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嚴禁下山

1

多亏有咲夜帮忙疗伤，雪龙的伤势暂无大碍。但伊尔弥在失去控制时，也把萝菈殴飞出去，她现在应该倒在针叶树林里。儘管当时处于无意识的状态，动手打女人还是让伊尔弥充满罪恶感。但他也想向萝菈确认，为什么她要欺骗雪龙，怂恿它们攻击自己。

在咲夜和抱着亚修忒的卡萝蕾娜陪同下，伊尔弥走进森林，随断裂的树木沿路找去，很快就找到了倒地的萝菈。

在一片鲜红血沫飞溅的雪地里，他们找到了萝菈，伊尔弥本来打算冲上前去，又马上改变主意，剋制住自己的行动。她曾经与伊尔弥为敌，而且那样的态度看来不会轻易改变，还是别贸然接近，小心为止。

不了解事情缘由的卡萝蕾娜叫着萝菈的名字，走上前去，冷不防遭伊尔弥拉住马尾，被迫停下脚步。

「……咲夜，可以麻烦你帮萝菈小姐疗伤吗？」

「没问题。」

咲夜不知为何嗓音异常尖锐，卡萝蕾娜见到她那副模样忍不住鼓起脸颊。伊尔弥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心想应该是女孩子之间的事情，也就没多在意。

就在血龙从咲夜的手腕窜出时，伊尔弥眯细了眼，似乎看见萝菈的手指头轻轻动了一下。

接着，他更发现萝菈身边冒出热气。他本来以为积雪是因为萝菈的撞击才向下凹陷，现在看来应该是被热气融化了。奇怪的是，萝菈身上为什么会有热气？

「不太对劲——」伊尔弥话还没说完，萝菈就维持仰躺的姿势，如弹簧般跳了起来，而且一口气跳上十几公尺高空，实在不是寻常人类可及。

萝菈没理会惊讶的伊尔弥等人，在空中一个转身，踹踢树枝，如陨石般急速沖了下来。伊尔弥他们勉强躲开攻击，但还是被冲击力道撞飞了出去。最先起身的是卡萝蕾娜，她站在亚修忒前方，反射性地拔剑出鞘，只是对手是萝菈，她怎么也出不了手。

「萝菈小姐，这是……？」

萝菈没有回答。在她周围，高温使得空气扭曲变形。伊尔弥注意到，原因出自萝菈身上散发出的魔力。萝菈身上的魔力十分强大，与乔斯卡相比恐怕毫不逊色。在惊人的魄力下，伊尔弥忍不住产生这样的想法。

（闪开，人类。）

声波传进脑海，远方响起庞然大物移动的声音，原来是被伊尔弥揍昏的那头五十公尺雪龙站了起来。

雪龙从森林外朝萝菈吐出绝对零度的气息，寒气冻结并且粉碎树木，一路往萝菈逼近。不过，萝菈没有闪躲，反而直接沖向雪龙，以超越音速的速度疾速宾士，冲击波包围她的身体，把绝对零度的气息阻挡在外。物体的超音速移动使得各种声音层层重叠，化为音波展开斩击，

撕裂雪龙鳞片，鲜红血沫四溅。

伊尔弥看见了萝菈脸上的表情，那位美丽的修女如发狂的野狼龇牙咧嘴，睁大了双眸。她的眼瞳里发出紫光，那是龙之主的瞳孔。巧合吗？不，伊尔弥甚至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接着，浑身是血的萝菈抛下伊尔弥与雪龙，如闪电疾驰而去。

