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家伙说什么『将军』呀!搞什么东西!真是说笑!玩笑开太大了吧!」
此时在柳生道场大厅忍不住咆哮的人,不用说,当然就是幸村。除了宗朗,现在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早先从和义仙之间的对决开始,直到庆彦现身,柳生道场的剑姬们差点就要和学生会进行一场全面性的决战。但双方之所以能够避开这一场战事,令人感到意外地竟是出于庆彦的提案——御前比武。
庆彦的提案,其实是利用接下来要进行的定期格斗比赛时间来办。那其实原本只是学校正式承认的剑道社和柔道社等等格斗型运动社团的社团活动,将社团内的比赛扩大举办,成为一种对全校师生公开的表演赛而已。但这次在庆彦的提案下,不论是不是社员都可以自由参加。而比赛场地将在这座学园城塞的主城,学生会大楼的前庭举行。换句话说,就是即将在庆彦面前举办的御前比武。
「庆彦殿下是说,在这场比赛中只要我们赢了·殿下就愿意承认我们的存在吗?」半藏问。
「除此之外,哥哥他还答应宗朗,要回答他所有想知道的事。换句话说,宗朗想说什么,想问什么,我哥都会愿意聆听了。」千姬说。
「你现在还叫什么『哥哥』呀!要是输了,宗朗可就成了庆彦的人了!这么一来,包含妾身在内,我们这些宗朗旗下的『武将』也都会成为德川庆彦的家臣!」此时幸村显得非常不高兴,「如果他至今始终没有亲自对我们出手的原因是为了这个……如果他身为『将军』的能力真能够收服作为『将相』的宗朗,那么庆彦那家伙就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收服『武将』,由宗朗去收服,自己就能够坐大了!这跟本是他想强取豪夺的计谋嘛!」
听到幸村激愤的情绪,站在她肩膀上的猴子佐助也变得亢奋了起来:「吱吱——!」
接下来一阵沉默之后,「……不过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宗朗开口说出了他的决定。
「哥……」
十兵卫说完,在此之前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又兵卫也发表了意见:「……打就打吧。」语气中没有因为早先的沉默显得意志不坚。而宗朗听了也转头面向她们:「对,我们就打吧。我们也只能这么做了。虽然就庆彦殿下的意思来说,也许还有选择的余地,不过我们其实没有选择的机会了。我们得好好力拚一场,把比武的胜利给拿下来!」
他们确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就来吧!妾身对于放手一搏也没有异议!反正本来迟早也要决一死战的,既然对方把舞台都準备好了,那更是再好不过了!」幸村豪气地说。
「公主殿下,您怎么看呢……臣——半藏愿意跟随公主殿下的意思行事;不论天涯海角,半藏都一定会跟到底。可是您……」
半藏对着千姬补上了贴心的一句话。
对千姬来说,庆彦终究是她的亲哥哥。即便在此之前双方人马始终没有正面对上,但这终究还是迟早的事。但现在……
「……千也要参加——还用说吗?当然要比了!」
「公主殿下……」
「——千姬殿下,这样的话……」
接在半藏之后,宗朗也表现出了惊讶的反应。但此时千姬则是抬起头来环顾着周围众人的脸庞:
「连矮冬瓜都说了,就算只有她们两个人也要打;要我千公主不出场,不参加比赛,我怎么说得出口嘛!」
说完只见她又转头面向幸村,「不然有人又会说——你们看德川家的人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能信赖!反正她本来就是来当间谍的嘛……你说,是不是呀?」
她连幸村说话时的语气都一併模仿了起来。
「你住口啦!谁教你模仿妾身说话的!再说!就凭你这么点微不足道的理由,你真的能打——」
「当然可以!」
没等幸村说完,千姬果决地打断了幸村没说完的质疑。她脸上的表情也和方才那般玩笑式的模样不一样,「当然可以——或者说,千才不要袖手旁观呢!我们要把这边的旗帜跟号召打出来——确实,矮冬瓜讲的没错,千现在虽然住在道场里头,但仍继续掌管着学生会副会长的工作,也还可以随意出入学生会大楼。这对本公主来说是很方便没错,不过这样难免会被人家质疑我千公主脚踏两条船,哪边翻了还有一边可以逃、可以躲。我才不要呢!」
「——公主殿下!没人这么说呀!」
