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頂球

覆盖在鸟笼之外的白布被摘除了之后，早晨的阳光毫不保留地映射进来。

恶魔熊熊眯起了哭肿的双眼，打量着周遭的景色，少了神圣的白布之后，恶魔熊熊的视野豁然开朗了起来。

在神圣的鸟笼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天，恶魔熊熊褐色的毛皮出现多处烧焦的痕迹，整个人无精打採的，活像是个才刚被资遣的上班族。

「早。」

活在上个世纪的迪斯可女王大剌剌地站在恶魔熊熊的面前。满脸睡意的她一手拿着摺叠整齐的睡衣，一手捂着嘴巴，还打了一个大哈欠。离子烫的直发乱七八糟，醒来之后显然尚未梳洗过。

「我跟你说早安，你没听见吗？」

「早、早安……」

恶魔熊熊低头行礼，脸上难掩畏惧的神情。从旁人的眼中看来，简直就像是小流氓正在跟顶头老大打招呼的模样。

「昨晚睡得还好吧？」

「不、不怎么好，毕竟我在神圣的鸟笼之中……」

「嗯，我知道，你是恶魔嘛。神秘主义者的网站上说神圣的圣物最适合用来禁闭恶魔了，你待在鸟笼里面，体力应该会不断地流失吧？」

神秘主义者。

简而言之，就是相信土龙、尼斯湖水怪等等UMA（未知生物）确实存在的人。

神秘主义者的网站提供许多UMA的情报，同时也有网购的服务。

「没、没错，就是这样！求求你放我出来……呀！」

苦苦哀求的恶魔熊熊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情不自禁地握住鸟笼的金属网目。双掌的部分顿时被烧得一片漆黑，还不时冒出阵阵白烟。

「只要你实现了我的愿望，我就立刻放你出来。」

「这、这是强人所难！我、我待在鸟笼里面，根本无法施展魔力！」

「不行，现在放你出来，你一定会逃得不知去向，想要出来可以，先实现我的愿望再说。」

「你的愿望是成为魅力四射的性感美女吗？对不起，我真的办不到。不管是天使还是恶魔，都无法操纵人心。」

「是吗？那你就在里面待一辈子吧。」

「可、可以描述得具体一点吗？例如让胸部变大，或是让你变得很有钱之类的，还是要数不尽的宝石与钻石……」

「我的身材还不错，小朗也说我是天生的模特儿身材。至于钱嘛，只要够用就好了，我不需要那么多钱，把钱拿给小朗花用，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反正那些钱也是我以线上游戏的宝物赚来的。」

她的双眼散发出慑人的青光，薄薄的双唇喃喃自语，模样甚是吓人。

「嗯，没错，不能怪小朗，要怪就应该怪我才对，都怪我太有钱了。不，不对，这不是骗婚，我也不是白白的把钱贡献给他。小朗需要钱替他父亲治病，他之所以会一去不回，也是因为我太没有魅力的关係。没错，我是个三十年来没交过男朋友的女人，只能怪我太没有异性缘了。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了寻我开心的那个归国侨生，他叫做花村吧？总觉得他跟小朗有点像，他的玩笑话也着实让我心动了一下，不过像我这种没有魅力的女人，他一定只是在跟我开玩笑而已……哎，为什么我不能变成性感的女神呢？」

即使是身为恶魔的恶魔熊熊，也被她双目獃滞喃喃自语的模样吓得胆战心惊。

「咿咿咿咿！好可怕，太可怕了！恶灵退散、恶灵退散！」

恶魔熊熊吓得浑身发抖。

心中的念头化成实际的言语说了出口，这也是神圣鸟笼的力量所致。

「太过分了，居然说我是恶灵？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怎样，到现在还是不肯实现我的愿望吗？」

女子的语气十分平静，不带一丝情感，然后从摺叠整齐的睡衣之下拿出一瓶盛着透明液体的喷雾器。虽说同样都是喷雾器，今天的喷雾器显然比昨天大上一号。

恶魔熊熊惊叫一声，全身缩成一团。

「之前是新教牧师加持一星期的圣水，这次则是天主教修女加持一个月的产品，价格硬是不同呢。」

古泉老师朝着鸟笼中的泰迪熊喷洒圣水。

圣水不但可以夺走恶魔的魔力，同时也是恶魔的安眠药。

老师将神圣的白布重新覆盖在鸟笼之上。

「网站上说同时使用两种圣物，效果会加倍，这下子你就算插翅也难飞了。」

「呜！我的力量……我的力量……！不行，振作一点！老婆啊！孩子啊！我永远是你们的好丈夫、好爸爸！」

吊在半空中的鸟笼就像鞦韆似地剧烈摆动，与鸟笼中的凄厉呼唤互相辉映。

不久之后，鸟笼逐渐安静了下来，里面还传出阵阵打鼾声。

女子站在套房狭窄的小厨房前，把土司放进烤麵包机，开始替自己準备早餐。

☆

时序虽已进入秋天，早晨的气温依然炎热。

女生的衣服真的很麻烦。裙子空蕩蕩的没什么安全感，水手服又密不透风热得要命。

僚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深怕秋天的强风掀起了他的裙摆。

――由莉绘到底在忙些什么？

昨天由莉绘直到深夜才回家，今天一大早又出门了。下课时间总是趴在桌上小睡片刻，即使在上课的时候，也是频频打瞌睡。

傍晚也只有传了封简讯过来，写着【抱歉，晚餐你就自己随便吃吃吧】。

中午的时候找沙希一起吃饭，不过沙希的态度很冷淡，两人之间没什么对话。

――这阵子沙希也不再找我一起上厕所了。

――总觉得她好像在闪避我，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吧。冈下学姐还没回来，她心裏面一定很不安稳。

