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到嘴里呼出白烟,一心急着赶路的少女神色茫然地呆立在巷子口。
「这怎么」
可能。一幅令人不可思议的光景在她的眼前浮现。
这里是八条巷子交会聚集而成的小广场。
她已经搞不清楚是第几次跑回这里来了
为了求证,少女靠近兼作饮水之用的水池,将视线投向池边。
(没错,是同一个地方。)
少女确认了那个事先刻下来当作记号的刻痕后,便叹了一口气。
「我也有这么落魄的一天呢。」
娜拉从披在身上的外衣里抬起头来,仰望被厚重云层遮蔽的天空。
一头乌黑长发和冻成雪白的呼气形成对比,褐色的肌肤艳丽又有光泽。在灿烂阳光下才能绽放出动人光芒的大陆南方特有美貌,在这冻结的冬季天空下似乎有些失色。
直到半年前,还以骑士的身分不停地被灌输武术与生存之道的她,碰上了失去方向感如此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如果是位于地图上没有记载的边境深山,或者缺乏路标的沙漠地带也就罢了,问题是明明身处大陆中央位置的城市里,居然还会迷路,实在教她难以置信。
(我说客人呀,您确定吗?我劝您还是别盘算进城这件事了,因为那儿是人称迷宫街,连本地人都会迷路的地方啊!)
少女并非不把旅馆老爹的苦口婆心当一回事,而是在沙漠出生长大的她,拥有无论怎么错综複杂的街道,只要是人们铺好的路,就不会迷失方向的绝对自信。
即使少女事前已经知道,那迷宫的複杂程度却凌驾了自己彻底磨砺过的五感,但是她想要进城的决心,仍然没有丝毫动摇。
毕竟她是抛下一切,只为了实现一个愿望而特地来到这里的。来到这个拥有全大陆最顶尖技术的街道自由都市工匠街。
在水池边屈身坐下的娜拉从外衣底下拿出玻璃瓶,在冷冰冰的身子上涂抹精油,然后闭上眼睛。包覆在令人怀念的故乡氛围下,心情逐渐沉澱了下来。
(我手上已经有了线索,他们果然还活着如果他们就住在这条街上的话,一定见得到。不,我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首先得脱离这座广场才行。
重新下定决心的娜拉睁开双眼,环视四周。
因为有八条巷道在此会集的缘故,相形之下往来的行人也多。娜拉从这些行人当中寻找行进脚步不拖泥带水的人。只要尾随那个人的后头移动的话,应该就不会再回到广场来才对。
这时一个身体看来十分健朗的老人吸引了娜拉的目光。可以肯定的是,他举手投足之间带有一种长年在这街上工作的工匠风情。因此,娜拉决定保持以十步之遥的距离,尾随在他的身后前进。
离开巷子一会儿,老人和迎面走来的少年擦身而过。
少年还带着些许稚嫩感,身高与外貌都极不起眼,即使在会身之际也几乎不会让人对他留下任何印象。娜拉与他擦肩而过然而事实却不是这么顺利,迎风飘摇的外衣下摆一时间贴住了少年的手臂,缠绕了起来,将两人给绑在一起。
「呜哇!不、不好意思!」
虽然少年手忙脚乱地试图分开外衣的下摆,可是外套袖口上的钮扪似乎勾住了,一直无法顺利解开。何况他手上还戴着手套,动作更是不灵活。
「没关係,让我来吧。」
心烦气躁而自行动手的娜拉双手也冻得无法运用自如,结果还是没办法立刻解开纠结的外衣。等到她解开的时候,老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真是的,运气有够差」
明明没有迷路却落得必须重回广场的下场而且,这还是费时最短的纪录呢。
「请问」
「现在不要跟我讲话我的心情糟到极点。」
这并非谁的不对,只是从旁走过时,没有保持好适当距离。虽然明白自己迁怒对方,但娜拉还是不肯正眼看少年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
「等等我啦~宜欧哥~」
一个女孩一边挥舞着棍子,一面朝着广场跑来。