即便半藏缓颊,但千姬却自己摇了摇头,「不对,会有人说话的。」她说:「所以千姬接下来不会再回到学生会了——而且,如果要取哥哥的首级,这个工作绝不可以让其他人来做!千要自己负责!」
说完,所有人都被震慑得忘了呼吸。
「千姬殿下!这——」
这些话说得太过吓人,让宗朗吓得几乎要慌了。但千姬却回过头来对着宗朗说:「相对的,宗朗,你可要负起责任来喔!因为接下来千如果不回学生会,不回哥哥那里去,人家就只有你可以依靠了!」
她一面说着,一双眼睛带着湿润的光泽,让宗朗的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哼!什么嘛!说得好像自己很了不起似的!现在才说早就已经太迟了啦!」
幸村话说得刻薄,但语调中却可以明显听出来她并没有责难的意思。
「公主殿下,您竟然能有这样的决心……那么半藏也会调整心态,做好觉悟!半藏今后也同样不会离开公主殿下身边半步——不管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事!」
半藏说着说着,眼镜底下也浅浅地泛出了泪光。
「好,那就这么定了!」
宗朗说完点头看着客厅里的几名剑姬。不需要任何言词,他们彼此的心灵早已紧密地系在一起了。七个人一条心。
「好——御前比武!我们绝对要赢喔——不过话说……小幸,※御前是指中午以前吗?那是几点开始呀?」(译注:日文『御前』和『午前』发音方式相同。)
这句话说完,客厅中亢奋的情绪全都急速冻结了。
「你……」
幸村拍额摆出一副头疼的模样。
2
「……呜……嗯?」
这天晚上幸村没有睡好,辗转翻了几次之后,终于不知不觉沉入浅浅的梦中,但此时她却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而清醒。
这是道场里的别馆,和主屋之间隔着一条走廊;宽度大约十有三尺正方,除了幸村和又兵卫之外没有别人住在这里。
此时睡在蚊帐外头的又兵卫也已经坐起身来。对于幸村的护卫工作她从不怠慢,即便睡觉时也不铺设寝具,就只是一个人在地板上倒头就睡。一把惯用的五丈枪更是放在她伸手便可以触及的範围之内。
「外头有人。」
又兵卫说完,幸村也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站起来走出蚊帐外披起了上衣。
「……来了。这下我们该怎么因应好呢……」
现在夜深已经过了丑时。幸村悄悄地绕到了柳生道场后头,而又兵卫也丝毫不敢大意地窥视着周围的动静,紧跟在后。
「吱吱……」
佐助也攀在树枝上跟着。
道场的后门已经被打开了,不过她们在那里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蹤影。幸村没有靠近门边,而是和又兵卫背对背地摆出一个迷你的防守阵容戒备着。
道场后庭盖了假山,还有繁茂的松树和山毛榉作为庭园造景;有小水池,水中映着月光几乎呈现月圆时的轮廓。
「来者是以妾身为目的而来的吧?」
幸村说完,灯笼彼方便出现了动静。一道人影从暗处来到了月下——是一名身着学生制服的女孩。女孩有着一对长长的双马尾向下垂到了腰际,从髮型看来似乎是因循某地习俗的未成年髻;加上一双细长的双眸,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名年轻的武士。然而一袭超短的迷你裙底下是丰腴水嫩的双腿,再搭配着一对颇有份量的酥胸,即便纤瘦,却仍充满了稚嫩少女的特徵和魅力。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把长柄武器就埋在她的乳沟中。这把长有两公尺之多的持柄前端伸出一片大镰刀,如行礼一般向下屈着。
「我看你就是真田幸村卿吧?我叫作毛利胜永。」
女孩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胜永……原来来者也是丰臣派人士,不过卿现在现身的目的是……」
胜永不过只是靠近道场,但幸村和又兵卫却已经察觉到了。这也许只是丰臣派人士之间对于彼此的感应力吧。
毛利胜永,此人在历史上是丰臣派人士之中拥有顶尖实力,并足以和幸村并驾齐驱的武将。他在大圾阵中于天王寺口一战多次击溃德川家的部队,还杀进了德川家康本阵,表现出骁勇善战的一面。
「还不只我呢,盛亲和约翰也都来了。」