「这、这究竟是……」

萝菈离去后，伊尔弥终于回过神来，卡萝蕾娜哑然愣立，咲夜则是正在挥去落在头上的雪。

亚修忒跑向血迹斑斑的雪龙，伊尔弥见了雪龙的模样忍不住吓一大跳。「不要紧吧……？」伊尔弥说完，雪龙的嘴角歪了一下，像是在笑。不过从出血量看来，它的伤势相当严重。

「咲夜，又要拜託你了！」

「了解。」

咲夜又尖着嗓子说话，但他此时没有多余心力理睬。

亚修忒轻碰了下雪龙的鼻尖，同样身为龙族，亚修忒心里应该也很担心。卡萝蕾娜从后头把它抱了起来。

（……人类啊，你不但没给我致命一击，还试图救我一命。呵呵呵……身为雪龙的长老，我也真是老糊涂了，居然认友为敌……我等先是中萝菈的计，又让被误当成敌人的你们担心……）

雪龙如人类般歪斜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知道就好，现在拜託你安静别再讲话了。」

（用不着担心，念语并不需要依靠身体动作……现在听好了，人类。萝菈冲破了我等设下的结界，正往山脚下冲去。）

雪龙接着娓娓道来。

萝菈痛恨村民，此行恐怕是前去复仇。

（萝菈身上潜藏着极为强大的魔力，当初一见到她，我等无不万分惊恐，几乎忘记同胞遇害所带来的愤怒，一致认为『这小女孩一旦留在外界，势必会招来毁灭』。）

所以萝菈被隔离在深山里，张起结界便是为了防止她偷跑下山。

（然而讽刺的是，我等的顾虑反而使得萝菈性情大变。她下山后，必会屠杀村民，找寻亲生母亲。不过，她不可能认得出来，说不定还会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杀死自己的母亲。）

「这话是什么意思？」

（艾瑞缇丝花的魔力扭曲了这座山里的时间，山中一日相当于外界三天，十年就是三十年。萝菈的母亲此时已经成了老太婆，她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对了……前一阵子萝菈也没认出跑进深山找寻自己的父亲，亲手杀死了他。）

2

萝菈狂奔着。

自己一击击倒了过去惧怕的雪龙，冲破结界就和撕纸一样容易。再也没有事物可以阻止自己，束缚的枷锁消失了，自己总算恢複自由之身，终于能与母亲和妹妹重逢，能向村民报仇。

多么令人神清气爽的感觉啊。

萝菈笑了。

喝下艾莉丝给的葯后，萝菈潜藏的魔力完全释放，以超越人类的速度奔向山脚。只是她毕竟支撑不住超越极限的力量，肉体与精神逐渐崩毁。她全身的筋肉受损，骨头碎裂，头痛、想吐又目眩。不过，破坏的冲动远远凌驾这些痛楚，只有快感在脑中翻腾。

好高兴，能回家了，回到那个村子，重回那些杀死父亲的人身边。

啊啊，好想杀了他们，把那些人大卸八块，斩成碎片，砍得他们不成人形，再随处丢弃。

攻击、破坏、烧毁、砍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然后，她终于望见了魂牵梦萦的家乡。

一到村子，她见人就杀，马上有五个人丧命在她手下。

我只不过轻轻挥了下手便夺去他们的性命，多么脆弱啊，就是这些家伙杀死父亲的吗？母亲和妹妹还平安吗？该不会连她们也惨遭毒手了吧？如果她们遇害，那就让这些村民死上一次再复活，再遭到一次屠杀。

要是能这么做该有多美妙啊，光想像就让人雀跃不已。

萝菈的口中吼出近似咆哮又像狂喜的叫声。这一吼，冰雪蒸发，熊熊大火吞噬整座村庄。

恍惚之中，她只想将眼前事物破坏殆尽，早已分不清自己是来找家人，来报仇，还是单纯跑来大闹一番。

然后，她闯进其中一间屋子，屋里有个老婆婆正躺在床上。

她正想走上前去，冷不防一个女子突然沖了上来，挡住她的去路。「别、别过来！」照理来说，女子还来不及出声就会遭到杀害，萝菈却没这么做。因为这名女子就是她寻觅的母亲，至少看在她眼里，女子和她记忆中的母亲身影如出一辙。

