东西一点都不让人引以为意。儘管还只是高中一年级、还是属于少女範畴的年纪,却已经开始在缓缓地、慢工出细活地琢磨着身为『女人』的身段一般——总之就是给人如此感觉的背影。
「啊。」
透拿出气势与毅力移开视线,努力张开了颤抖的双唇。
「请问…………」
然后说出跟刚刚一模一样的话。
到底想讲什么啊?你这家伙。自己跟自己吐槽的同时,这回透以如同察觉到今天敌气息的小型啮齿类动物一样的反应,让视线飘怱不定地在房内游移。
映像在彷徨视线里的地方是——
只有自己与这名少女两人独处的这个房间……
地板上铺着八张已经无从判断出年代的榻榻米,与位于房间东侧同样陈年老旧的纸门一起将老式日本民宅的姿态诠释得古趣盎然。
失去原先的用途,如今已化成了毫不起眼的空白空间的壁龛被放上了柜子;在它的右侧,则摆设着最近才添购组装起来、附有抽屉的书柜,然后,在书柜的上面则是堆放着看过的杂誌——
这里是我的房间。搞到现在我才又重新认识到这点。是的,这里是位于神奈川县十叶市一角的老式日本民宅,别室的其中一间房间。换句话说,就是在我家里面的我的房间。
这里不仅是我在十岁以前所生活成长的老家,同时也是从今年四月、高中二年级的春天以来——从转学到十叶高中那一天以来,我开始一人独居的场所。
黄昏的夕阳从房间西侧的採光窗射进了房间。虽说现在也不过才八月份而已,可是只要一到这个时间,太阳也即将西下——
飘怱不定的视线,捕捉到了挂在窗户旁边柱子上的月曆。
在如同将夏天具体化的海岸彩色照片下方,写有「八月」两个字,而1到30为止的红、黑两色数字依序排列在「八月」两字的底下。
今天是那三十一个数字当中比较偏后半的其中一个数字。从前面数来第十七个日期。一个经过了中间的折返点,差不多快要可以看见终点出现在前方的数字。
今天是八月十七日。
距离九月一日……距离暑假结束、迎接新学期到来的那一天,还有十五天……并且……
「透学长。」
少女的嗓音一举擒住了透动摇的视线。
「拜託你不要傻傻地愣在那里。」
「是。」
透被擒住的视线,强制性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
当然了……眼前这个坐在房间正中央处的少女;这个半裸的少女;这个名为式津爱华的少女,还是以不变的姿势坐在那里。
这是理所当然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毕竟这又不是梦境或者幻觉,她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不见啊?
说起来原本就是我要求她这么做的,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我拜託了这个少女,然后,这个少女接受了我的请求。
所以这个少女。爱华才会像现在这样待在这里。
「等结束了之后,我们来準备晚餐吧。」
少女爱华微微回过头,盈盈地一笑。还残留着稚气,可是往后一定会长成美人胚子的少女的脸;整齐地扎成一束绑在后面的头髮;不知为何就那么一撮、宛如局部的起床乱髮般翘得老高的浏海。
一如以往的爱华,以一如以往的脸露出了微笑。
老实说,真的好可爱。透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那么……」
别紧张啊。透如此催眠着自己。
「我要上了。」
语气干嘛那么恭敬呀!我这笨蛋。
「好的。」
爱华把视线挪回了前方,朝透的方向露出后背。她坐在地上,用双手将毯子抱在胸前,彷佛在等待什么似地挺直了脊樑。
「…………」
透朝着她的身影往前踏出一步。
透的模样也跟爱华一样——也就是说,上半身是全裸的。
体格称不上虎背熊腰、身高也没有特别比别人高。说不定反而比平均值还矮。
除了左胸/心脏附近,若以背部坐标来表示的话,就是除了位在肩胛骨正中央附近的『蓝色疤痕』以外,别无任何特别之处的男性上半身——透曝露出这样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少女慢慢靠近。
「吃完晚餐后,还得整理行李才行呢。」
爱华以轻轻的口吻喃喃说道。
「到时我们再来好好整理我带来的行李吧。」
「…………」
「因为…………」
爱华抓着毯子继续说了下去。
「从今以后我就要住在这里了。」
同一时刻。
「听说是变态呢。」
坐在办公桌的男子咕哝了一声。
半年前,有一颗巨大的陨石坠落到地球日本神奈川县的十叶市。
在这块来自宇宙,将坠落地点的集合住宅化为灰烬、使得诸多人们丧生或者下落不明的岩石上,有一个微小的情报矿物生命体『宝石』搭了便车一同前来。
因为坠落的冲击而变成大小不一碎片的『宝石』,纷纷接触了存在于坠落地点的『长有人类外型的东西』……简单地说,就是接触人类的尸体,或者脑死的人体,然后改造其身体构造、进行融合,成为拥有『宝石』的意识、并长着人类外型的生物——
——成功变形为『断片』。
「是变态耶。」
坐在办公桌前的这个男子,也是其中一个『断片』。
