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侵害

「不必！」

由莉绘的怒吼响彻早晨的餐桌。

「啊？」

一头雾水的僚完全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能拿着才刚烤好的吐司，莫名其妙的看着怒气沖沖的由莉绘。

正在煎蛋的由莉绘余忿未消地继续开口：

「你耳朵聋了吗？我说不必去医院！」

「为、为什么？昨天不是才刚发作吗？你的葯早就吃完了吧？还是去医院请医生再开点葯……」

「不必，请假在家休息就好！」

由莉绘很不喜欢提到自己的宿疾，她的性格之所以如此乖张，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至于由莉绘为什么对看医生如此排斥，这就不是僚所能理解的了。

――需要反应这么激烈吗？

不过身为奴隶的僚，当然不敢对女王的决定有所质疑。

「好、好吧，我今天就在家里休息。」

「到我家去休息吧。未出嫁的少女大白天的睡在男人家中，这传出去能听吗？还有，劝你最好不要对我的身体毛手毛脚，更不要给我偷偷跑到医院！」

「好啦，我知道了。」

僚无奈地点点头，在吐司麵包上面抹了一层厚厚的奶油。

一想到发作时的痛苦，僚就不禁感到难过，正在抹奶油的指尖也逐渐失去了温度。如果可以的话，还真的不想再度尝到那种痛苦。

――等到由莉绘上学之后，还是去找医生吧。由莉绘没一起去固然可惜，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健保卡就放在家里面，仔细找一找应该找得到，而且只是让医生检查身体的话，由莉绘应该也不会生气才对。

☆

「手术……？」

僚的表情难掩讶异之色。

――由莉绘怎么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她的心脏真的那么糟吗？

「正确说来应该是住院检查，从腿部的血管插入导管，检查心脏的状况。这种检查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不过由于必须全身麻醉的关係，所以跟动手术也差不了多少。」

穿着白衣的年轻医生露出亲切的微笑。

这里是T县儿童医院的心脏外科。

由莉绘从小就在这里接受治疗。完成挂号手续之后，柜檯的护士小姐便要他直接到心脏外科报到。

年轻的男医生把桌上的心脏模型搬了过来，打开模型的外盖。

模型应声分成两半，呈现出心脏的剖面图。

医生以手指敲了敲剖面图的正中央。

「人类的心脏共有四个心室，你的左心房与右心房之间开了个小洞。不过你也别紧张，那个小洞连一公分都不到，没有想像中的严重。」

――小洞？从来没听由莉绘提起过。这应该不太正常吧……

「基本上这不算是异常状况，婴儿在没出生之前，左右心房之间都是相通的。通常出生之后，左右心房之间的小洞会在几天之内消失不见，不过有极少部分的婴儿不会自行癒合，你就是其中之一。」

僚伸手按着自己的左胸。

手掌上传来温暖柔嫩的触感。

由莉绘的心脏正以规律的节奏不停地跳动着。

很难想像这是一颗开了个小洞的心脏。

「通常这个小洞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闭锁，所以才会请你每隔一段时间到医院做个定期检查，以掌握目前的状况。不过你的小洞目前还是存在，如果在十七岁之前依然未闭锁的话，这个小洞恐怕会跟着你一辈子，到时就非得动手术不可了。」

――难道这就是由莉绘不喜欢上医院的原因？

「要、要不要动手术……我一个人无法决定……」

就在僚的心中浮现出回去跟由莉绘商量的念头时，医生露出和蔼的笑容。

「你知道心脏的功用吗？」

「好像跟帮浦很类似。」

「没错，心脏正是将血液送往全身的帮浦。如今这个帮浦开了一个小洞，输送功能自然大打折扣，光是爬个楼梯就会气喘吁吁，心跳加速的时候更会喘不过气。尤其是女孩子更必须特别注意，分娩的时候会对心脏造成相当大的负担，所以才希望能够在适龄期之前进行手术。虽然这个手术并没有急迫性，就算不动手术，也不会对生命造成威胁，不过以长远的眼光来看，还是建议你接受手术。」

这番话不禁让僚愁容满面了起来。医生见状，立刻露出信心十足的微笑。

「不必紧张，这种手术的风险不大。」

「风险不大……表示还是有风险……」

「是的，手术或多或少都有风险。甚至是预防接种或是坊间的感冒糖浆，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

「那、那成功率大概是……？」

「本院的心脏手术目前还没有发生医疗上的意外，成功率可说是百分之百！以全国的病例而论，成功率也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如月小姐，我知道你一直很排斥动手术，不过你的癥状算是常见的心脏疾病，手术的难度并不高。昨天是不是又发作了？建议你还是接受手术的治疗，至少先做个导管检查。」

「动过手术之后，就能恢複健康吗？」

「那当然。帮浦的破洞塞住之后，输送的功能不就恢複正常了吗？到时不但可以运动，也不会再度发作，长大结婚之后更可以生孩子……不过对十七岁的你来说，结婚生子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医生的语气十分轻鬆。

