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哥哥维恩率军前往西方,芙拉妮雅的每日公事,就增加了一段从自己房间的阳台眺望西方天空的时间了。
芙拉妮雅自己也知道这项行为没有任何助益。只要看了哥哥频繁寄来的信,就能知道哥哥还没有回国。就算再怎么定睛凝视西方,也无法捕捉到哥哥的身影。
不过,即使这些道理她都明白,但要是她能够剋制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现在想想,哥哥去帝国留学时她也一直在做同样的事。虽然当时她注视的是东边的天空。
如果没有任何人开口呼唤,芙拉妮雅应该会一直不停地注视着天空吧。而且现在国王卧病在床,王子又不在,纳特拉王宫里能劝诫公主行为的人屈指可数。
「公主,您差不多该回房了。在这里吹风太久对身体不好喔。」
听到能够劝阻她的其中一人──随从荷莉在房间里呼唤自己,芙拉妮雅转头看向了后方。
荷莉是一名体型丰满的中年女性。皮肤呈浅黑色,留着一头短髮。是在纳特拉这个多民族国家也不太常见的人种。她似乎是来自大陆南方,但详细情况连芙拉妮雅也不清楚。自芙拉妮雅懂事起,荷莉就一直在身旁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了。
「我想再稍微待一会儿。我必须替哥哥祈祷他平安归来才行。」
「无论是在寒冷的阳台还是在温暖的房间里,祈祷的效果都不会有差异的。」
「才没那回事呢。我认为就算是神明,也是比较愿意聆听正在受苦的人祈祷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神明的回答应该会是『先对自己好一点』吧。而且公主您看,要是继续在这里发獃的话,刚烤好的鬆饼就会跑进我的胃里啰。」
「哎呀,竟然用食物诱惑我,荷莉妳真狡猾。」
「难得有刚出炉的食物可吃却不吃,是一件罪孽深重的事情──我的神明是这么说的。」
芙拉妮雅看到荷莉一边这么笑着说一边整理桌子的模样,又闻到淡淡的鬆饼香味后,终于从阳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那奇。」
芙拉妮雅一回到房间,就对着墙边唤道。
一名少年便彷彿从墙壁里浮上来似地出现在房间里。
少年名叫那那奇,是她的护卫。从那透亮的白髮与红眼可以看出,他与妮妮姆一样都是弗拉姆人。
「我们一起吃吧。」
「……」
那那奇点点头,和芙拉妮雅一起坐了下来。荷莉一边面带微笑看着他们的模样,一边把鬆饼切成小块分给他们。
「话说回来,哥哥在信里看起来满有精神的,但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殿下并不是个会随意示弱的人呢。」
和芙拉妮雅一样,荷莉也看着维恩长大。虽然维恩的个性会因为不同时期而有所差异,但无论是哪个阶段,她都认为他是个不太展现自己弱点的孩子。
「没问题。」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吃着鬆饼的那那奇低声说道。
「王太子有妮妮姆跟着。」
妮妮姆•拉雷。她既是维恩的心腹,对芙拉妮雅来说是个像姐姐般的人物。
「……也对,哥哥是和妮妮姆一起去的呢。」
芙拉妮雅和信任维恩差不多信任她。甚至觉得只要那两人在一起,无论任何事情都应该办得到。
「是啊。如果哥哥跟妮妮姆都在的话,就算我去参加远征也没问──」
「不行。」
「不可以。」
听到两人立刻否决自己的提议,芙拉妮雅无力地趴在桌上。
「这么做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公主现在也没有空閑做这种事吧。说想要学习政事的人不就是您自己吗?」
「是这样没错啦~」
至今一直被大家捧在掌心,备受呵护的芙拉妮雅,最近正在努力学习,想要帮上哥哥的忙。不过所谓的学习往往是厌烦的速度比学会的速度快得多,因此现在只要一到上课时间,她就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唉……就算遇到我无法想像的难题,哥哥也一定可以轻易解决吧。」
芙拉妮雅一边想着目前应该在遥远西方英勇奋斗的哥哥,一边轻轻地发出了叹息。
◆◇◆
另一方面,若要说当事人维恩目前正在做什么的话──
「完──────蛋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妹妹的想像截然不同,他正在房间里痛苦地扭着身体。
「搞砸了,完完全全地搞砸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呢……唔喔喔喔喔喔!」
「你太贪心了,反而弄巧成拙呢。」
妮妮姆回应维恩时的口气比他平静,但表情很僵硬。
「而且啊!会议的内容!还传得人尽皆知啊!」
「因为我们没给护卫下封口令啊……」
当他把注意力都放在外交谈判失败时,在一旁见证会议始末的护卫们已经把谈判内容流传给军方和居民知道了。
而且那会议的内容还是「玛登想用金钱的力量强行解决,但是体恤人民与士兵的王太子殿下态度坚定地拒绝了玛登的提议」。
这样的内容透过本来就十分崇拜维恩的护卫们流传出去的话,当然会把玛登形容成邪恶卑鄙的蛮族,并强调维恩是个注重天理人情且宅心仁厚的贤君。
结果──
「可恶的玛登,竟然侮辱为了保护国家而死的士兵,简直就是不讲理的禽兽!」
「看来就算能用金钱掩饰外表,也无法隐藏内心的卑鄙啊。」
