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现任安东盖达侯──葛纳荷•安东盖达而言,亚斯瓦尔德帝国侯爵的地位非他所愿。
(父亲真是愚蠢……只会故作聪明,忘了身为国王的荣耀,竟然抛弃了王位。)
自己原本是安东盖达王室的直系后代,总有一天能成为安东盖达王。但前任安东盖达王竟然投诚帝国,沦落至侯爵家这种充满屈辱的身分地位。
(隶属于帝国到底有什么好处?被夺去大半国土、遭联盟国视为叛徒、受帝国贵族鄙夷为后进晚辈,只得到了空有虚名的爵位,又无法参与帝国的政治。)
这全是父亲所播下的种子,但荒谬的是自己却要为他收拾善后,原本应该成为安东盖达王的自己竟然要为他善后。
(之前继续参加联盟并击垮帝国的话,等到我这一代时,安东盖达就能得到飞跃性发展了呀。)
这是葛纳荷平日一贯的主张。
──子女往往无法体会父母的苦心。
安东盖达王早已看穿了,儿子的才智根本不足以担任国王。
当帝国倒下,东方大陆恢複群雄割据的时代后,必定会在儿子那一代亡国。
事实上,儘管目前安东盖达的领土已缩小为王国时代的一半,但葛纳荷仍无法善加管理,领地逐渐疲弊,人心日益疏离。
因此,安东盖达王背叛了联盟,靠拢帝国。他抱着结束安东盖达王国、在大陆历史上留下污名的觉悟,一切都是为了令儿子活下去。
然后,成为帝国家臣后,与帝国政治中枢保持距离也是出自安东盖达王的暗中安排。他早已明白若自己的儿子一头栽进有如魔窟的皇宫之中,会旋即惨遭生吞活剥,故设计得让他无法靠近。
然而,葛纳荷却没有察觉。如果他是一个可以察觉到背后缘由的人,安东盖达王便不必做出这种决断了,这也可说是理所当然。
今年夏天时,葛纳荷得到了一个机会。
「小的有事稟报侯爵阁下……」
透过家臣介绍见面的男子自称为奥卢,当初说自己是商人,但见过几次面后,便表明自己的真实身分是亡国遗民,前联盟国正推动着对帝国发动军事政变的计画。
葛纳荷二话不说地便答应了,这样便可再兴安东盖达王国,如此一来一切都会顺顺利利,他打从心底相信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来了。
然后,他依着奥卢的引导,表态支持某一派皇子,以防备内乱为名义开始收集武器。
虽然权力已经式微,但安东盖达侯爵家在盖朗行省内的影响力仍旧健在,武器与兵力陆续聚集而来,事情顺利进展──但此时葛纳荷的坏毛病却出现了。
(──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他原本便是一个受人评为「继承了父亲的容貌与野心,却唯独遗落了勇气与睿智」的男人,他现在虽然毫不隐藏对父亲的批评,但在父亲生前却从未胆敢面对面提出任何异议,是一个没出息的懦夫,并非参与庞大计画又能泰然处之的人物。
受不安折磨的葛纳荷再三要求奥卢解释计画的详细内容与成功机率,他打算藉此得到安宁,但奥卢却说「那是机密」而迴避他的要求。结果,葛纳荷便愈来愈惴惴不安,并充满了不信任感。
他希望有个保险,在万一出事时可以保身的手牌。葛纳荷会这么心想是必然的结论,因此,洛薇蜜娜皇女前往邻国纳特拉出游的消息,是他梦寐以求的救星。
皇女拥有皇位继承权,且随从人数极少,纳特拉又因为日前与玛登作战而疲惫困顿。当自己掳获皇女时便是隆冬时节,受风雪阻挡的帝国难以朝此地进军,而等到春天时,军事政变便会开始。
这么万全的条件宛如老天爷要他这么做,葛纳荷原本便因意图叛乱而有所準备,立即便能备齐士兵,之后只待一声令下,就能挥军纳特拉。
然而,此时葛纳荷的动作停止了。
他手上则拿着自纳特拉捎来的一封信。
◆◇◆
葛纳荷位于安东盖达侯爵宅邸的某一间房内,毫不隐藏难看脸色,瞪视着坐在对面的人。
「这是过去侯爵阁下所希望的参与这次计画人物的署名……」
隔着桌子恭敬低头行礼的是现在已熟稔的奥卢,但葛纳荷却并不知道那是否是本名,也不感兴趣,重要的是这男子是政变计画的窗口。
「您看过就会知道,在上面署名的都是值得阁下共同参与计画的人物,小的将这份文件交给阁下正是因为信赖阁下的才华与智慧。为了达成计画,最重要的是需要各位大人齐心协力,还请您务必千万小心行事……」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葛纳荷用对方交出的文件敲打桌面,并扬声喝斥。