盛亲即长宗我部盛亲,约翰则是武将明石全登受洗后所得的圣名;盛亲在大圾夏之阵中歼灭了藤堂高虎的部队。在他猛烈的攻势之下,要是井伊直孝没有赶到的话,恐怕连主将藤堂高虎的性命都会栽在他的手上。至于明石全登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威名,不仅让家康为之胆寒,更在大圾阵后拚了命地派队搜索这名生死不明的武将,这场『猎明石』的行动更是让他在历史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胜永、盛亲、约翰;这三人再加上幸村和又兵卫,大圾阵的丰臣五虎就全到齐了。
「时机已经成熟到连你们都现身了吗?」
幸村语中带有些许的感慨——原来丰臣派的势力已经扩张到这里来了……事实上,这代表着幸村规划的蓝图已经逐渐凝聚出了形貌。但此时她心里莫名地怎么也无法为此而感到欣喜。
「还不只我们呢,那位大人也来了。」
胜永口中隐讳不提的名字,幸村一听便知道这人的身分。她身上满布着鸡皮疙瘩,一股寒意猛然沿着脊髓向上攀去。
胜永接着又说:「我已经听说御前比武的事了,我们觉得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这句话让幸村眉头禁不住抖了一下,表情旋即沈了下去。但她赶忙将这样的情绪藏进了黑夜的阴影处接着问:「目标是庆彦吗……」
「当然。」
胜永简短的回答中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接着她又说:「我胜永即便赌上性命也要用这把镰刀砍下德川庆彦的人头——所以在此,胜永希望幸村卿帮忙在我们行动之前製造一些骚动,以吸引当场众人的目光。」
幸村在此又确认了一次胜永的意思:「你们是真的要取庆彦的性命吗?」
「没有半点虚假。我们要趁着这次机会,一口气把这座学园城塞给夺下来!只要没有庆彦坐镇,学生会的旗本不过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的忠诚全都给了庆彦,因此只要庆彦这个人消失,他们不论是组织或者个人肯定都会失去卖命的支力点而瓦解,无法做出具有组织性的抵抗吧。」
「真能这么顺利吗……那松平尊保呢?」
幸村才问完,胜永哼了一声,语带笑意地旋即答道:「我们早就跟尊保达成了协议,只要事成,他绝不会阻挠我们。」
这句话让幸村嗅到了一股利益交换的骯髒臭味,但她不认为在她的追问之下,对方会透露更详细的内情给她知道。
「你可以吧?」
胜永又徵询了一次幸村的意见,同时也握紧了手中的大镰刀。看来若是幸村的回答不能让她满意,当场就会取她性命吧。
「……」
胜永的意图和动作以感应的形式传送给了幸村。又兵卫也悄悄握紧了手中的长枪,随时準备应战。
「……好吧,你的委託,妾身就接下来了。」
幸村说完,双方之间的紧张情势旋即迎刃而解。胜永换了一种持镰的方式接着说:
「在盛亲下手的那一刻,我也会冲出去扰敌,製造骚动以混乱场面。为了这个目的,我们会在御前比武报名截止的最后关头申请出赛。」
这次御前比武有别于以往社团表演赛的新规则,任谁都可以申请参加比赛。在这种情况下,危险份子如果想要混进去,其实是有机可乘的。但庆彦却没有顾虑到这点,打算直接位在上座观看这次比试。
「御前比武只限于赛程进入準决赛之后剩下的三场比赛。换句话说,只有这三场比赛是在庆彦面前进行的。所以,你们策划的行动要进入实行阶段,最大的前提是你们非得晋级到準决赛不可。」幸村说。
「这我们当然知道。」
「那就好。」
幸村说完,胜永也没再继续把话接下去了。然而就在她正打算转身离开柳生道场后院的时候……
「你们真的打算推翻德川幕府是吗?」
幸村的一句话让她在动身离开之前又停了下来。
「德川家的时代已经历时太久了。而我们的使命,就是为这个时代划下句点。」
幸村没有回话。但这并非因为她找不到适合的言词。对于幸村脑袋永远高人一等的灵活程度来说,没有那种思考跟不上当时状况、因而来不及回话的时候。几经犹豫之后,她还是开口了:
「所以你们认为,只要推翻了德川幕府,一切就结束了吗?只要推翻了德川幕府,这个国家就会走向正轨吗?当然,德川幕府对于民众的打压是绝对无法原谅的;无论言论、思想、还是集会结社的自由等等……这个国家需要真正的民主。而妾身也早就为此做好了起身对抗德川幕府的準备……」
「怎么了?幸村卿,你现在说的话实在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你怕了吗?」
「不是!才不是这么一回事!可是……」
