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妮絲，與養父的相遇

第二章阿妮丝，与养父的相遇

清爽的微风，柔顺地抚过延伸至地平线的金黄色麦田。

天气非常晴朗，是个温暖的好日子。贯穿这座閑适乡村正中央的小道上，有辆马车正悠閑地前进着，不久便停在一间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大型建筑物前。此时有位手上提着行囊的红髮少女提心弔胆地向外面张望着。

少女下了马车后，开始四处探看，而马车也缓缓与她拉开距离。少女望着离去的马车身影，虽然一瞬间露出无依无靠的失落表情，但随即摇了摇头仰起脸，脸上充满自立自强的坚毅神情。

这里距离少女生长的城镇约有两天马车的路程。所在处是位在蓝铎科公爵的领地中，一座名为诺玛的小城镇。此地环绕着勾勒出平坦地势的泰普司山脉，是个悠閑又朴实的地方。与少女出生地那样气候严苛的东部地区相较之下，这里柔和的空气也足以令她有种身处异国的感受。在路旁行走的农夫们，正閑适地打着哈欠。

不过少女实在无法像他们悠閑地品味这一切。她稍微打量一下四周后，露出像是下定重要决心般的坚毅表情后，朝着一栋特别壮观的建筑物走了过去。

不过，随着方才气势踏出的稳健步伐，又渐渐地开始涣散，最后停了下来。

少女胆怯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虽然不是农家乡村的小乡公所，但其壮观的程度也足以让她心生恐惧。其造型是西部地区常见的四方形屋顶，内部估计约有数十间房间。

这时从门里走出了一个人，少女慌张地挺直了腰。对方看来似乎是位农夫，年纪大约为中年，有着一个浑圆的鼻子。少女连忙回头朝走过她身边的男子问道：

「请问一下，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来过这里呢？」

似乎是个唐突的问题，少女很快便后悔了，但说出口的话毕竟不能收回。

接着男子用大声怒骂般的口气回问她，吓得她差点跳了起来。不过对方发现发问者是个娇小的红髮少女后，口吻变得稍稍平静了些，轻咳了一声说道：

「妳突然这么问我我哪知道是指谁啊？」

「是这样的，有人跟我说这里会有一个在此处接应我的人，但我等了一阵子仍不见人影，所以觉得很伤脑筋。」

「接妳的人叫什么名字？」

「呃，我不清楚他的名字，但听说领养我的是位名叫席多大人的人。」

然而回覆少女的却是一阵叹息的洗礼。

「那边有张长凳，先坐着等一下吧！」

「那个，请问一下。」

「这村子里可没什么叫做席多的人。」

男子很快就离开了。或许是觉得事情会很棘手，也说不定真的另有急事，总之刚刚叫住他或许是个错误的抉择。少女这么推论后叹了一口气，朝长凳走了过去。

少女的名字叫做阿妮丝。

外表看来约十三、四岁左右。由于在懂事的时就以孤儿的身分由教会所领养，因此包括阿妮丝也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年纪。她的身高不算高佻，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也十分乖巧。

但是她那如同熟成苹果般的红色头髮，却给人相当强烈的印象。她的头髮随性地绑在两侧，不过可能是自己绑的缘故，两条小辫子的辫尾四处乱翘着。

身上穿的那件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连身裙，应当是回收他人捨弃的旧衣物吧！阿妮丝现在只单纯地希望在那位愿意收养她的善心人士眼里，自己看起来能稍微「赏心悦目」一点。

在那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对方真的会过来这里吗？

乡村地区里笔直延伸着田园小径，地平线的彼端清楚可见，只是依然不见像是要来迎接自己的人物出现。

阿妮丝用力地左右摇了摇头，长发随着晃动摇曳着。

「胡乱猜疑是不对的。没错，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才会耽搁到时间。」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试图驱除自己消极的看法。不过话说回来，好像是不是忘记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了。记得刚刚那个男的说：

「这村子里可没什么叫做席多的人」

「不会不会，不会有这种事的。怎么可能有人记得住全村村民的名字嘛！席多大人一定会来的，他绝对会出现的。」

阿妮丝像是对自己暗示般不断地点着头。

「席多大人一定是位年约四、五十岁的老绅士吧！有着如雪般的白髮，留着整齐的鬍鬚，也可能戴着副眼镜，说不定腹部还微凸呢！如果还拿着一把拐杖的话就更完美了。」

之前阿妮丝曾问宝菈修女「席多大人是位怎样的人呢？」，她当时望着远处回答「妳见到他就会明白了。」不过总是冷静沉着的她在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好像流露出少见的焦躁神色，难道那是错觉吗？

阿妮丝「嗯嗯」地点着头。她想像中的席多老先生，一定是在某处见到与自己过世孙女貌似的自己，而决定领养她的吧！

当然也会有反对的声音。没错，一定是过去在他屋邸任职，就像一般扮演着专门欺负别人、梳着髮髻看似严厉的女家教角色，以一贯坚决否定的态度说着「我反对这件事情。在我心目中，大小姐永远只有一位！」之类的话，来阻止老先生未经深思熟虑所做的行动。但是席多老先生对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想做的事情，也有所坚持，因此不会轻易改变决心。