「啊啊,不过,真不愧是王太子殿下。听说就算对方拿出了足以和国家预算匹敌的金钱,他也始终不肯点头啊。」
「那位大人就是我们的骄傲。我们可不能做出让王太子殿下的决定蒙羞的事情啊!」
如此这般,军队的士气达到了最高峰。矿山的居民也感激涕零,甚至纷纷跑来自告奋勇,希望能为王太子殿下效力。
「现在这种气氛,根本没办法说要撤退啊……我只是想卖掉金矿山,敲诈玛登一大笔钱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维恩苦丧着脸趴伏在桌上。
妮妮姆安慰似地对他说道:
「……不过,我觉得拒绝这次的谈判是件好事喔。」
「啥──!?哪里好了啊,妮妮姆小姐──!?我们可是错过了可以同时把不良债权推掉又拿到钱的大好机会耶──!?」
「不过,相对地,要是接受对方的条件,就会害军方的面子挂不住了。若以长远的角度来看,这会给维恩的统治留下污点……」
「不,说穿了,我根本不会统治那么久,等我一即位就会立刻把国家卖给帝国──呜喔喔喔喔!?快住手,不要把马铃薯塞到我鼻子里……!」
维恩勉强阻止了妮妮姆的暴行后,一边把玩着他抢来的马铃薯一边说道:
「无论如何,放弃这座矿山已经是既定事项了。目前的问题在于我们错失最好的机会后,该在哪个时间点进行撤军。」
「军方现在满脑子都想抗战到底,不可能毫无收穫就撤退呢。」
「玛登应该会率大军过来才对。只要亲眼看到双方的战力差距,他们难免会产生厌战的想法。」
「现在的士气十分高昂又强烈喔。会不会反而让他们更激愤啊?」
「我知道现在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战。」
维恩语带不满地喃喃说道。
「只要一有人员死伤,士气自然就会下降。而且现在谈判以失败告终,玛登应该会希望早点解决才对。只要设法让战况陷入胶着,说不定就有机会谈和,让他们买下金矿山……!」
「你还没放弃吗?」
「我怎么可能放弃啊!都已经花那么多远征费用了,如果有机会赚钱,当然是要尽全力拿到手啊!」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那就一边注意玛登的动向,一边叫大家赶快为守城战做準备,这样行吧?」
「就这么做吧。」
维恩点点头,又继续说道:
「对了,妳应该已经在玛登王宫里安排内奸了吧?」
「是的,虽然是分别在本土派与外来派安排少数几人而已。」
「叫他们去替外来派说话,还有煽动玛登早点夺回矿山吧。只要做到不会看起来太刻意就好。」
「我会安排的。」
「还有,我想跟拉库尔姆和佩林特讨论关于阵地的事情。」
「知道了,我顺便去叫他们。」
妮妮姆转身掉头,离开了办公室。
独自待在房间里的维恩把玩手上的马铃薯一阵子后,抬头看向了天花板。
「下次的战争似乎没办法全部丢给哈加尔处理啊……我也亲自出马好了。」
◆◇◆
当妮妮姆前来找拉库尔姆时,他正待在设置于坑道入口的据点,和佩林特讨论着坑道的位置与情况。
「拉库尔姆队长,殿下在找您。他希望佩林特先生也能一起前往。」
「我明白了,马上过去。」
拉库尔姆负责了许多像是指挥士兵或是与居民交涉之类的杂务。但是维恩的传唤比这些事务更重要。于是拉库尔姆放下工作,带着佩林特前往宅邸。
「拉库尔姆大人,我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说吧。」
因为工作内容的关係,最近拉库尔姆和佩林特这位矿山的代表人物之一相处的机会变得很多,两人已经建立起能够稍微閑聊的交情。
所以佩林特会提出那样的问题,应该可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吧。
不过──
「那位弗拉姆少女是摄政殿下的宠妾之类的吗……?」
「……」
拉库尔姆瞬间停下动作,周遭的气氛变得十分紧绷。
佩林特立刻明白自己肯定是说错话了,他看到拉库尔姆的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时,甚至已经作好丧命的觉悟。
「……佩林特先生,这么说来,你是玛登人呢。」
「……没错。」
佩林特缓缓地点头。虽然逃过了当场死亡的命运,但他的皮肤还是感觉得到死亡气息在身旁游荡不去。
「既然如此,那么你会觉得奇怪也是很合理的。因为弗拉姆人在西边的待遇并不好呢。」
「……」
「妮妮姆大人对王太子殿下而言是无可取代的人物。虽然的确也有一点宠妾的意思在,但她更是王太子殿下十分重要的辅佐官,同时也是他独一无二的朋友。」
「这……原来如此,看来我是不小心问了一个非常失礼的问题啊。」
「不,你没必要道歉。我反而很庆幸你察觉到这件事。因为这里和王宫不同,有很多人不知道妮妮姆大人的身分。」
拉库尔姆像是要寻找适当辞彙似地暂时闭上眼睛,接着说道:
「佩林特先生,我们的王太子殿下是个心地仁慈,值得大家效命的人物。但是,殿下也跟任何王者一样,拥有绝对不可触犯的逆鳞。」
「……」
「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有三人曾经公然污辱过妮妮姆大人。」
「……那些人怎么了?」
「他们都不在了。」
佩林特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佩林特先生,我并没有命令你的权力。所以这只是我的请求,但希望你和你底下的人能够确实贯彻谨言慎行这件事。」
「……我明白了。不过,要是有谁不小心说溜嘴……」
「如果有那种情况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