「如果不扳倒德川幕府,那么这个日本就不会有真正觉醒的一天。而这也是众多百姓内心怀抱的期望呀。」
「不对!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没错,这么说并没有错,可是——」
幸村疑惑了。她找不到适切的言词以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她没办法确切地形容出自己的感受,而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身上。
幸村身为丰臣派的一员这点无庸置疑。而丰臣派一方势力的终极目标,无疑就是推翻德川幕府,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家。德川是他们的敌人。她们则承继了过去那些丰臣派武士的灵魂,成为被命运选中的救世主,作为民众内心的依託而来到这个世上,就连幸村自己也是。
因此,扳倒德川幕府理应是她们恆久不变的信念。但现在不一样了。打从她来到柳生道场,一切都开始有了变化……
幸村等人之所以会出现在柳生道场,是因为她们感受到了柳生十兵卫出现的徵兆——
「柳生十兵卫是德川旗下的武士,」胜永说。「我们最好在她成为祸害以前,在她取回了『武将』的实力以前,先把她给刬除掉。」
……其实幸村也曾经这么想过——事实上,如果情况顺利,她甚至打算把整座道场都打下来,作为丰臣派的据点使用。但包含十兵卫在内,幸村和一个又一个武士,还有剑姬女孩们相遇的过程中,她的内心逐渐产生了变化……
千姬和半藏,她们毫无疑问地都是德川将军的人。更何况,幸村还经常和千姬拌嘴,不过这已经逐渐变成她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还有宗朗……
幸村心里一想到这些,双手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指尖更是狠狠地戳进了掌心之中,一个不小心就会刺进肉里渗出血来。
「你们不用担心。所有事态的发展全都掌握在妾身的计画中。你们的出现只是让整个计画更早一步付诸实行而已。」
幸村口中的这句话,听来似乎是为了洗去内心的迷惘一般。胜永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幸村最后叮咛道:「幸村卿,你只需要製造我们行动的机会即可,剩下的工作我们自己会去处理。不过你答应的工作就拜託你好好完成了。」
说完,胜永便旋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来客的气息逐渐远去,幸村这才将自己始终憋着的呼吸吐了出来,又兵卫手中紧握的长枪也稍微放鬆。
「就这么办吧。理应如此……可是……」幸村忍不住嘟哝着。
胜永离开了道场之后,走过了大约半个聚落的距离忽然停下脚步。
「是盛亲吗?」
说完,路旁茂密的树林中忽然跃出了一道人影。这女孩比起胜永的身型更小了一号,但手持的两把长枪却完全颠覆了她娇小的印象。她的头上梳着两团像是包子般的髮髻,立在头的两侧像是小动物的一对耳朵:一双浑圆的大眼睛搭配小巧的鼻型和细嫩的樱桃小嘴,上身套着一件普通的女生制服上衣,但下半身却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运动短裤,并没有穿裙子。裸露的大腿和脚胫底下则穿着一双大得吓人的帆布鞋。这人就是长宗我部盛亲。
「嗨,胜永,辛苦啦。」
盛亲一双浑圆的大眼睛灵活地转动着。她的背上背着一只书包。
「你从出发的当下就一直偷偷跟在我身边对吧?」
「嗯!」
面对胜永的质问,盛亲丝毫不觉愧疚,乾脆地应了一声,让胜永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接着盛亲又问:「幸村卿没问题吧?她真的会好好做吗?」
「嗯,会吧。虽然她内心多少有些疑惑,不过幸村卿终究是丰臣派的武将,也是剑姬,更是我们这边的首席武将。对她的觉悟,我倒是不怎么担心。」
两人边说边比肩移动。
「可是,真的不用担心吗?幸村卿可是跟着哪个叫柳生什么的人……」
「你是说她跟那个柳生家的『将相』交换了《契》——交换了契约是吗?不过即便如此,幸村卿的本性是不可能因此而改变的。我相信幸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