「妈妈！」

分隔十年，光是这一见就足以让她泪流满面。

不过，母亲回应她的不是拥抱，而是子弹。母亲腰间举着一把猎枪，枪口冒出阵阵硝烟，

子弹击中萝菈的腹部，流出鲜血。

「妈、妈妈……？」

好不容易才能重逢，为什么？

「……别过来，你这怪物！」

第二发，第三发，子弹一发接着一发击出，击中她的肩膀，她的双脚，她的全身，散弹枪伴随着拒绝之意一同袭向萝菈。

萝菈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不停往前走。

她感觉心痛发狂，不停往前走。

自己前来找谁，又是为杀谁而来，她再也不管。她甩乱一头秀髮，任凭泪水濡湿歪斜的脸庞，并在脚下展开五芒星。

全灭、歼灭、消灭。

不管是这座村子、家人还是回忆——「全化为灰烬吧！」萝菈哭喊。

「休想得逞！」伊尔弥怒吼。

他破墙闯入，朝萝菈挥出左手，揍得她撞坏另一头墙壁，整个人飞出屋外，摔到村子中央的广场上。

五芒星在发动前一刻失去控制，魔力挥散在空中，在庞大的热气加温下，从云上降下的雪全成了温热的雨水。

另一方面，伊尔弥在屋子里举起银白左臂，双眼直盯着萝菈。

美丽的修女。受到卡萝蕾娜夸奖汤好喝而欣喜的修女。把围巾围在自己身上的修女。

眼前的修女又是另外一番样貌。

那是丑陋的怪物，是沉沦堕落的萝菈。

她的眼里发出紫光，咧嘴龇牙，声如狂犬，用四肢撑起身体，剩余的魔力兀自流出体外，

冒出腾腾热气。

伊尔弥重生的左手一击便能吸走雪龙的魔力，遭受相同攻击的萝菈却仍在狂吼。萝菈身上的魔力实在惊人。难怪雪龙会害怕萝菈，把她监禁在吉拉喀米山的结界里。不过，这样的行为对萝菈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被迫与家人分离，根本没有察觉山里与外界的光阴一差二十年。

——所以至少自己和这只左手一定要拯救萝菈。

「妮娜小姐，请待在家里别出来！」伊尔弥头也不回地说，一跃冲进广场。

「慢、慢着，伊尔弥先生，那该不会是姊——」

萝菈配合伊尔弥的动作，也跟着跳了起来。地面受到冲击，扬起积雪与泥土。

为免村庄遭受波及，伊尔弥往山里沖了过去。然而，萝菈的速度远超过伊尔弥的动态视力，她带着冲击力道一路破坏地面，逼近伊尔弥。伊尔弥勉强避开笔直前来的攻击，设下防御结界抵挡音波。

紧接着，萝菈再次展开攻击，在咆哮中捲起怒焰，烧灼自己的肌肤，化为一团火球，狂奔向伊尔弥。人气震动。强烈的冲击把伊尔弥整个人撞飞了出去，他来不及发现自己已经遭受攻击，冲击甚至轻易破坏伊尔弥的防御结界，碾压他的身体。他重摔在地上，眼前霎时一片空白。

伊尔弥在如此强大的冲击下能活下来，全赖左手碰巧挡住了攻势。若是其他部位碰上这阵冲击，只消轻轻一擦过便会造成重击，冲击波接着扩及全身水分，瞬间带来死亡。

两人的战力相差甚远，但伊尔弥还是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左手能与之抗衡。

在刚才的接触中，他又吸取了些微魔力，萝菈的行动显然因此变得迟钝。虽然减缓的速度微不足道，但要绝望还太早了点。

萝菈依靠脚力跳上空中，伊尔弥认为这是个大好机会。萝菈还无法使用魔法腾空行动，理应不可能从空中发动攻击。可惜，事情出乎他所料。萝菈利用脚底那一小片面积踹踏空气，造成与鸟类双翅相同的效果，让自己飞在空中，朝伊尔弥奋力冲刺。