「悠,怎么了?」
「我来当你的援军了!」
女孩朝回过身来的少年开怀地露出微笑。
「拜託你,我接下的是监定工作,可不是要去教训别人的耶。」
「人家知道好不好。可是,如果是假货的话,那我把它敲得稀烂也无所谓吧?」
「对方可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耶,你这样拿着棍子乱挥很危险哪。放下棍子一起走,好吗?」
少年有一头略显杂乱的浅褐色头髮,瞳孔也是褐色的。当他温柔告诫女孩时,脸上流露的微笑所散发出来的温度,和他不起眼的外表形成对比,让娜拉油然升起一股会长久烙印在心底的感觉。
「没关係啦,因为悠有从宜欧哥的祖母那儿学来的必杀技。」
以『悠』自称的女孩重新握紧了棍子。
「首先,要偷偷地绕到背后」
然后,她转身绕往立在水池边的铜像后面,一眨眼就把棍子伸进铜像的两股之间。
「吃我一记!」
用力向上挥起的棍子发出一声闷响,少年夹紧大腿似的呆立着。
「我、我祖母教了你这种招式?」
「嗯,她说这招叫『一击必杀』,不过,偷偷地绕到对方背后这个步骤是悠自己想出来的,毕竟对手是大人嘛。」
看着女孩单手握棒抬头挺胸的神气模样,娜拉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呵呵呵。」
「嘿嘿嘿」
悠回以一个只有同性才能理解的笑容。
「来,宜欧哥,我们走吧。」
「等、等一下!」
青年转向娜拉。
「那个我们现在要离开街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怪了,大姊姊迷路了吗?」
少年的善解人意因为悠的一句话化为泡影。
「我的情况和所谓的迷路不太一样,而且我的事情还没办完,现在还不想离开。」
「唉~迷路的大人就是这么爱面子,死不承认」
悠一副受不了的模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都是因为没事把那种标语挂在街道的入口,迷路的大人才会不断增加啦。宜欧哥,你不觉得吗?」
「是、是吗悠,我想你还是别那么大声『迷路、迷路』地嚷个不停比较好」
「为什么街上的大人都没发现呢?一看到标语上面写着『先暂缓你的脚步,迷路的大人会很难堪』,这么一来,每个大人就都变得很逞强唷。」
「悠,所以我才跟你说啊,当着那个迷路的人面前,还一直把迷路两个字挂在嘴边,实在要不得啦」
「啊,是这样子吗?嘿嘿。」
悠吐了吐舌头。
「既然你还有事要办那我顺道带你去『迷途羔羊之家』如何?」
在这条如果没有多加留意,就连街上的居民也会迷路的自由都工匠街上,四处都设置了俗称『迷途羔丰之家』而备受欢迎的带路服务处。每一位带路人都是在这条街上土生土长、年老退休的工匠,他们以互补的方式,收集了密布于一条条複杂街道上的工坊和商店的名称。
「只要说出店名,他们就会很乐意地带你前往日的地唷。」
对于少年的好意,娜拉只是一阵苦笑。
「我就是因为弄不清楚店名,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啊。」
「咦?」
「所以,迷途羔羊这个字眼符不符合我的状况,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的确一再走回了广场几百次,根本搞不清楚路该怎么走,这倒是真的。」
「你不会是漫无目的地走进工匠街的吧?」
偶尔也会有这种人出现。抱着些许冒险的心情没头没脑地闯进街里的人,其中有一大半超过迷途羔羊的境界,最后变成遇难者被救了出来。
「那怎么可能,我当然设定好了要拜访的店家啊。只是,没有半个人知道那间店。就连『迷途羔羊之家』我也去探听过了,还问了好几间呢」
娜拉厌烦不已似的耸起了肩膀。
「应该不可能会没有人知道才对这条街上的大小事,他们比我们熟悉太多了。」