如奥卢所说,葛纳荷从过去便不断要求参与计画者的情报,但在这之前奥卢都并不打算交出。
情况有所转变是在葛纳荷开始调兵时,奥卢注意到他的目标是位于纳特拉的洛薇蜜娜皇女后,当然感到惊惶失措。虽然葛纳荷相信自己会成功,但对奥卢而言,这是一种无论成败都会提高政变计画失败风险的行为。
因此,作为要求对方自重的讨好材料,他便交出了记载署名的文件,但葛纳荷对这露骨的巴结奉承只感到烦躁。
更遑论他现在有着无暇分神的隐情。
「够了,下去吧!我会按兵不动的!」
「……是。」
奥卢离开房间,背影之中透露出不满情绪。
然而,葛纳荷旋即便忘了他的无礼,不只如此,他甚至仅随意看了一眼过去极其渴望的计画相关文件后,便将之放着不管。
取而代之,他拿出了另一封信。
实不相瞒,这便是邻国纳特拉的王太子所写的信。
内容极为简单,「逗留于纳特拉国的某位高贵人物希望造访安东盖达侯的宅邸」──如上而已。
(没想到竟然会收到这种信……)
不用想也知道,高贵人物便是指洛薇蜜娜皇女。
不过,也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洛薇蜜娜皇女会希望造访安东盖达呢?且为什么要透过纳特拉王太子联络呢?
信上并无明确记载缘由,但望眼欲穿地凝视着信纸后,便能了解到字里行间透露出「此事为洛薇蜜娜皇女个人独断,还望保守秘密」的意图。
(也就是说,洛薇蜜娜皇女不想被皇子派系知道自己的行蹤。)
这么一想便能理解,洛薇蜜娜皇女身边都是皇子派系的人,如果送信的话,便会在转眼间被检阅内容吧,为此才透过纳特拉王太子之手寄出。
然而,这只限信件内容所言属实的状况之下。
(我想不到洛薇蜜娜皇女造访这里的理由……)
葛纳荷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这一点,因此无法彻底相信信件内容。
如果葛纳荷是一个稍具创新思考逻辑的人,应该便会误会洛薇蜜娜为了争夺帝位,试图抢先其他三派强化派系,并擅自觉得合情合理吧。不过,他脑中的男尊女卑思想根深柢固,甚至连做梦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对葛纳荷而言,也想相信信件内容,如果内容属实,他不需出兵便能得到洛薇蜜娜皇女,可谓天运,彷彿命运催促着自己重返王位荣耀。
然而,同时之间,他脑中也浮现一切过于巧合的想法,该怎么办──
他像这样伤着脑筋,已是前几天的事。
这烦恼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解决了。
理由是偶然从帝都返乡的儿子•桀勒托。
桀勒托•安东盖达的存在,于帝国内就有如败家子的代名词。
他原本便对政治毫无兴趣,也不关心武学造诣或文化修养,终日沉迷于女色之中,并不仅一次因此酿成问题,而每次都利用侯爵家的权势地位强行解决。
葛纳荷也对此感到愤怒,甚至认真苦思为什么自己会生出这么失败的儿子──但儿子总还是自己的好,虽然风评极差,但桀勒托终究是重要的继承人,他并乐观认为儿子总有一天会有所转变。
他也听说儿子热衷于洛薇蜜娜皇女,当他于晚宴中与其他贵族之间气氛不佳时,负责调停的便是她,在那之后他曾多次赠送礼物与书信。
然后,当桀勒托一得知信件的事后,便这么说:
「她终于接受我的心意了!皇女殿下一定是想来见我!」
而且,桀勒托坚称之前的求爱未果,必定是其他皇子认为安东盖达与皇女接近有危险,并说「必须儘快去迎接我未来的妻子!」,在葛拉荷还来不及拦阻之前,他便飞奔出去了。
连葛拉荷都为儿子的失控行为感到讶异傻眼。
然而,随着时间经过后,他心中便涌起「或许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桀勒托与洛薇蜜娜皇女之间的亲事谈成的话,安东盖达便能跻身帝国皇族之列,不仅如此,或许有一天一族之中还会诞生皇帝。
葛纳荷对自己的能力颇有自信,但若军事政变成功,帝国灭亡并恢複群雄割据的时代后,自己是否能开创出如帝国般辽阔的版图呢?这么一问后,他的自信便会缩水。
(至少有一待桀勒托确认真伪的价值。)
要自纳特拉夺取洛薇蜜娜皇女,并随政变计画消灭帝国呢?