女家教虽然仍抱持反对的态度，但最后席多老先生对她说：

「不是这样的，我并非是想要多一个孙子。只是想对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伸出援手罢了。」

这番说辞说服了她。

这真是太令人感动了！阿妮丝沉醉在自己的妄想世界中，心中浮现了一丝暖意。

独自一人不断点着头的阿妮丝，似乎完全听不见周遭的声音。明明传来了某个东西从天而降所发出的巨大声响，四周捲起几乎要将裙子吹翻的狂风，她却依然醉心于自己的想像世界中。

双手交叉于胸前，不断上下点头的阿妮丝，在旁观者的眼中看来应该形迹相当诡异吧！

「嗯，不过有点不太对。明明孙女已经过世了，为什么女家教还要一直住在宅邸里呢没错，一定是因为无处可去，席多大人对她说：妳就住在这里没关係，所以才一直住着吧！真是位亲切的人啊！女家教内心一定这么想着，所以也顺便做起女僕长的工作来。啊，就角色特性来说，或许女僕长比女家教适合呢！那就把女家教的设定改成女僕长。」

「抱歉～」

「然后女僕长就说：『虽然她是孤儿，但收养那种来历不明的孩子，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呢？再者，或许她的个性一点都不像大小姐呢？』

老先生就回答：『这些都不成问题，我只是顺从引导我的神之声，这么生活下去罢了。愿妳能够了解。』

啊啊，接下去该怎么办呢？」

「呃，抱歉打扰一下」

「我就说：『席多大人，我并没办法实现您的愿望，而且修女测验也落榜了。但我擅长做菜跟洗衣服，基本算数的话也还能够教导一些小朋友』」

「小姐，妳有听见我说话吗？」

阿妮丝突然停下动作，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那里站着一位长发束在背后，身材瘦高、眼角下垂的青年，目光向下并露出一脸困窘的表情望着自己。

阿妮丝双手置于胸前，正发挥忘我的演技说着台词，根本就没发现有人在跟她说话。更夸张的是，青年的身后有着一辆巨大的飞龙车。看来，阿妮丝连这辆车降落时的声响都没听见。

看见对方一脸惊吓的模样，似乎方才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地见识到了。

阿妮丝十分惊慌，吓得几乎像是要跳起来般，起身后满脸通红地说道：

「那个、那个，这是那个，是年底剧团的练习啦！不对，已经没有戏可以演了。那个、那个，我并不是在演独角戏，这是我自己的想像！还是该说自己的妄想，就只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而已啦！那个、这个、我～」

「妳是阿妮丝小姐？」

「是、是的。我叫做阿妮丝，是从多鲁法镇的教会过来的！」

对方稍微观察了一下她后，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笑说：

「我叫齐格，是席多拜託我来接妳的。

抱歉，我迟到了。」

最后还致歉了一番。

阿妮丝在嘴里重複了齐格这个名字后便抬头望着对方。她发现齐格虽然身材高佻，但体格像是尚未追上其身高一般，给人的印象相当地瘦弱。而可能是毫无做作的缘故，方才露出笑容的表情却显得有些複杂，不过整体上这位青年仍给人出身良好的感觉。

「那就坐上那个吧，我们马上出发。」

齐格这么说着，并指向飞龙车。阿妮丝虽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神色，还是跟他走了过去。

飞龙车便是指在大型的龙身上架着方便骑乘的器具。虽说龙是相当难以控制的种族，不过由于体格强健且力量十足，因此跟马匹比起来，能背负较多货物进行长时间的运送。

但这并不是只运输用的龙，而是个身上有着坚硬鳞片、双眼闪烁着黑曜石般光芒的美丽巨龙。而且在这条龙的背上，还折迭着像是尾巴长度的两翼。

「牠叫做诺雅。是个美人吧？」

阿妮丝戒慎恐惧地向牠接近。齐格轻摸着牠的鼻尖后，诺雅像是觉得相当舒服般瞇起两个眼睛，这动作就如同小狗、小猫般。

「要摸摸看吗？」

「呃，不用了」

阿妮丝摇摇头谢绝他的好意。在之前的城镇时，她光听到龙这个字眼就几乎要大声尖叫起来。

诺雅的眼神闪烁着知性的光辉，看来应该生性温和，但阿妮丝说什么就是没办法鼓起勇气去摸牠。

齐格则是笑了笑，请她坐在座席上。

诺雅背上的座位以坚固的组件和皮绳连结着，而位在较高一层的座席，则必须爬上牠那充满尖刺的尾巴。阿妮丝在齐格的帮助下，小心谨慎地爬了上去。

阿妮丝坐进座席的时候，诺雅还打了个优雅的呵欠。

当坐上座席里那块鬆鬆软软的椅垫之时，阿妮丝重新体认到「席多大人是位有钱的老先生」这一点。

而齐格则是以相当熟练的手法操纵着飞龙车。拉起皮绳的瞬间，原先俯卧在地上的龙站了起来。沉静且细微的动作，使得身体仅感觉像是微微浮起般，阿妮丝则是拚了命地用双手按住自己的嘴巴，试图将惊叫声吞回肚子里。