毕业旅行的目的地是北海道，时间长达一周，沙希心裏面一定很寂寞。

之前交换灵魂的时候，沙希几乎每节下课都会找僚一起上厕所，把他弄得烦不胜烦。

如今由莉绘不知忙于何事，沙希的态度又很冷淡，倒是让僚鬆了口气。

――还是因为我已经习惯女生的身体了呢？

平时两人依然睡在一起，不过僚只会在半夜里上厕所的时候见到躺在身边的自己，昨天和今天早上都没跟由莉绘说上半句话。

――难道她还在生我的气吗？不，应该不至于。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应该不是刻意避不见面吧？

僚皱起眉头，拿出手机打了一行文字。

【昨天是我不对，对不起。】

然后静待对方的回覆。以往由莉绘总是立刻有所回应，可是这次僚等了好一阵子，依然杳无音讯。

不安的情绪逐渐扩大。

「嗯……」

僚伸手玩弄发尾，试图压抑内心的不安，雪白的粉颈清晰可见。

纯真无邪的高中女生面带忧色的模样着实引人遐思，来往行人的视线纷纷投注在僚的身上。

现在的僚拥有倾国倾城的致命吸引力，然而他本人却一无所知。

昨晚夜里爬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僚注意到自己摆在玄关的球鞋上面沾了些泥泞，或许这就是他在潜意识中改变行进方向的原因。

即使心裏面并没有积极寻找由莉绘的念头，他还是走上了一条平常很少经过的小路。视野突然开朗，宽广的空地展现在眼前。

「二十九、三十……」

尚未变声的少年异口同声地数数。

十几个足球少年将一名正在顶球的高中男生围在中间。高中男生穿着白衬衫，模样甚是潇洒。

――咦？小学生怎么会在这里？今天又不是星期假日。啊，我懂了，樱井坂小学上星期六举办运动会，所以今天补假。

小学生围绕之中，穿着立领制服的高中男生以左右脚轮流顶球。

脚背接住球之后，立刻又送上了半空中，在阳光映照之下，白色的足球格外耀眼。

那名高中男生正是勇作，只见他浑身是汗，表情相当地投入。

「四十五、四十六！」

白色的衬衫闪闪发光。

全身上下充满了节奏感，彷彿一个训练有素的嘻哈舞者。

万一不小心顶偏了，就以胸口接住足球，然后再送上头顶。足球在他身上就像沾了胶似的，怎么动都不会掉。

僚虽然对足球不熟悉，也看得出来勇作的足球技术相当高明。

「哇！大哥哥好厉害喔！」

小学生羡艳的讚歎声响彻广场。

勇作也在大家注视之下继续挑战纪录。

俨然是高中男生向小学足球队的队员示範足球技巧的画面。

照理说这种画面应该十分温馨，但勇作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笑意，反而是近乎冷酷的严肃。

频频对女生放电的花花公子、全心投入顶球示範的魔鬼教头，两者之间的落差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原来勇作并没有放弃足球。也对，义大利是足球大国，勇作在那里一定是如鱼得水。记得他以前还说过要成为足球国手呢。

「九十！」

「Rifinisca（结束）！」

勇作将足球踢向半空中。

穿着体育制服的小学生不约而同地鼓掌。

从半空中落下的足球被站在远处的教练一把接了下来。

「Grazie（谢谢）！」

勇作高举右手，在众人的注视下快步离去。

教练的哨音也同时响起。

「好了，继续练球！」

小学生纷纷在教练的跟前集合。

勇作踢踢小腿，拿起挂在栏杆上的夹克，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僚连忙躲了起来，思索片刻之后，决定跟在勇作的身后。顶球的时候神采奕奕的少年，如今却跛着右脚蹒跚地走在路上，右手还不时抚摸自己的膝盖。

――勇作怎么了？脚会痛吗？

不知如何攀谈的僚只能默默地看着勇作的背影。可是两人的速度实在差太多了，才一会儿工夫，勇作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此时设定为静音模式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应该是收到新留言了。

【没关係。】

发信人是由莉绘，是先前那封简讯的回覆。

【你在哪里？】

【不知道，我在寻找恶魔熊熊。】

――原来如此，好像听她提过这件事，看不出来她也会关心恶魔熊熊呢。

【自己小心。】

【嗯，谢谢。】

【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有，这件事我自己解决。】

【好，量力而为，掰。】

隔了几秒钟之后，僚又收到一封简讯。

【我喜欢你。】

单刀直入的文字令人难以招架。

她是习惯隐藏感情的人。

愈是喜欢一个人，就愈习惯在别人面前作贱对方，只有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表现出小女人的一面，这就是由莉绘的个性。

「我是看僚可怜，才勉强回简讯给他的，否则才懒得管他的死活呢。」

僚可以想像态度高傲的由莉绘，一边大谈违心之论一边发送简讯的模样，嘴角不禁浮现出会心的微笑。

由莉绘的灵魂虽然在自己的身体里面，脑海中的她却依然是个绑着两条辫子的可爱女生。

【我也喜欢你。】

不等由莉绘回覆，兀自发窘的僚直接阖上了手机盖。

――由莉绘很好，看来我不必替她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