抑或让桀勒托与洛薇蜜娜皇女结婚,成为帝国皇族呢?
这令葛纳荷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
殊不知这天平本身,只是由两名谋略家所创的假象。
◆◇◆
葛纳荷的宅邸位于盖朗行省中的萨琉多这个大型港都中心。
这原本为安东盖达王室名下的一栋别墅,于归顺帝国后因要撤离王宫,便以这栋宅邸替代为侯爵家新的根据地。
这平时原本是一个渔业兴盛、充满活力的地方,现在却充斥葛纳荷聚集于此的士兵,他们四处引起骚动。
纵使身为领主的葛纳荷得到城里居民的陈情,他也表达出无所谓的态度,并不加以理会。结果,士兵们更加失去军纪,担心遭到暴行的居民们便敛声屏息地躲在家中,足不出户。
离开宅邸的奥卢对这种惨状视若无睹,时不时留意背后动静,并走在暗巷之中,最终于一间陋屋门前停下脚步。
接着,只见他敲了门板两次,隔了一拍后又敲了三次。门随即悄然无声地敞开,奥卢闪身进入其中。
屋内有几名男子,服装打扮为市民模样,但举止之间流露出危险气息。
「队长,葛纳荷的状况如何?」
「蠢货二字就是为了他存在的字眼呢。」
奥卢边咂舌边环视男子们。一如队长这称呼,奥卢居于率领位于此处的一行人的立场。葛纳荷根本不知自己脚下秘密聚集着奥卢的手下。
他们的目的为消灭帝国,一如对葛纳荷所说,这一点毫无虚假。
然而,那之外的部分却非全数属实,举例而言──例如出身等等。
「桀勒托那边呢?」
「假扮随从的人联络说,马上就要进入纳特拉了。」
「看来无法阻止他了……王太子和皇女的调查呢?」
其中一名部下摇摇头说:
「没什么进展,难以打入王太子和皇女身边……」
「和某群白痴们不一样呢。」
奥卢毫不掩饰烦躁地恨恨说道,并再度环视众人。
「总之,留意桀勒托、王太子和皇女三人的动静,为了达成颠覆帝国的计画,不可露出任何破绽。」
「「是!」」
收到指示的部下们迅速採取行动。
奥卢目送他们离开,将视线望向西方──纳特拉。
(真是的,竟然发展成这么出乎意料的局面……)
皇女突然造访纳特拉,使原本一帆风顺的局面展生了变化,而现今连葛纳荷的儿子•桀勒托也跳进那漩涡之中。
纳特拉究竟即将发生什么大事呢?这令奥卢不禁思索、推敲起来。
◆◇◆
「你就是纳特拉的王太子啊。」
维恩一抵达王宫玄关,便听见这一道嗓音。
只见一名年近三十岁的男子,身边带着十几名随从。
他有着与饥饿无缘的圆润体型,以及应该没吃过什么苦的平滑脸庞,身上穿的衣物用的是最高等布料,密密麻麻地装饰着华丽精緻的饰品。
简单而言,便是极尽奢华──更应该说是一名穿金戴银的庸俗之人。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维恩王子,我是葛纳荷•安东盖达的儿子,桀勒托•安东盖达。」
「……唉呀呀,欢迎您来,桀勒托卿。」
维恩用一种毫无抑扬顿挫的嗓音回应道。
「我从以前就想与身为帝国重臣的安东盖达侯爵家缔结友谊了,很高兴能与您见面──不过,却对这突如其来的拜访有些惊讶,您是为何而来呢?」
闻言,桀勒托便卯足干劲地说:
「当然是为了迎接我惹人怜爱的花儿•洛薇蜜娜皇女啊。」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不禁在脑中吐槽道。
这里是纳特拉王国的王宫,是国家的营运中枢,以维恩为首的重要人士在此工作,戒备之森严自是不言而喻。