「一定是因为他们全都老年痴呆了啦。」
在少年用眼神发出斥责之前悠早已飞快地逃开了。
「可以请问一下,那间店叫什么名字吗?」
「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不是正确的店名?总之,是一间叫做『九十九屋』的店啦」
娜拉一把自己苦苦寻找的店名说出来,悠立刻拉住了少年的衣袖。
「宜、宜欧哥,我们快点出发嘛,得赶快去做多索先生委託的工作才行啊。」
娜拉逼近因为心神不宁而失去了冷静的女孩。
「难不成你知道这间店?」
「我、我才不知道咧!」
悠一把握紧了棍子,像是在庇护少年一样,挡在他的前面。
这是在谈及『九十九屋』的过程中,向娜拉做出最为激烈的反应。毫无疑问地,这个女孩肯定知情。可是,现在的气氛根本无法从她口中打听出任何风声。
「悠,冷静一点。」
「可是,她明明不是工匠街的人却知道『九十九屋』的名字,不是很奇怪吗?一定是她用暴力威胁才打听出来的!」
娜拉往后退了一步。
不论使出任何手段她都必须到九十九屋去。恐怕只有到了那个地方,娜拉的愿望才可能实现。可是,已经一无所有的她,却怎么样都无法动起伤害这女孩的念头。当她的视线从勇敢的女孩身上挪开时,她便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想的理由了。
(原来如此,是因为这名少年的关係啊。)
直到现在还残留在内心深处的温暖笑容。就是因为看到他这副笑容的缘故。那个时候,娜拉其实足很羡慕那个女孩的。她羡慕悠,因为她拥有自己所失去以及抛弃的东西。即使只是一瞬间,这样的念头还是在娜拉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请问你为什么知道九十九屋这问店呢?真的如悠所言,是用暴力威胁得知的吗?」
娜拉向直盯着自己瞧的少年摇了摇头,她所以知道九十九屋的名字,过程近乎偶然。
「我带着想要修复的物品拜访的那间店老闆跟我说:『这看来只能拜託九十九屋了』所以,我只知道店的名称至于地点就没能问出来了。」
不仅如此,当娜拉缠着老闆逼问地点时,老闆立即宣称自己「从没提起过九十九屋这间店」,同时把娜拉赶了出来。
「我向上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做出拔剑威胁的事。」
娜拉反过来理直气壮地凝视女孩的双瞳。
「奸了,把棍子放下吧。」
少年把手搭在不肯卸下警戒态度的悠的肩上。
「宜欧哥真是个大好人,或许这个人是骗我们的也说不定耶?」
「如果她是骗人的话,老早就把剑拔出来了。而且,对方是女性,悠的必杀技能有多少效果还不知道呢」
「可是」
悠虽然嘴上一直否定,最后还是放下棍子。
「拜託你,如果你知道有关九十九屋的消息请务必告诉我,我会儘可能的拿出谢礼」
女孩眼神犀利地抬头看着娜拉,彷佛是在诉说不要小看她了。
「对不起,我没有收买你的意思」
为了不再继续伤害女孩的自尊心,娜拉只好转身离开。因为,她希望至少能把少年的笑容永远记在心中
「我们走啦,宜欧哥」
看宜欧丝毫没有迈开步伐离开的打算,悠便拉了拉他的袖子。
「不是要去监定那个破烂东西吗?」
「反正多索先生委託的工作还不急,明天再去也不迟。」
「不行啦,宜欧哥,那是规矩耶。不可以带人去九十九屋!」
「嗯,这一点我很清楚。可是啊,悠,看到人家有麻烦,要尽自己所能助对方一臂之力。我没这么教过你吗?」
「是有这么教过啦。」
悠一面嘟起嘴表示不满,一面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那位大姊姊是不是一副很困扰的模样?」
「是很困扰的样子,而且看起来好像快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