接着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

就像是在地面上滑行一般地奔跑着。

「别担心，不用害怕。不会有事的。」

齐格向着因恐惧而动作僵硬的阿妮丝说着，希望她不要太过拘束。

「我是第一次坐飞龙车啊！」

他回头望向牢牢紧握住座位的阿妮丝，轻声地向她问着还好吧一类的话语。

「别太担心。第一次坐或许是会紧张了点话说回来，好像让妳等很久了吧？抱歉。牠对回程已经十分得心应手，不过来的时候比较没那么擅长。」

「不会的，我并没有等很久。

那个，我想请教一下，齐格先生是席多大人宅邸里的人吗？」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别那么客套啦！其实我也只是个负责照顾龙、做些保镳工作的人罢了。」

「保镳吗？」

阿妮丝眨着眼睛看着身旁的男子。

「嗯，有时候会有可疑的访客来造访啊！」

然后嘿嘿地傻笑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丝毫危机意识。老实说，真看不出来他是个保镳。

延着道路奔走了好一阵子，却连个人的蹤影也没看见。或许是因为现在是中午时刻吧！

龙的脚步非常地稳健，座位上丝毫感受不到任何的摇晃。老实说，当初坐来这里的马车，阿妮丝根本不想再坐第二次了，但这飞龙车的舒适感与速度又别有一番风味。

「那个，我刚刚有向这四周的人打听过席多大人的事情。」

「啊啊他们是不是回答妳这村里没这个人？」

听到齐格忍俊不住的笑声，阿妮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实际上，阿妮丝自己也觉得就这么坐上这辆飞龙车究竟是正确的吗？她心中难掩这分不安。而且如果以怀疑的眼光来看，齐格的行动看来的确相当可疑。

「别露出那样的眼神啦！席多是因为某些事情，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他住的地方而已。所以才要妳在这偏远而且没有任何地缘关係的地方等着。」

「这么说，席多大人的宅邸不在这个村里吗？」

「嗯，没错。」

齐格这么说着后双腕便拉紧了鞍绳，但这并不是要龙减速而拉起的。在目瞪口呆的阿妮丝面前，巨龙将双翼伸展开来。

像是在眼前打开块巨大的布料般。

「注意别咬到舌头喔。」

「请问不是用跑的过去吗？」

「嗯？啊，不可能啦！用飞的快多了。」

齐格虽哈哈地笑着，但对阿妮丝而言，可就没这个兴緻了。

渐渐地，诺雅採取前倾的姿势，向地面冲刺的速度不断增加。脸色苍白的阿妮丝紧抓住扶手的同时，巨龙的身躯也开始浮在空中。她顿时觉得肠胃一阵翻搅。

「抓紧一点，要是摔下去的话，会发生有点恐怖的事情喔！」

「等等一下，恐、恐怖、恐怖的事情是指？」

齐格则是用满不在乎的态度说着：

「这头叫诺雅的龙可是很擅长接住跌落的人喔，只不过是用嘴巴就是了。」

深绿色的巨龙毫不费劲地背负起阿妮丝与齐格坐在座席上的重量。双翼迎着风，大大地张开着。只见天空以惊人的速度向自己接近。

「不、不要！」

阿妮丝第一次听见自己发出这么大的尖叫声。

齐格虽然对她说「要不要看看外面？」但阿妮丝却一直瑟缩在座位底下。在多次的劝导后，她才战战兢兢地抬了起头。虽因迎面吹来的冷风再次缩了回去，但后来还是缓缓地探头出来。

「哇」

沐浴在阳光下的田园农村，如同金黄色的大海般。这样壮丽的景色，就算身处在恐惧中也能确实地体会。

自己过来的方嚮应该是那里吧！阿妮丝的视线向着东方望去。那里有着传说中支撑着天际的大威尔尼山脉，而其中更加高耸而直入天际的是神山阿霸斯。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虽然可以看见成点状散布的乡村小镇，但宝菈修女所在的教会小村庄却怎么也看不到。

阿妮丝所生长的村庄被风雪给封闭着，一年四季的气候都相当寒冷。以石块堆砌而成的教会里，有着许多像她一样失去双亲、被修女养育着的孤儿们。

或许是过去那一带曾遭受战火烧毁的关係吧，阿妮丝几乎没看过人们作战的场面。

这时她想起宝菈修女的教会被龙袭击的情景。那真是太恐怖了。跟现在拉着这辆车的翼龙截然不同，当那头上长着巨大的角、有着钢铁般皮肤的巨龙，从建筑物倒塌的裂缝中探头进来张望时，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要是自己有着和故事中的人物一样的力量的话，或许会拿着一只宝剑向巨龙挑战，然后光荣地战胜，并且受到国王的讚扬，最后还说不定被众人讚颂成为英雄吧！但可惜的是阿妮丝仅能做出边抱紧怀里的孩子边大喊着「别过来！」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