伊尔弥于是决定放手一搏，朝冲上前来的萝菈挥出左手。

这一试，他马上发现自己是飞蛾扑火。

若是左手失控还有那么一点机会，光凭伊尔弥本身的战斗能力实在对抗不了此时的萝菈。就在他做好必死的觉悟时，妮娜短促地叫了一声。

「姊姊！」

那也许只是一句不成声的呼唤，在近乎剎那的时间里，妹妹道出了对姊姊的思念。而这一声也转移了萝菈的注意力，可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伊尔弥根本找不到机会出手攻击。

就在这时候，卡萝蕾娜契诺希裴尔奇蹟似地及时赶上，并运用自身的反射神经和体能成功突击腾空的萝菈。

遭到刀背殴打的萝菈跌落到雪地上，由于她的冲刺速度快，再加上卡萝蕾娜的剑速，想必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接着，咲夜放出血龙束缚萝菈，雪龙长老更吐出绝对零度的气息，冻结她的身体。

「趁现在，伊尔弥！」

卡萝蕾娜一喊，伊尔弥立刻挥出左手。然而，萝菈尚未放弃挣扎。她粉碎绝对零度，扯裂血龙，嘴里吼出如婴孩哭喊的咆哮。

伊尔弥举起左手，迎击朝自己攻来的火球。以魔力形成的火焰一碰上他的左手，随即被分解吸收，四处迸散。紧接着，他趁势一股作气冲上前去，直接攻击萝菈的腹部，吸收她的魔力。然而萝菈的魔力太过庞大，伊尔弥不禁哑然。

这量实在太惊人了，简直高出自己两倍，不，甚至更多，不管吸收再多也见不到底。

——不行，我撑不住了！

左手传来哀鸣，伊尔弥心想她大概已经到达极限，决定其余的魔力就由自己的身体自行吸收。

——咦？

伊尔弥刻意忽视困惑不解的左臂，操纵起魔力的流向，让魔力流入自己体内。

剎那间，剧烈疼痛袭向四肢，不过这也难怪，咲夜的魔法可让身体复原，但让其他人的魔力流入体内，其实就等同于遭受魔法攻击。

就在伊尔弥差点昏厥之前，总算勉强吸光所有魔力。

萝菈一动也不动，仰躺在地。她睁着眼，不晓得是否仍可识物，紫光已经从她的眼瞳消散。

「爸、爸……妈、妈……妮……娜……」

竖耳一听，可以听见她正轻声呼唤。她吐了口血。

「我、回来了……你们、在哪里……我好想、见你们……」

她的身体残破不堪，高速移动时没看出来，其实她全身骨头早已扭曲变形，皮肤也随处是裂痕。

咲夜试图以血龙治疗萝菈，但是——

「恐怕没救了。」她悄声说了一句。

「为什么？你就算全身支离破碎也能复活不是吗！」卡萝蕾娜大叫。

「血龙只有在治疗我的时候会使出全力，治疗他人的速度则是相当缓慢，我也不知道原因。」说着，咲夜愧疚地垂下双眸，又继续说道：

「而且……这个人的灵魂已经腐朽了，和乔斯卡一样。」

「灵魂腐朽……这是什么意思……？」伊尔弥完全没个头绪。

（……应该是原本沉睡的潜在魔力被迫完全觉醒造成的反动，如此强大的力量，一个普通人类实在承受不了。）

雪龙的话语虚无地回蕩在众人的脑海里。

伊尔弥为救萝菈尽了最大的努力，试图在不危及性命的情况下阻止她的行动。

可是——

「姊姊！」妮娜跑了过来，一把推开伊尔弥，接着在萝菈身边蹲下，握住她的手。

「你是姊姊吧？是我，我是妮娜啊！」

然而妹妹的声音没有传进她耳中。

「……啊啊，妈妈你来了。妈妈……我终于见到你了……」

萝菈把长大成人的妹妹认成母亲，脸上浮现孩童般的笑颜，然后，她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雪花再度轻轻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