颜色淡薄、看起来像是灰色的头髮剪得又短又整齐;镶嵌在眉形端正的眉毛之间的『宝石』——身为『断片』的证明——正闪烁着灰色的奇异光芒。由于他拥有中性的五宫、冒在鼻头上的雀斑,以及感觉尚未变声的尖锐嗓音,所以比起『男人』,少年、美少年的称呼说不定还更名符其实。总之他的长相就是如此地秀气。
灰色少年目前所坐的桌子,是一张彷佛俯拾即是、平凡无奇的铁制办公桌。至于摆设着这张桌子的这个房间也一样,完全没有奇特之处,只不过是某栋随处可见的大楼里的、不值得一提的一个平凡房间而已。
而这间房间就是少年的职场、『特殊犯罪对策室』的前线基地——
同时也是这名少年所附属的组织,『断片同盟』的本部。
『宝石』的情报处理能力和体积成正比,愈是高质量的『断片』,愈能成为怀有巨大力量的存在。只不过相对地,也有体积太小甚至不足以形成『断片』,最后化为细微『碎片』的『宝石』存在。
其中的大部分,就连自我认识的智能也没有,散落之后就变成了平凡无奇的物质;但是,有一部分的『碎片』基于某些偶发性的因素——好比说藉由坠落时所引发的爆风影响,侵入了活着的人类体内的话,便会自动改写『宿主』的身体构造,然后该名『人类』便会在保有原来意识与感情的状况下,身体能力开始变得『超越凡人』。这就是被称呼为『碎片』的存在——『获得宇宙之力的特殊人类们』。日本这个国家,把潜藏在人群之中生活的『超越凡人者』当作『受到陨石的影响,因而感染不明癥状的患者们』来认识;并且极其隐密地设立了一个视管理与情况来惩处那些患者的组织。那个组织就叫『警备局特殊犯罪对策室』。
这意思也就表示:自从陨石坠落事故发生以来开始出现的『与众不同的人类』,绝非『宇宙人』,也不是『获得宇宙之力的人类』,只是『感染了有点奇怪的疾病、然后得到了有点不一样力量的有点不寻常的患者』而已。
『患者』(宝石附身者)依癥状被区分为『罹患者』与『发病者』,两者的判断由『对策室』自己来进行。简单地说就是:对『对策室』有利、言听计从不乱搞怪的『患者』算是『罹患者』;对『对策室』不利……即利用自己的能力,试图捣乱社会秩序的『患者』便算是『发病者』。
在『特殊犯罪对策室』里,虽然『断片』和『碎片』的人数存在着差距,不过有多数的『罹患者』受到聘用,日复一日地与『发病者』交战——实际上,主要是藉由公务员的职位以及定期津贴,带给『罹患者』的安定生活,来防止他们『发病』——
另外,『断片』里头也存在着积极成为该组织的一员以求生存的一派——他们自称为『断片同盟』。
『断片同盟』的工作和一般的『对策室职员』是有所区别的。
他们工作是狩猎和己方敌对的『宝石』……『发病者』。此外,他们的目的是掌握国家
的权力,入侵人类的社会。
「啥?」
坐在少年对面的人物,也就是身为少年同事的人物,对少年的话产生了反应。该名人物从黄色的笔记型计算机前抬起视线,目不转睛地注视少年的脸。
「你说什么?」
这名人物和少年形成对照,是一名气质相当沉稳的女性。因为她留着一头披肩的金髮,并拥有浑圆的脸蛋,所以难以判断年龄;既有可能是超过二十岁的童颜熟女,也有可能是可爱的国中生也说不定。
她的眉间和少年一样镶嵌着『宝石』,只不过颜色不同,是一颗黄色的『宝石』。
「有『变态』啦。」
少年迎下女性的视线,又一次喃喃说道。他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用右手撑着脸颊、看着自己的桌上。
桌上放着三张宛如驾照证明一样的照片,每一张照片上分别有一名男子;也就是三个男子的三张照片。
少年仍旧把脸撑在手上,用左手挑起其中一张照片,然后又开始喃喃自语:
「是『变态』没错。」
「……可以拜託你一下吗,灰人先生。」
对面的女性把视线从少年身上挪开,重新开始打计算机。
「在职场上请节制不成体统的发言。」
这名女性的名字是栗林浅黄。她是『特殊犯罪对策室』的职员,并且也是『断片同盟』的一分子。换句话说,这表示她是对面那位少年的同事。
「不……」
被称呼为灰人的少年,一边打开桌子的抽屉一边回嘴。
「我并没有在乱讲不成体统的话。」
他把三张照片塞进抽屉,取而代之拿出掌上型电玩主机,同时继续说道:
「这回的敌人就是『变态』啊!」
少年停止把脸撑在手上,用两手拿着主机、打开电源。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预测。」
从窗户透入的夕阳余晖正慢慢地转变为橘光。
房间里头开始渐渐地染上了黄昏的色彩。
「…………」
摆在柜子上的时钟以一副佯装不知情的模样,规律地让秒针发出「喀叽喀叽喀叽喀叽」的声响。
不规律的是自己的心脏才对,透如此心想。
位在自己左胸口里头的内脏,从刚刚就以加速度地加剧它的活动。
「怦咚怦咚怦咚」地,心脏跳动的频率逐渐追上滴答作响的秒针,那股气势彷彿旋即就要一举超越似的。怦咚怦咚怦咚怦咚。喀叽喀叽喀叽喀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