――可以运动，也不会再度发作……

「好，我接受检查。」

――由莉绘绝不会接受先斩后奏的做法。

――也罢，反正本来就要定期检查。

「真的吗？好，等一下我请检验师过来跟你详谈。另外你还未成年，必须由监护人在手术同意书上盖章才行。待会到柜檯预约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呃……不开药吗？」

「是的。药物不是副作用太大、不然就是只求心安。除非真的很严重，否则发作的时候还是忍一忍吧。而且你的不适只是心脏输血量减少所造成的脑贫血，严格说来还不算是真正的心脏病发作。」

「可、可是昨天发作的时候真的很严重，请开点葯给我带回去吧。」

「上次不是解释过了吗？目前确实有抑制发作的新葯，不过还没获得卫生署的上市许可，要不然这种新葯对于抑制发作相当有效呢。」

「上市许可什么时候才会通过？」

「政府机关的办事效率，你也不是不知道嘛。好，祝你早日康复。」

医生在病历表上振笔疾书，谈话就此结束。

☆

「找我干嘛？」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自己的声音。

僚的回答显得有所顾忌。

「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现在是午休时间，旁边没人。有一颗健康的心脏真好，这几天午休的时候，我都爬到楼顶吃午餐呢。」

――由莉绘也很嚮往健康的身体……既然如此，跟她提起手术的事应该就没问题了。

就在僚深深吸了口气，準备提起敏感话题的时候，由莉绘反而先开口了：

「对了，有件事要问你。昨天你在睡梦中一直喃喃自语，一下子提到沙希，一下子又提到亲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我居然会说梦话？

「我、我没说过这种话吧!!」

僚决定来个抵死不认帐。

电话另一端的由莉绘陷入了沉默。

――呜呜！不说话的时候更可怕。

几秒钟之后，由莉绘才以十分犀利的语气打破了沉默。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才没有呢！」

「每次你说谎的时候，讲话总是会有点结巴，我一听就知道了。」

真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打算矇混过去的企图被由莉绘一语道破之后，僚显得更加心虚。过度紧张的结果，当然就是口不择言：

「沙希说她喜欢我，还跟我接吻。」

――呜哇！完蛋了！由莉绘一定会气死！她已经说过不準对她的身体乱来了说……

可是由莉绘的反应却出乎僚的意料之外。

由莉绘非但没生气，反而还忧心忡忡地反问：

「你说什么？不会吧？你现在是女生耶！」

「我说我也喜欢女生。」

「什么？太过分了！藤宫喜欢的根本不是你，太龌龊了！」

从由莉绘的义愤填膺看来，僚认为她应该知道沙希是个女同志。

却万万没想到由莉绘可能也对自己颇有好感。

「女同志并不龌龊，不準侮辱沙希！」

话才刚出口，僚就后悔了，不过由莉绘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静。

「说的也是，抱歉。」

――谢天谢地，快趁现在把话说清楚。

吸了口气之后，僚开口说话。

「我有事要跟你说。今天我去医院，医生建议我做一次导管检查。」

「然后呢？」

由莉绘的语调瞬间低了八度。

「我已经跟医院预约时间了，不过监护人必须在同意书上签名盖章，所以才打电话跟你商量。」

「预约时间？」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自己的怒吼。

不难想像由莉绘已经气疯了，僚不禁缩了缩颈子。

「所、所以想请你跟伯父连络一下……」

「没这个必要，我也不接受检查！身体是我的，我爱怎样就怎样！」

「可、可是……不过就是个检查而已……而且发作的时候不是很痛苦吗？医生说只要动手术之后，就可以恢複健康的身体……」

「你也不过才发作一次而已，那算得了什么！告诉你好了，打从一出生开始，我就得随时忍受发作的痛苦，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七年了！」

「话、话是没错啦，不过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不是比较好吗？而且交换灵魂之后，你不是也觉得健康的感觉真好？」

「过分！你根本不了解我的感受！」

「医生说手术非常安全，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还说这并不是特殊的病例，手术的难度并不高……就像自行车的车胎如果破了个洞，也是要修补之后才能继续上路……」

「我不是自行车，我是活生生的人！」

「是、是没错啦，可是……」

「反正又不是你的身体，你当然落得轻鬆！到时候躺在手术台上的可是我耶！」

「这……动手术当然会痛，而且还要全身麻醉……」

「没错！不但会痛，还会留下疤痕！而且还是在左边的胸部上面！不要说了，我讨厌你！」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物体碰撞的巨大声响。

想必是盛怒之下的由莉绘将手机摔向墙壁或是地面的声音。

耳边劈啪作响的同时，僚显得有些面色凝重。

――手术的疤痕……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就是女孩子。

――同意书的签名怎么办？总不能要我伪造吧。

最好的方式还是说服由莉绘接受手术，不过照这个情况看来，铁定是比登天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